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桃花长醉【二更】
字数:10032 加入书签
此为防盗章, 订阅不足的小天使抱歉~ 这个孩子,倒是很有点一剑清天下的心性。现在还不成气候, 但假以时日不知会成如何模样,所以他才荐了虞长乐去书院。
……只是武器是把钓竿, 实在有点不像话。
*
旱路水路共行了三天, 虞长乐、敖宴和欧阳苓到达了岑山脚下的一个小镇。
小镇名为“星盘镇”,也许是生在岑山仙山下的缘故, 星盘镇上方汇聚着一股灵云, 在虞长乐眼中, 阳光下是七彩色。
沿途可见许多车马,虞长乐探出车窗,问道:“这些都是学生吗?”
有着灰白衣裳的平民子弟,也有乘着华丽车马来的世家子,汇聚一处, 有种奇异的和谐。
闭目养神的敖宴睁开双眼, 把头不安分地左看右望的虞长乐拉回来:“坐好。”
欧阳苓看看腕上的灵盘, 道:“午时一到,测试就会准时开始。现在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但他们也都知道映鹭书院的规矩,并没有像话本里那样发生摩擦争吵。
他们的时间其实并不充裕,看有些考生是从客栈出来的,显然是已经住了一夜了。
穿过星盘镇, 他们和其余考生一样汇聚到了山脚下。马车都停在了别处, 现在所有人都是站着的, 有个别席地而坐。
“阿蓝。”虞长乐摸摸马车, 那马车就在围观人等惊异的目光中冒出一阵蓝光,化作一只白猫跳到了他怀中打瞌睡。
“我有点紧张。”欧阳苓焦虑地到处走动,而她对面敖宴和虞长乐都是一副寻常的样子,顿感泄气,“虞公子,你不怕你不被录取吗?”
她依旧未着裙子,但也没刻意掩饰性别,英气与少女的娇俏冰济。三人都是容貌出众,吸引了不少目光。
敖宴道:“有什么好怕的。”
虞长乐道:“不怕。不是说,映鹭书院收学生不看资质吗?”
欧阳苓有些噎住,道:“可毕竟还要测试……”
“你们是第一次来测试吧?”
忽而有个声音道。虞长乐循声望去,只见是一个容色俊秀的青年。他着白衣,上头绣着不少金线纹饰,头冠上还嵌着一枚璀璨宝石,贵气不凡。而且他一说话,他身后一堆侍卫都看了过来。
“是啊。”虞长乐点点头,心想莫非这就是话本里说的会挑事的纨绔?不过,观之体内的灵力,想挑他们怕是有点难度。
欧阳苓翻个白眼,道:“哪来的暴发户?”
实在是这青年从头到脚都写满了“有钱”两个字,欧阳氏作为医药世家,对比其他世家可谓穷得叮当响,是以欧阳苓格外看不惯这种做派。
青年脾气却很好的样子,挥退了一堆侍卫主动凑过来搭话:“我已经来参加过三年测试了。常言说事不过三,我这都已经第四次了,不知能不能过,哎。”
虞长乐“唔”了一声,道:“那可真不容易,希望你这次能通过,我们也好交个朋友。”
敖宴早习惯了他这见谁都想交朋友的脾性,冷不丁道:“前三次你也次次都这样和考生搭话?真有闲心。”
“呃……”青年尴尬地扯了扯自己的袖子,他身后的侍卫立时瞪向敖宴。
青年忙转过身道:“祖宗们,我求求你们别给我惹事了!”虞长乐心生好奇,他态度哪里像对下属,简直像对着一尊大佛,请又请不走,只能好言相劝。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青年甩了下折扇,维持他那并不存在的风度,对二人温和笑道,“毕竟要是过了,入书院后也能有个照应。”
他们挤在一处,早已吸引了不少打量的目光,还有许多窃窃私语。虞长乐耳力不错,但不如说是这些人根本没想掩饰,嘲笑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啊哟,我瞧瞧那是谁?不是沈家主的独子嘛。”
“沈氏?那个琅琊沈氏的未来少主沈华明?”
“还能有哪个沈氏。不过我看沈家是要后继无人了,嘿。未来少主参加三次都不过,还与这些人结交,说出去不怕人笑话。”
“他干什么结交这些人哪?”
