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凰一哭, 阿离也跟着哭, 萧轼一头两个大，又是哄小的又是安慰大的, 费了好大劲才把她姑侄俩哄好，简直比面临千军万马还要紧张，浑身直冒汗。

    外头天色渐暗，屋内昏黄，萧轼抚了抚乌凰瘦弱的肩背, 起身舒了口气，把屋里的灯尽数点亮再折身回来，只见她已把阿离放到了被褥上，撑在那里一瞬不瞬瞧着，阿离亦睁着一对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乌凰看, 柔和的灯光将这一幕温馨笼罩, 乌凰眼泪还未干透的面上露了一丝久违的喜悦, 那双水光潋滟的眸里尽是慈爱。

    如此情态，看得萧轼良久挪不动步，脑中忽又浮现出那模糊的一团来, 只觉心底隐痛，他突然间特别渴望能与她有个孩子，若能日日这么伴着她与孩子，此后余生夫复何求？

    乌凰终没有问及嫂嫂, 她想, 嫂嫂可能已经与阿兄团聚了吧！

    她只问了萧轼一句, “阿离能留在我身边吗？”

    问话时，她微微抬起眸，并没有正眼瞧他，脸颊染了层薄红，似羞似怯。萧轼不忍她再伤心难过，去握她的手，却被她躲了，他无奈地把手收回，略显落寞，“你也知道她身份特殊，此处人多眼杂，多有不便……”见她又要落泪，忙道，“本王会经常带她过来陪你，如此可好？”

    乌凰攥了好一阵衣裙，神色难辨地点了点头，又默了好半日，眸色淡淡也不看他，樱唇翕动，声如蚊呐，“谢殿下垂怜。”

    萧轼微微一愣，没想到她会言谢，眉宇间不觉流露出一丝喜悦，“你无需跟本王言谢，其实是七哥，他出手救了这孩子，本王只不过带她过来见你罢了。”

    乌凰没再说话，只点了点头，她低眉颔首，一双美目眼波流转，如何看都是副娇羞模样，萧轼只看得心绪一动，实在心痒难忍，趁其不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待乌凰反应过来，他已退身远去，略显匆忙留下一句“本王得空再来看你”，脚底生了风似的，几步便出了房间。

    唇瓣上还有热意残留，乌凰一瞬间怔住，心潮涌动，却是各种滋味齐涌心头。

    她还没将阿离看够，以为那妇人进来便要将阿离抱走，不料那妇人笑道，“小娘子别急，王爷没急着走，还在外边呢，说是让阿离与小娘子多待一会儿。”

    乌凰的眸又有一瞬的湿润，却只是为了阿离，她想，自己残败的一颗心此生都不会再为谁所动了。

    去送阿离时，视线一直念念不舍追随着那个叫晚秋的妇人，目光一错，无意落到欣身玉立在丛丛凤尾中的那人身上，乌凰蓦觉胸口一紧。

    为了自己的亲人，难道非要再与他纠缠不休吗？七殿下虽好，可明显不会出面帮她，否则今日带孩子过来的便不会是萧轼。

    想及七殿下，乌凰心存感激，他救了阿兄的女儿，为了阿兄还保了她清白，无疑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可她实在惭愧，无法报答他的恩情，还有那两万两黄金，亦不知该如何去还，自己身无长物，唯有……

    忽一阵寒风扑面，顿将思绪扑散，乌凰不禁缩了缩，身旁的青禾忙替她扯紧大氅，“姑娘，外头风冷，您快进屋吧，王爷刚说了，得空就会带您那小侄女过来的，您这还在小月里头呢，万一落下什么病根儿，以后受苦的可是您自己呐。”

    乌凰依言往门内退了退，再抬眸，晚秋的背影已消失在竹丛中，唯有那人投过来的目光，清冷如月，却又揉进了无限柔情似的，看得她略觉错乱，心头猝然一抽，她移开视线，转身进了屋。

    心绪涌动了好半日，乌凰这才陡然察觉少了一人，定神一看，问她俩，“環儿呢？”

    俩丫头对视一眼，碧玉抿唇不作声，青禾沉吟片刻，神情不太自然，“姑娘您别多心，環姑娘说……自己资质愚钝，总学不好您教的东西，平白惹您烦闷，就自请回去了，说以后会抽空前来看您，王爷也没说什么就应允了。”

    昏黄的烛光投在乌凰脸上，将长睫映作一团暗影，隐在阴影里的水眸神色难辨，眉心微微蹙着，平添几分怅然，半晌，那双唇轻轻一动，“她是嫌闷在我这里无趣，不愿在此多待罢了。”

    昔日在府里，環儿便不喜欢与她待在一处，没想到如今这般境遇，只有她们姊妹三人还能到一处，環儿还是不愿与她多待。

    她突然间就好想念幼妹菡菡，菡菡自小体弱，来倚楼春这几个月，隔三差五地染风寒咳嗽，不过听青禾说余嬷嬷是个好心肠，待菡菡也不错，虽不能时常相见，却多少能宽慰她的心。

    原先力所能及的，便只能打听两个妹妹的近况，如今身边又多了个阿离，无疑是上苍的眷顾，而其他亲人她未曾去打探过，有心而无力，本欲依靠于他，可念头闪了无数次，却始终没能说出口，痛定思痛，以后更不可能跟他开口了。

