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份了，晚上十点多，学校的小树林里没什么人。

    “在干嘛呢？”

    贺沐一副撒娇的语气，每次只要和田磊通话的时候，内心的小孩子气总是会习惯性地跳出来。

    “没什么！刚躺下！你怎么还不睡？这么晚还打电话！”

    ‘怎么还不睡？’这几个字在别人看来只是客气的问候，可贺沐把它们理解为关心，这是这么多天以来，田磊终于有了对贺沐关心。听到这句话，贺沐心里的酸楚一股脑冲进了脑子里，眼角跟着有点湿了。深夜的校园里，树林里就像是城市里的一块冰岛，安静得几近孤独，贺沐的喉咙被堵住了，嘴巴半僵着回着田磊的话，声音在空气里颤抖，委屈地像个孩子。

    电话那头，田磊什么都懂，贺沐的哽咽彻底使自己整颗心软了，他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痛苦。

    “怎么哭了？小朋友，呵呵！”

    田磊深深吸了一口气，略微故意地安慰了电话那头楚楚可怜的贺沐。

    听着田磊态度转还了，贺沐更加变本加厉起来。

    “你这些天都不理我！”

    这样说话的方式现在想来着实矫情不堪，可能一个人在极度脆弱的时候，男人与女人也没有什么差别。

    贺沐心里存了许多疑虑，本来打算问个清楚的，话到嘴边被自己的哽咽声膈应了回去，等气缓过来的那一刻，却什么也不想逼问了，有些话说清楚了对谁都不好。

    “哪有啊？这几天一直忙工作！你晚会唱歌唱得怎么样了？呵呵！”

    “刚唱完！紧张得要死！想给你打电话，又怕你不高兴！”

    “呵呵，周末有时间没？出来请你吃饭？”

    贺沐见好就收，答应了。

    周六的时候，贺沐特意把从敦煌买给田磊的那件礼物带上，去大雁塔见田磊。

    田磊见贺沐过来了，往前走了几步，脸上仍旧在笑，却没有以前那种邪魅，多了些温柔。两个人许久未见，加上上一回的事情，多少显得不自然。

    两个人在大雁塔广场闲逛了一会，大概下午的时候去那家“家常川菜馆”吃了下午饭，像往常一样，点了西红柿炒鸡蛋和土豆丝。

    晚上八点的时候，照常去老年活动室打麻将。

    大约十点两人从麻将馆出来，田磊把胳膊又搭在贺沐肩膀上，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揉搓着贺沐的耳垂。情侣之间身体的接触仿佛会迅速柔化微微生锈的隔阂，贺沐已经能够感觉到耳垂霎时间有了温度。

    贺沐把礼物从包里掏出来，递给田磊。

    田磊拿着研究了好一会儿，称赞贺沐很会挑礼物，并保证拿回去会放在办公室桌子上。

    有情的人即使产生了生分，会因为愧疚而拘谨，也会因为感动而倍加爱恋对方，一件礼物把两人又拉回了几周前在一起你侬我侬的样子。

    “今天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

    又见田磊眼睛里的坏笑了。

    “哪里啊？小黑屋里吗？呵呵”

    贺沐调侃田磊。

    “酒吧去不去？就是那种酒吧，你懂的！”

    贺沐瞪了一下眼睛，表示惊愕，当然这只是意料之外的反映，并非拒绝，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没有什么地方是不敢去的，于是爽快答应了。

    那种酒吧在西安有好几家，当然贺沐只是听说过，没有去过，甚至都没有动过去那种地方的想法。那种酒吧对于贺沐这种无心又没胆的人，就是魔鬼聚集的场所，时时处处都是刺激，过于开放，远远超过了他心理能承受的度。可现在不一样了，和自己最信任的人在一起，也没什么顾虑的，索性就见识一回。

    到酒吧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贺沐跟在田磊后面，从一条巷子进去，拐来拐去才到了酒吧门口。

