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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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清寒恣意, 淅淅沥沥的一直没停过,室内的单鹤香炉上,碧烟袅绕, 幽香暗浮。
荷叶服侍王妃穆氏净了足,用干巾仔仔细细擦拭着, 满腹心事的样子,时不时抬眸往王妃脸上溜一眼,沉吟良久终忍不住探问:“娘娘, 细细算来, 您的信期已超了十余日, 明日可否要让大夫来请个脉?”
穆氏神色恹恹的, 单手撑在凭几上, 闻言掀了掀眸, “请脉就请脉,与信期又有何干?”
荷叶小心翼翼往手心倒了些许花油, 用指腹蘸着轻轻往足背上一推,“奴婢算着日子, 总有些担心……”
揉了揉太阳穴,穆氏似明白过来她所指, 抬眸眄她一眼,“不是每次事后都喝了避子汤么, 你担心什么?”
荷叶眉间尽显担忧, 道:“避子汤本就不是万无一失的, 而且近几次, 您都是过了夜才服用,难免不会错过最佳时辰。”
被她这么一说,穆氏似一瞬间惊醒,怔了半晌没说话,把脚一收,坐直了身子,“应该不会的……”说着眉头微蹙,一双杏仁眼渐渐沉郁,“你明日去外头找个靠谱的医娘,秘密带进府来,千万小心些,别让王川的人发现。”
本以为萧轼此次回不来,许多事上不免恣意了些,谁知这人不仅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而且回来得如此之快,令人措手不及,许多事都还没来得及收尾,可如今这肚子又……
诸事涌上心头,穆氏焦躁难安,这觉便难能睡得安心了。
到半夜的时候,睡梦中的乌凰只觉自己置身于熊熊火海,浑身被炙烤得枯疼,耳边明明又是檐下滴水的声音,似梦非梦混沌不清,蓦地一睁眼,昏黄的光晕里,是陌生的景物,耳畔是低沉的呼吸声,气息炙热,胸口还贴了只手,似一块烙铁覆在肌肤上,她瞬间就清醒了,立即将这烙铁从寝衣里扯出来。
外头确实还下着雨,水声啁哳,黏在她背后的萧轼似睡得很熟,平日里要这么大动静,他早就醒了,今夜倒反常得很,身上亦热得反常。
乌凰朝里挪了挪,离他远些,可床身窄小,一大半又被他占了去,根本无处可挪。这一动,人倒醒了,炙热的手掌灵蛇似地滑进来,揉扁搓圆的,耳畔的气息烫得她一缩。
“小东西,往哪里跑?”
声音略带嘶哑,分明还不清醒,乌凰把眉一皱,挡开他压过来的那条腿,心道:谁是小东西!
腹中憋得急,她用力挣了几下,摆脱他撑起身来,还没撑稳又被他一手拽了回去,咸鱼翻身似的被他两手一扳,箍在了怀里,她又气又急,疾声道:“我内急,要去小解,你放开我。”
还不都怪那碗药!他一口又一口,强行渡过来,再在她口中攻城略地,乐此不彼,她要自己喝都不允。此刻一回味,满口都还是药汁的苦。
怀抱有所松动,她赶紧撑开一丁点距离,他身上实在是太热了,指尖无意碰到他衣襟处裸、露的肌肤,似被烙了一下,她再次吃力地爬起来,不禁冷得一哆嗦。
岂料萧轼也坐了起来,不知何时摸了件大氅在手,抖了抖往她肩上一披,道:“别着凉了。”
乌凰微微抬眸,却没正眼看他,抬手拢住大氅,便欲下床,余光瞥见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沉吟半晌终忍不住问了一句,“殿下莫不是寒邪侵体,头痛发热?”
萧轼抬起眸来,薄唇勾成个玩味的角度,“大概是了,怎么,凰儿担心本王?”
看来也没什么大碍,乌凰把唇一抿,垂下眸兀自下床去了。可她靸好鞋子四下一看,却不知要往哪里去,不由脸一红,杵在那不知所措起来。
萧轼慵懒地靠坐在床头,看她那窘迫的样子,已经了然,十分好心地一指床尾那扇折屏,“在那里头,”随后又接了句,“要不要本王来服侍小娘子如厕?”
后背一僵,乌凰更是红云满面,撤回余光把唇一咬,盯着那扇折屏看了片刻,实在是挪不动步,从前在夜未央都有专门的一间房,而今在这么小一间房子里,就隔着这么一扇屏风,实在太难为情了。
正踟蹰,却听背后又悠悠飘来一句,“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你浑身上下,本王哪里没看过没摸过?”
双手攥紧了大氅,眸中隐有泪光,可实在是快憋不住,乌凰也顾不得旁的,一咬牙走了进去。
半天没听到动静,萧轼正要再启唇,但闻屏风后期期艾艾飘出一句,“非礼勿听……你……殿下你……把耳朵堵上!”
萧轼憋着笑,装得一本正经,“好,本王把耳朵堵上。”
乌凰回来时,一张小脸堪若红霞,亭亭玉立在那里,就是不过来,垂眸颔首是个羞怯模样,萧轼看得心痒,拍了拍身侧的位置,“杵在那里做什么,快上来,被子里还是热乎的。”
清醒时,乌凰只想与他保持距离,她已经极力抑制不去想,可那些不堪历历在目,身子仿佛到现在还是痛的,眼泪便不争气,似永远流不干一样。
她摇了摇头,心中有巨浪在翻滚,模糊的视线蓦地一暗,不及反应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她吓得瞬间呜咽出声,“不要……你放开我!”