“你没听他说吗?他专挑新人,为的就是‘有个照应’,哈哈哈哈……”
沈明华站在议论中心,肩膀塌下去了一些,复又挺直,但还透着一股子虚气。他摸着头笑道:“哈哈哈,对啊,我还没介绍我自己呢。在下姓沈名钰,字明华。”
周围“嗤嗤”的嘲笑声更多,欧阳苓皱起眉,敖宴则是淡淡地吐出四个字:“一群废物。”
“你别跟他们计较,没事没事,都怪我连累了你们。”沈明华还有心思自嘲,“你看看我爹给我取的名字,‘钰’,又是金又是玉的,其实不过是个草包哈哈哈……”
他没哈几声,就见三人中那白衣的、最年长的少年把怀中白猫往蓝衣少年怀中一塞,径直走到了人群中去,站到了刚刚说话的两个人身前,笑声卡壳,“公子!?”
虞长乐早注意到,声音最大的就是中间这个坐在地上的灰衣考生。他弯腰笑眯眯道:“我看你也很清楚嘛,你又来参加了多少次测试了?”
他笑容过于真诚,目含认真,好似真的只是在发问似的。灰衣考生张口,愣愣道:“两次……”
“噢,两次啊。”虞长乐点点头,认真道,“原来如此,那确实是比他少。不过我是头一回,那我能嘲笑你吗?”
这句明显就是在讽刺了,灰衣考生恼羞道:“你!你一次就能过?”
“过不过,不劳您费心。”虞长乐笑嘻嘻地,“果然是废物。”
敖宴一时间也愣了,他从未听过虞长乐用这种口吻说话。他长得就是一副爱笑的漂亮面孔,骂一句“废物”杀伤力自然更大。
灰衣考生半天回不过神来,虞长乐已经悠然地走了回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对沈华明道:“沈公子好。我叫虞长乐,这位是敖宴,这位是欧阳苓。”
“我是废物,那他岂不是更废物!?”灰衣考生终于骂了回来。
虞长乐立即道:“谁接了这称号谁就是废物,与沈公子何干?”
灰衣考生脸都气红了,看周围人的目光,坐也坐不住了,灰溜溜地跑了。
虞长乐眉眼弯弯,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颊上两个浅浅的梨涡。
敖宴不由也微微弯了下唇角,很快又恢复了面无表情。这一刻,他的傲气和暴戾都褪去了,完全只是个性子有些冷的青年人。
虞长乐不禁有些怔住了,心中生出一种奇特的痒感。他从小长在碧落山,师祖师父都是妖怪,能出入结界的妖物也大都是和阿蓝一样的老家伙。是以,虞长乐几乎从未见过同龄人,更不用提这样和同龄人冒险之后,相视一笑的经历了。
敖宴,是他下山以来遇到的第一个。
“你今后要去哪?”虞长乐问道。毕竟因为灵契,二人根本分不开,若是目的地不同又该怎么办?
敖宴抱手闭目,道:“我没有目的地。”
虞长乐心情复杂,若是说“太好了”又不太对。毕竟这说明,原本自由自在的龙因为这个变故,只能不情不愿地跟在他身边了。
“你到底为什么会在鬼市啊?”虞长乐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还给拐钱婆……”
“意外罢了。”敖宴打断他。虞长乐本以为他还是不愿说,但过了一会儿,敖宴道,“我晕倒了,才被拐钱婆施法缚住。”
至于为什么堂堂龙宫二殿下会晕倒、以至于着了拐钱婆这等小妖的道,他并没有说。虞长乐也没有问。
船一路在黑暗中穿行,虞长乐一张嘴根本停不下来。而敖宴竟也十分配合。
“你是东海的龙二太子,那你见过南西北海的龙吗?”
“见过。”
“也和你一样好看吗?”
“……鳞片的颜色不相同。东海龙相貌最优。”
“泽流君是什么称呼?”
“杂……他们不敢称我名讳,只称泽流殿下。”
“你有兄弟姐妹吗?”
“有。”
出鬼市的水道上,几人没看到一艘船。虞长乐有些心虚,说好的赔偿不了了之,他就往水里丢了几根金条。
“东海很有钱吗?”