    酒吧门口一个人也没有，但是门面上的牌子在高调地显摆着这是个热闹的地方。贺沐浑身开始了不适，整个人藏在田磊身后，走路的步子也乱了。

    酒吧的主场在地下，刚走进楼梯就传出来震耳欲聋，动次动次的音乐响声，里面炫目的灯光一下子扑了过来，果真是想象中酒吧的样子。

    主场里面和外面果然是两个天地，场面很大。正前面是一块凸出来的舞台，周围是排列凌乱的小桌子，边上还有一些小的包间。里面的人三三两两，见有人进来了，眼睛齐刷刷扫了过来。这种架势，感觉田磊也有点不自然，更别说唯唯诺诺的贺沐了。

    服务员来回在客人中间穿梭，都是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有些看起来和贺沐的年龄差不多。两人就近找了一张四人桌坐了下来，服务员小跑过来询问是否需要酒水饮料，田磊点了一扎红酒。

    贺沐不停朝周围瞄，也不敢大胆地张望，掩饰着神情里的慌张。其他桌子上都有说有笑，尤其是左前方的四个人，笑得前俯后仰，有个非主流的胖子张牙舞爪，一会倒在别人腿上，一会被推起来，很是风骚。不过大多数人都是一本正经地坐着，喝酒聊天。很快贺沐发现，如果你用眼神去看别人的时候，对方会立马看过来，而且把田磊和自己放在一起打量，打量完了还会转回去说些什么，于是贺沐赶紧把眼睛收回来，收敛在面前桌子的领域。

    服务员把酒端过来了，给两个人各倒了一杯。

    “来！干一个！小朋友！”

    田磊举起酒杯。

    贺沐也端起来，碰完之后一饮而尽。

    一会儿工夫，主场内人越来越多，都是桌子间各自喝酒聊天，彼此几乎没有交流，并没有到贺沐想的那样不可思议的地步。

    半个小时过去，贺沐终于适应了，看着周围的圈内人也觉得亲切了起来。

    “我先去个卫生间，你乖乖坐着啊！”田磊站了起来。

    “什么啊？我不乖乖坐着，还能怎样啊？难道你要我陪你上厕所吗？你又不是妇女哈哈”贺沐机智回击了田磊。

    田磊见被调侃，俯身凑近贺沐，低声道：“害怕你被拐走了呵呵！”，说完朝贺沐侧脸吹了一口气，站起来朝卫生间方向去了。

    两个人的时候还不要紧，一个人突然真有点无所适从。贺沐掏出手机，眼睛一直盯着手机。

    “喂！刚才那个是你男朋友？”

    这时，隔壁桌一中年男人把头凑过来，和贺沐搭话，不过看起来很友善，没什么恶意。

    “算是呵呵……”

    事实是这样，真开口说出来，贺沐还是不免难为情，索性含糊回答了一句。

    “挺好的！感觉你们很配！”

    中年人穿一身西装，彬彬有礼地称赞道。

    这么一称赞，贺沐反而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只是憨憨地笑了一声。

    “感觉你很好！碰一杯？”

    中年人想和贺沐喝杯酒，把杯子举了过来。

    “好的！好的！”

    贺沐出于礼貌，接受了对方的碰杯邀请，碰完喝了一大口酒。

    两人正聊着，田磊回来了，可中年人依然没有转回去，又接着和田磊聊起来。田磊似乎挺适应这种搭话，比贺沐应付地游刃有余很多，言语尺寸把握恰到好处。

    两个人的约会加进来一位“第三者”，反倒比贺沐和田磊干巴巴坐在那里有氛围。

    大约十一点半的时候，表演开始了。大家都把注意力聚集在前面的舞台上。

    演员们大多是反串，唱歌跳舞，还有一些粗糙的小品，引得观众们大吼大叫。有个四十多岁的反串演员很是风情万种，感觉骨子里都透着四十多岁女人如狼似虎般的魅，只可惜声线一会粗一会儿细，走近的时候，总会有想躲开的冲动。舞台上的灯光很亮，显得演员们脸上光彩照人，贺沐却总想不明白，堂堂的男人为什么要浓妆艳抹，以致不伦不类，完全欣赏不来这种表演的意趣。