萧轼把人抱到床边,突然头昏眼花,体力难支,被她一挣便一起砸进了床里,她又推又踹的,不知哪来的力气。
不料被她一下顶到要害,疼得他一阵迷晕,一声闷哼翻过身来,随她如碰蛇蝎般退缩到角落里。
他装作剧痛无比的模样,本也是浑身酸痛,又发低热,确实很难受,弓着个身子恨不能在床上打滚,伺机偷窥一眼乌凰,但见她止了哭声,抹了脸上的泪,一双泪目潋滟无匹,怯生生地看着他,半晌,唇瓣一动,“你……”
却再无下文,萧轼略觉失落,背对她躺了片刻坐起身来,一捋乱发,道:“适才……本王并非有意,外头冷,快捂着吧。”见她瑟瑟半日不动,眼波流转间不经意泄了一丝惧意,他心口便似堵了何物,眸光幽暗,“本王不碰你就是,快进去暖着!”
说完也不再管她,倒在另一头拉扯被子兀自睡去了。
外头的雨势渐小,天将亮时便停了,萧轼烧了大半夜,早上起来低热已退,只余浑身酸痛,这体验还是初到北府时有过的。
看着拥紧大氅蜷缩在角落里睡着的乌凰,萧轼良久没有我动作,最终也没碰她,拉过被子轻轻盖了,这才起身下床穿戴梳洗。
从屋里出来时,一眼便看见姚艳和几个嬷嬷杵在那里等,正好,他正要找她们呢!
冷厉的眸光一瞟过去,几人便一脸惶恐地跪在了地上,也顾不得地上冰冷的积水。
萧轼站在檐下,双手往腰间一叉,寒眸微敛,“有人莫不是以为本王忘了,还有一事要找她算账!”
声音比那刺骨的水还要冷,几人瑟瑟地都不敢抬头,尤其是方嬷嬷和瑞嬷嬷,浑身抖如筛糠,却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
萧轼没再继续追问,冷嗤一声,抬步便走,“本王就给她个机会,是谁给乌凰下的迷药,从哪里来,立马给本王滚回哪里去!别等本王亲自把人揪出来,乱棍打死丢出去喂狗!”
最后一句冷斥,听得方嬷嬷浑身一颤,她惊骇万分,面如土色,忙不迭跪行出来叩头谢恩,走出去丈远的萧轼却再未回头。
待走出那片湿哒哒的竹林,萧轼凤眸一斜,吩咐后头的李霁,“找个机会,把这可恶的婆子给本王料理了,不取她狗命,实在难泄本王心头之恨!”
李霁立即领命,走了一路,憋了一路,路过蘭楼时,见王爷驻足看着那片废墟,他终忍不住开了口,“王爷,这件事姚艳也脱不了干系,您为何不一起严惩?这种不忠之人,留着也就是个祸害,您才走一个月,她们就听从三殿下差遣,逼着乌姑娘签籍契,又为讨好七殿下给乌姑娘下药,两面三刀,面目可憎。”
萧轼一双凤眸眯了眯,晨风凛冽,吹得他衣袂轻舞,墨发飞扬,他似没听见李霁的话,只盯着那片废墟眸光深沉。
好半日,萧轼才撤回视线,再次抬步,在冷风中留下一句:
“即便是会咬主人的狗,若还有用便暂且留它一命,待无用之时,结果了便是!”
一阵冷风吹得人不禁一瑟,后头的李霁言瞳神色各异地相觑片刻,什么也没说,匆匆一脚跟了上去。
回到公府用完早膳,刑部尚书以及张素等人已恭候多时,魏焱很快就要被押解进京,刑部诸事繁忙,王尚书汇报完刑部的事,末了不免提一嘴史逸的案子,“史逸一案至今毫无进展,史太尉伤痛,几乎每日派人前来催问,前几日还亲自前来,数落臣等昏庸无能。”
萧轼不动声色,一言不发看完手头的文牍,往旁边一搁,抬起眸来,“本王看他真是老糊涂了,上次中秋,朝臣便被他骂了个遍,如今又来数落这个数落那个,朝堂上下全是无能之辈,岂不是在说父皇昏庸?”
他只是随口一说,岂料诸位皆掩息色变,一派凝重。
史太尉是两朝元老,今上登位时他便是辅政大臣,位极人臣半生,于社稷自是功不可没,可如今年岁一大,便倚老卖老,整日不是数落这个大臣就是痛骂那个大臣,满朝文武都快被他得罪光了。
萧轼早看不惯他一副目中无人的姿态,一直在静待机会欲好好杀一杀他的威风!
刑部的人走后,只余下张素和孙籍,问及这一月来京中动向,二人互看一眼,孙籍走上前去,“回王爷,前庭倒无较大的异动,只是后宫并不安宁,想必您已听说,如今万贵妃久病缠身,后宫唯舒贵妃独大,命妇们入宫请安都是去的宁华宫,娘娘不吝奇珍异宝,大行赏赐,费尽心思笼络朝臣家属,微臣甚至还听说,娘娘有意要将史太尉的孙女指给三殿下做侧妃,起初史太尉似乎不乐意,如今三殿下封王,又改口答应了。”
批注文牍的笔一顿,萧轼抬起头来,唇角缓缓浮出一丝冷笑,“喔?这倒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