“千年珍珠,万年珊瑚,金银财宝数不胜数。”
“我没有钱,我只有很多黄金。”
“……”这是没有钱?
妖雾快散尽了,水面宽阔,烟波浩渺,天际已经露了鱼肚白。细如牛毛的雨丝落在虞长乐睫毛上,和他心里一样微痒。
虞长乐道:“我要去映鹭书院。你和我一起吗?”
敖宴瞥了眼锁链,冷哼道:“我还能去哪里?”
虞长乐道:“也是……”
映鹭书院,天下第一书院,位于豫州登封的岑山之上。
传闻一云游散修乘仙鹭飞至岑山,观山悟道,便在此处建立了映鹭书院,那散修被称作白鹭先生。
原则上,映鹭书院不隶属于世家、不偏袒任何一方势力。它收平民也收世家子,甚至也收过妖怪。哪怕在秀荣钟氏最鼎盛的时期,映鹭书院的学生数还是超过了在钟氏修学的学生数。
后钟氏没落,琅琊沈氏成了第一世家,但这第一书院的名头还是未曾改变。
虞长乐挤到敖宴身边,安慰道:“映鹭书院也不错。”若不是书院招生就快到了,他会先和这条龙一起去找破解契约之法。
敖宴被他一靠,僵硬了一瞬,缓缓放松下来。他道:“你没来过人界?”
“嗯。我以前住在碧落山,是蜀州的一座山。十九岁之前我一直待在山上,和师祖师父待在一起。我只见过两次人。”
敖宴敏感地:“你师祖和师父不是人?”
这话听着像骂人,但问和答的两人都毫无自觉。虞长乐点点头:“他们都是妖,我是他们捡来的,师祖说我是被山民丢弃的婴儿。他是在溪边捡到我的,溪水里有鱼有虾,所以叫我虞夏。”
这名字真够敷衍的,敖宴心道。“你的门派叫什么?”
虞长乐道:“无名派。”
敖宴:“……”真是如出一辙的敷衍。
仿佛看到敖宴心中所想,虞长乐哈哈道:“我师祖说,名字这种东西只是代称,不必用功。我给你说说碧落山吧。碧落这个名字,是碧叶之落……”
阿蓝耳朵抖了抖,睁开了眼睛,却没有制止虞长乐往下说。他本来就是个话特别多的小孩,奈何碧落山没什么东西能听他说话。这些不能透露给普通人,给龙二太子说说,却是没什么问题的。
敖宴听虞长乐说碧落山,说画符学阵,修灵打坐,玩水玩泥巴,摸鱼摸虾,满山疯跑,坐在树梢上吹叶子,躺在屋顶上看着漫天星河胡思乱想,和来做客的妖怪聊天。
“不知道为什么它们有时候听我一个问题就会笑半天。”虞长乐道。
敖宴良心毫无负担地:“那是它们有……傻。”好险把“有病”两个字吞进去了。
“哈哈!什么所见略同。”虞长乐道,“所以那个山羊妖再笑我的时候,我把它的胡子和眉毛打了个蝴蝶结。”
“我师祖喜欢喝酒,小时候有次我往他酒里掺水,被他发现了。”虞长乐笑嘻嘻的,“后来他告诉我那是百年才出一缸的名家酿,他拿着钓竿追了我三座山。”
敖宴道:“敖战揍我打断的海蓟条都有一箱了。”
两个劣迹斑斑的人默契地对视一眼。敖宴翘起二郎腿,转过头继续听虞长乐讲述。他注意到,虞长乐提的都是“师祖”,却不提他的师父,教授他的人也是师祖。
外头和阿蓝一样的妖怪朋友们不常来,“年”这种时间单位对于它们来说,实在是太短了。碧落山的妖怪大都也有自己的事。和他住的师祖平时是笑呵呵的小老头,喝完酒之后唉声叹气,会给小虞夏讲一些听不懂的话。
“他教我认字念诗,什么‘被褐怀玉’,什么‘侠义’,‘肝胆相照’、‘两肋插刀’、‘人面兽心’,‘比翼双飞’、‘神仙眷侣’,‘情深不寿’、‘木秀于林’……”
虽然听不懂,但是虞长乐还是全记在心里了。
山中事虽乐趣无穷,但做得多了也十分无聊——不如说,是孤独。
“师祖有次喝醉酒说漏嘴,提到山脚下小镇的一种酒很好喝。我才知道碧落山下还有小镇。但是因为师父和师祖设了结界,所以我从未下过碧落山。”
虞长乐铁了心要偷溜下山,可绞尽脑汁,也只误打误撞地闯出去过两次。
“我试了一年,终于突破了一次结界。”
十三岁的小虞夏第一次站到碧落山之外,看到了人类的小镇。夜色正浓,所有家户都熄了灯,星光照亮了小镇的名字:“碎棠”。
虞夏走进碎棠镇,路过一户人家,院子里的狗站起来对他摇尾巴。
“你好。”虞夏和它打招呼,“你是妖怪吗?”