    旁桌的中年男人时不时还会凑过来和贺沐搭话，口语间可以读出来他应该是一有生活阅历的男人。

    舞台上声音很大，贺沐和中年人说话的时候时不时得把耳朵凑近一点，引得田磊频频心生醋意，用眼神示意贺沐，等到中年人转回去地时候，终于耐不住对贺沐发出了警告。

    “别和那个人说话了！你知道人家底细吗？说不定是个大坏蛋，一会儿把你拐跑了呵呵！”

    田磊悄悄凑在贺沐耳朵边警告他。

    贺沐不怀好意地笑了，田磊假装生气，在贺沐头上轻轻拍了一下。

    表演的节目数量不少，都大同小异，唱唱跳跳，到十一点半的时候节目停了，舞台中间留给客人们蹦迪，酒客们有男有女，男人们进来喝酒自然是符合这家酒吧的属性，贺沐始终搞不明白怎么会混进来女人，难道是误入？不过这里面的女人看起来都不简单，抽烟喝酒样样得心应手，俨然一副老手们的做派。

    蹦迪的环节才是周日酒吧的重头戏，旁边好几桌客人都跳进舞池里，随着震耳欲聋的音响，尽情热舞。

    酒吧的灯光变得十分炫目，在舞池来回旋转，一瞬间冲下来，一瞬间收起尾巴。舞池中的人越来越多，扭捏着猫一般的身姿，引来不少客人围看。

    蹦迪看起来简单，但还是能瞧出来美与丑，长得好看身材协调的人，还是想多看两眼，倘若面目歪瓜裂枣身材油腻，即使舞姿再华丽潇洒，也不想入眼。

    “你要不要尝试一下？”田磊问贺沐。

    贺沐眼睛一瞪，朝田磊耸了一下肩膀。

    “你去吧！呵呵”贺沐反过来调戏田磊。

    田磊咧嘴，微微一笑，说：“哥都一把年纪了，哪里还能和你们这些小鲜肉比啊！”

    两人说话的过程中，刚才邻桌凑过来搭话的那个中年也出现在了舞池里。他一个人在边缘的位置，手脚的动作很小，眼睛时不时闭起来享受音乐，像是想什么事情一样。

    贺沐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中年人睁开眼睛的时候，两个人眼神刚好交汇在一起，中年人礼貌性地露出了微笑。

    啪，大腿被田磊拍了一下，贺沐这才回过神来。

    “呀！看谁呢？看那么入神啊？”田磊明显有点小生气了，脸上的笑很僵，肌肉只能提拉到一半的位置。

    贺沐搜把眼神抽了回来，凑近田磊的耳朵说：“谁能有你好看啊？你说是吧？”

    田磊把手拿起来，盖在贺沐手上，故意狠狠捏了一把。

    贺沐潜意识想把手拉回来，怕被人看见，转念一想在这种地方拉个手岂不是很正常，刚才还有情侣在场子里接吻也没引起大惊小怪，于是把手翻上去，和田磊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老公！我们回去吧？”贺沐皮了一下，本以为田磊会酸起一身鸡皮疙瘩，没想到田磊竟什么表情也没有，似乎很享受被这样叫。

    “好！走吧！头都快炸了！”

    两人站起来，离开了酒吧。

    外面的世界真是安静，敞亮，月亮还挂在半空中，接近饱和的圆。

    田磊提议先走一走再坐车，便把胳膊搭在贺沐肩膀上，朝着大雁塔的方向走着。

    十二点的西安，街道上还有稀稀拉拉的路人，都自己忙着自己的行程，谁也不注意谁，多看谁一眼。

    贺沐想把手伸上去拉着田磊的手，见前面有人，又放了下来。酒吧里的气氛实在不适宜多待，这会儿脑袋才清醒了些，不需要多说什么，就这样走一走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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