久春下了第一场雪后天色昏昏沉沉，晏长陵穿着荼白绣竹纹的大氅, 头上簪竹节纹的玉簪, 站在檐下就将琉璃羊角灯小心地挂在枝丫之间。院子里浮动着清冷的暗香, 雪光也冷白，他如玉的面容上则挂着浅浅的笑意。

    掀开帘笼就能看见躺在榻上的长歌在小憩, 屋里燃了霜花银丝炭, 比起外面的冰天雪地, 可以说得上是温暖如春了。冰裂纹的青瓷花瓶里红白梅花开的正好, 他走近了脱下大氅挂在屏风上面, 拿着书坐在了晏长歌一旁的小杌子上。

    晏长歌已经怀孕五个月了, 肚子渐渐变大, 他垂眸伸手摸了摸她的孕肚, 剪水眸里的愉悦掩饰不住，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轻柔很多。

    他拿着《论语》在给肚子里的孩子念, 晏长歌从睡梦中醒来就瞧见他那副认认真真的模样, 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颊, 枕着手臂问道：

    “你说我怀的若是个小男孩怎么办？你这么给他念书, 他日后若是出世了会不会讨厌上学？”

    晏长陵闻言, 抓着她要收回去的手抬头笑道：“不会。”

    晏长歌好奇：“你怎么知道的？”

    他替她正了正头上的凤钗, 眉目含笑，放下那一卷的《论语》，人坐在了她一旁。温热的躯体靠过来, 她就顺势靠在了他胸前, 听他缓缓道：“他不读书我就打到他爱上读书为止。不过若是个女儿, 那就另当别论，她不读书便教她画画好了。”

    他说的轻巧，晏长歌哼了声没听进去，打了个哈欠后抱着沉甸甸的肚子总觉得比寻常夫人的要大一点儿。之前问过大夫，说是她营养太好了，后面她有意无意开始削减饭量，可一道半夜就是忍不住想吃东西。

    她夜里一动晏长陵就会从浅眠中醒来，他这些日子被她磨的睡眠很差，不过从未说过什么，每每她一说饿了晏长陵都会披着外衫去厨房给她下面。

    一天一天地变着花样就怕她会吃腻。

    “我看人家怀孩子独自就比我小，吃的还比我多，怎么到我这里就这般了？”她无聊道，窗纸上映着外面模模糊糊的暖色灯光。

    晏长陵摸着她柔顺的长发，想起大夫事后同他说的话。晏长歌这一回怀的许是双胎，仔细着点。

    他知道晏长歌的性子，若是知道了那还不得吓哭。她怕生孩子，可见他那么喜欢，终于是下定决心要了一个。如果晓得怀了双胎，她那眼泪怕是止不住了。

    他心里又酸又甜，一时间就把她圈在怀里安慰道：“许是因人而异，别担心，隔壁就是柳大夫，平时多让他给你看看，不会有事的。”

    晏长歌乖乖顺顺地嗯了声，过了会突然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摇着他的手臂道：“他刚才踢我了！”

    晏长陵挑着眉梢，手就被她抓着放到了肚子上面。小家伙在里面约莫是伸腰踢腿，他也感觉到了。

    外面的积雪滑落，一声闷响。

    “夫君我饿了。”她忽然来了句，眨着眼睛似乎还是不好意思，揉了揉脸上的肉。

    晏长陵听惯了，笑了笑就去了厨房。不多时他端着托盘进来，室内点了好几盏的明灯，就两个人，不说话就会十分的安静，静到还能听见外面簌簌落小雪的声响。

    两个人好早前就在商量孩子叫什么，若是个姑娘晏长陵想，那该叫做纪素衣。“素衣染成天香，玉酒添成国色。”

    他觉得自己的姑娘该和姐姐一样的美丽，便取了晏几道的《望江楼》中一句。

    而若是个男孩子，那便叫作纪晏好了，愿其安乐。而那也是他原本的姓氏。

    ……

    四月份是春暖花开之际，长歌在一个午后发动了。晏长陵早先便让稳婆丫鬟婢女住在了家里。匆匆赶回来就被拦在了房间外面，春光和煦，他心里火急火燎的。后面一盏茶功夫不到他就再顾不得什么。听见她的痛哼手心止不住冒汗。

    冲进去了就看见她扶着墙，咬着牙默默在哭泣。周围的一个稳婆在给她擦汗，好声安慰着。

    “太太这会子还生不下来，得等一会儿。”她的指甲都断了，眼睛通红，看见晏长陵到了她身边就扑到了他怀里，手颤颤巍巍地摸着肚子，害怕道：“我如果生从来怎么办？”

    他吻着她汗湿的眉心，声音低低：“不会的，我会一直陪着姐姐。”

    她吸着鼻子，点了点头，忍受着阵痛。

    她生孩子生了一夜，第二日天泛白了最后一个孩子终于生出来。

    是个女儿。

    第一个哭的凶，是个男孩。晏长歌累的生完就疲惫地合上了眼睛，稳婆把孩子包好给晏长陵看。他瞧了眼，大夫说她营养很好是不错的。两个孩子跟别人家皱巴巴的不同，白白的，有些肉感。难怪难生。

    晏长陵看着两个小团子，心里暖暖的，不过还是守在了晏长歌面前等着她醒过来。这一等是六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

    两个小团子大的是哥哥，就叫纪晏，小的是纪素衣，安安静静地睡在小毯子上面。晏长歌醒来后就从这两个小团子身上移不开眼。

    身上的胸乳都涨涨的，先前就想着要自己喂奶，这会子奶娘在，她坚持要自己来。衣衫褪到一半晏长陵就端着汤水进来要喂她。见此情景便先使了个眼色，奶娘识趣地走了。

    “姐姐这是做什么？先喝点东西。两个孩子奶娘已经喂过了。”晏长陵道。

    她：“……”

    这个男人盯着她，她没来得及反应衣服就被拉上去：“不能着凉。”

    从前巴不得把她扒光如今都是反的来，晏长歌幽幽瞪着他，他一本正经对她说教，此前半年就跟着刘大夫问这些事情，知道的很多，她无法反驳。

    后来晏长歌就没想过这事了，这人跟个小狗崽子一样，哪里还有奶水？

    不觉过了四年，两个小团子变成了小包子，不过纪晏是愈发像晏长陵了。而女儿跟他也是极为相像。从小读书就比哥哥还要厉害，晏长歌放下心来，想着小春花日后肯定会很有出息。

    她日后定是比自己聪明好多。

    小院子里花草被小豆包糟蹋很多，晏长陵不得已换了一轮，她坐在窗棂上就能看见着父子二人大眼对小眼的。

    纪晏说他的花草种的太丑了。

    晏长陵笑了笑，好整以暇问道：“你想种什么？”

    “巷口的秀才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把妹妹埋在土里，是不是能种出好多个妹妹呢？那不是很好吗？妹妹比爹爹的花呀草呀漂亮好多。”说道这里他眼睛亮晶晶的。

    晏长陵笑容一僵，而后就看见小豆包满院子乱窜。

    “爹爹把你种地里岂不是更好？”他说着几步把人拎起来，打着他的小屁股警告。

    这一年晏长陵种了很多西瓜和白菜。

    小豆包说，那特别好看。

    晏长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