自小所有的动物都对他没有敌意,这条黄狗也不例外——而且过分亲热了。狗“汪汪汪!”地扑过来,不停地摇着尾巴让虞夏摸它。
犬吠响彻夜空,屋子里灯亮了,吓得虞夏赶紧跑了。
虞夏没再敢乱说话,逛了一圈碧落镇,和所有的狗和牛羊打了个照面。这趟的唯一收获,是他闻着味儿抱走了一缸他没见过的吃食:咸菜。临走时想了想,留了一根金条。
“第二次呢?”敖宴听的有趣。他回想了一下,发觉自己也不知道咸菜,暗自决定要打听打听。不过他觉得,这东西应该不值一根金条。
虞长乐道:“第二次是隔了半年。”
这一回,虞夏准备充分,装备齐全,在白天进了碧落镇。他背了一蔑篓的金子。
结果,小虞夏一下去就给吓了一跳。他赶上庙会了,人山人海,锣鼓喧天。
但虞夏胆子最大,只犹豫了不到一刻就开开心心地混入人群中了。他目不暇接,看山民们迎山神、谷神,在台上做戏,觉得有意思极了。
有小孩儿在一个摊子前买吃食,虞夏听到那叫“糖葫芦”。那红艳艳裹着冰糖的果子看得他十分眼馋,虞夏站在旁边观察了一下别人是怎么付账的。都是铜板或者碎银,没有一个人用金条。
他有些忐忑,心想怕不是金条不值钱?食欲战胜了忐忑,然而,他人都已站到了摊子前,想买的时候却发现金条不知什么时候给人顺走了。
“小儿郎,钱没带够吗?”小贩看他。小小的少年,庙会时节还是一身单薄得可怜的白衣,长得倒是不像其他小乞丐,十分玉雪可爱。
小贩叹了口气,“喏,白送你一根吧。”
“谢谢!”虞夏高兴得跳起来。
这根糖葫芦,虞夏很珍惜地吃完了它。他庙会逛得太兴奋,以至于忘了时间,回到碧落山时发现师祖正抱着手等他。
理所当然地,结界被加固了。之后一直到十九岁这次下山,虞长乐再没和人接触过。十九岁之前,他和人说过的唯一一句话就是那句“谢谢”。
“阿蓝总是说人很坏,但我想也不是很坏。”虞长乐道。但说完他又不确定了,他曾经也觉得师父很好,可师父不还是一把火烧了澄月谷。
敖宴失笑:“幼稚。”
虞长乐锤他:“你也就比我大一点儿!”
“如果你自己很强,人是好是坏都奈何不了你。”敖宴对这个不是很关心。他很在意虞长乐对于“金条”的看法,“谁告诉你金条不值钱的?是因为太值钱了所以没人用。”
虞长乐道:“是这样吗?哈哈哈哈……”
敖宴看他没心没肺的样子,无言以对。虞长乐也下山一个月了,却还是不知道金子值钱这个事实,说明他买东西时没有人告诉过他这件事,都想着坑他呢。
但对着虞长乐那双清澈无比的桃花眼,敖宴没有把自己的推测告诉他。
他微闭上眼,好像看到了一个还是小少年的虞长乐,踩着溪水中的石头蹦蹦跳跳地向他奔来,背后是碧落山壮美的绚丽云霞。
敖宴睁开眼,把这个不知从哪来的画面赶出脑海。
“叮”。二人同时低头,发现金链已经消失了,只余下手腕上各有一只金环。
“暂时而已。”敖宴立即道,“我不可能一辈子被束缚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