    满腹心事地用了些晚膳，乌凰兀自发了半日呆，忽身形一动，叫住正出去倒水的青禾，“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帮我给嵇大人带个话，就说我请他过来，有事相托。”

    青禾呆了呆，两眼一转，神色略带恐慌，“姑娘您疯啦，上次王爷便误会您与七殿下才失心发狂，您也是，明明与七殿下什么事都没有却不解释，我们若不是后来见那些帕子原封未动，也以为当时……”话扯远了，提及此事见姑娘低下头，又及时把话头一刹，抿了抿唇，“是奴婢多嘴，如果您想清楚一定要见那位大人，奴婢便去前院碰碰运气，看是否能打听到。”

    但见乌凰眸色复杂，默了半晌点点头，“我想清楚了，劳烦你帮我去打探。”

    青禾深深呼了口气，幽幽一叹应着声出去了，出了房门把铜盆往蹲在檐下的碧玉身旁一放，解下攀膊抖几下衣裙，看了眼一脸莫名的碧玉，没好气道：“我去趟前院，你好生伺候姑娘，别又偷懒！”

    说罢也不理会碧玉的询问，拎了个灯悻悻去了。

    好巧不巧，青禾还没走到前院，半路便被嵇仲岚给截了，看着跟上次同样装扮的年轻官爷，青禾有些懵，却见官爷微微一笑，甚是随和，“你别怕，我拦你只是想问问你们姑娘的情况。”

    在偏僻之处独自面对陌生男子，青禾一颗心怦怦直跳，说话都结巴了，“官爷可吓坏奴婢了……是姑娘她……她想见您，所以让我……”

    话还没听完，嵇仲岚眸光一亮，熠熠生辉，丰神俊朗的一张脸露出不可掩饰的喜悦，“她想见我？”见青禾点头，他忍不住回眸看向荷塘角落里的那片幽深，唇角不觉上扬，“劳你先回去告知，我随后就过去。”

    青禾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眨了眨眼，忍不住问道：“竹林外头有好些守卫呢，大人要怎么过去？”却转念一想他上次既然能进去，必是有办法的，便立即把话头一转，“那大人务必小心，奴婢就先回去了。”

    根本没想到会如此之快，乌凰听完青禾的话，心神不定了好半晌，才忙叫她俩给自己整理仪容，并吩咐碧玉去外面守着。

    果然没过多久，碧玉欢欣雀跃地跑了进来，“姑娘，嵇大人来了！”

    乌凰仍有一瞬的迟疑，美眸一垂，抿了抿唇站起身来，青禾略显忐忑不安，上前为她顺了一缕乱发，“外头风大，您真要出去？”

    若是王爷一时兴起又折回来碰了个正着，届时又不知是什么狂风暴雨。

    一对睫羽一扇一扇，乌凰攥了攥指尖的帕子，一咬唇抬步便往外走，“稍间不是可以待客吗，我去请嵇大人进来。”

    请……请进来！青禾目瞪口呆，怔怔望着姑娘轻盈的背影，一颗心忽上忽下乱窜，愈发忐忑了。

    一袭倩影入目，宛若一枝幽兰静静倚在那片光晕里，纯洁得纤尘不染，嵇仲岚心湖微漾，继而被她细细柔柔的一声“大人”拂起了层层涟漪。

    他立在檐下，心神难宁，抬臂微微一揖，却道：“此处风冷，姑娘快进屋吧，若是有话，便像上次那样，在下在外面听得见。”

    乌凰把眸一垂，本想请他进去的话如何都说不出口，立在那里，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人家大人都如此说了，姑娘还杵那作甚？青禾心急，忙上前一把将姑娘拉至门内。

    好一阵寂静无声，嵇仲岚已收敛好心绪，敏锐的目光四下一扫，声音放得极低，“姑娘要见在下，是否有事相托？姑娘但说无妨，只要是在下力所能及的，必会尽力而为。”

    若能为她做些什么，他荣幸之至。

    倚靠在门内的乌凰甚是感激，略一沉吟，也不打算说那些客套话，“我想请大人，帮我购置几样东西。”

    嵇仲岚微微讶异，“姑娘请说。”但闻门内清婉如水的声音再次飘来，“我想要，锦文阁的清水宣，六善堂的一品丹砂和青雘，还有书香斋的油烟墨和套笔……”

    原是些笔墨文具，嵇仲岚恍然，暗叹她竟对笔墨丹青如此讲究，想必她一手丹青定然不凡，略作思忖又问，“可还要去一刀阁铭刻印章？”

    说到印章，乌凰一双眸瞬间黯淡，沉默半晌，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一介青楼女子，辱没丹青已是不该，万不能再有辱先师……”

    语气尽显凄楚，嵇仲岚一时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正无措却听她又道，“大人，还有一事未及相告，乌凰如今处境窘迫……身无分文……”

    说到最后声音小得几不可闻，知她脸皮薄，此刻怕是又红了脸，嵇仲岚忙接过话，“此事姑娘无需介怀，只需来日赠在下一幅墨宝便好。”

    乌凰万分感激，心头一热眼眶也跟着热了，拈起帕子拭了拭眼角，微微一笑，“只要大人不嫌弃，乌凰一定相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