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 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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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防盗章 晏歌来了兴致, 他索性坐了下来,一点也不顾及身份。
他轻轻捋着拂尘,声音还是慢条斯理的, “我呢,其实资质并不好, 中上等仙根随处可见,在家里就更不起眼了。我有好些兄弟姐妹, 个个比我聪明,我也并不受宠。”
“于是我独自到了太衍门,费了好些力气筑基, 可惜还是修为平平, 练剑也不得诀窍。直到有一天,我碰上了他……”
话说到一半晏歌就沉默了,他眼睫半遮着琥珀色的眼睛,不让外人瞧见半点情绪。
晏歌不说,虔子文也不催, 只专心致志盯着自己的手指头看。
终究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再说一遍又有什么意思?有些事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偏偏别人还在你面前细说一遍,未免有点无趣。
晏歌终于回过神来,他见到那炉鼎资质的孩子也低着头不说话, 模样格外乖巧, 就不由笑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讲的, 只是故人已逝, 我有点怀念他罢了。”晏歌语气舒缓,整个人都陷入了回忆里,“于是我就遇上了白羽,他是个魔修,我们在群玉山会上打了一场。”
“资质这个东西,说来真是无可奈何。明明是同样的修为,我却被他三招击败。我输了比赛很是沮丧,白羽却问,你试试不练剑,改修法?固然太衍门的剑诀很有名,你也不必勉强自己。你练剑的资质只有三分,修法的资质却有十分,何必舍长取短?我也是受他启发改修法,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虔子文眼睫下垂一言不发。
精明如狐狸的晏歌,其实根本不用他提点什么,那人心里早就有数,他哪用别人担心惦记?
“只可惜,他死了。”晏歌的故事用这简短的一句话收了尾,似曼妙乐音快至高潮却被猛然掐断。
这位修为深地位高的前辈修士,忽地闭上眼睛靠在舱边,清逸面容上出现了一点脆弱,像无悲无喜的神祇骤然落泪了。
刹那间反差太大,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他那样的人啊,是在太惊艳。纵然白羽已经死了几百年,我仍旧记得他的模样。”晏歌梦呓般说,琥珀色眼睛里水雾迷茫,似下了一场雨。
那样的人,那样的剑,谁能忘得掉?
等晏歌抬起头后,他的脸上再无惆怅,只剩浅淡笑意,“更详细的事呢,你到了太衍门自己去藏书阁翻书看,一找白羽魔尊准能找到。”
晏歌站起了身,拢了拢袖口,又成了那个风度端然波澜不惊的前辈高人。
“我不会去看,因为根本毫无意义。”
听见身后的小辈这么说,晏歌猛地回了头。
“人已经死了,他留下的那些故事也会黯淡失色,唯有活着的人才有未来。”那少年忽地抬起头道,“几百年后众人只会记得,仙君虽然年少时资质不佳,但有大毅力大福缘,最终名震天下。”
固然是夸赞的讨好的话,虔子文说来却不卑不亢,连腰都不曾弯一下。
“你这孩子真会说话。”晏歌笑了,琥珀色眼睛里荡漾着一层柔光,可那光芒却忽地冷了暗了,似被风吹灭的烛火。
“所有人都有理由忘了他,独独我不会。虽然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我也不曾说过……”含糊不清的话语被晏歌自己吞下了,连带着些微悔恨与落寞。
他忽地对着远方伸出了一只手,轻轻点向东方,“那里有道沟壑,长约百丈深不见底,也是白羽身亡之地,我每年都会前去祭拜。纵然我早知道,他没了神魂不能转世。”
“说起来倒显得我假惺惺的,可我只是求个安慰罢了。”
这话听来足够深情,虔子文心里却嗤笑了。晏歌会祭拜自己,这可是天大的笑话,他特意说给谁听呢?
无人回应,晏歌唯有寂寞地摇摇头道:“我随口一说,你也随便一听,不必在意。有时我也想,那人没准还活着。他要是知道这件事,恐怕会笑得半死,又骂我矫情。”
的确够矫情,虔子文暗自赞同,晏歌挺有自知之明。
“我瞧你这孩子不错,你要不要当我徒弟?”晏歌忽然问,“你我既然相遇,那肯定就是有缘了,不知你愿不愿意入我门下?”
“我不愿意。”虔子文毫不犹豫地拒绝,“我资质不行心性也一般,平日里得过且过总想偷懒,根本不配入仙君门下。”
凭什么他要拜晏歌当师父啊,莫名其妙矮了一辈。再说虔子文进了太衍门,也没准备呆多久。
谁有时间晏歌玩什么师父徒弟的游戏,也不嫌腻歪。在晏歌这只狐狸手下混日子,那可真需要一颗七窍玲珑心。
“不,小师弟他愿意。”齐佑天忽然插话了,“小师弟之前被情所伤,因而自卑,其实他很有灵性……”
纵然刚才齐佑天还在装睡,他也被虔子文不知好歹的回答吓了一跳。
晏歌已然是练虚仙君了,这等修为全天下也挑不出几个。他肯破例收徒,已然是天大的恩典,不管谁毫不犹豫都会当场就拜,偏偏天底下出了虔子文这么个奇葩。
齐佑天着实替虔子文可惜,于是他也不管自己还在装睡,赶忙定下了这件事情。
“小师弟,快叫师尊。”后半句话是冲虔子文说的,眼见这人还傻愣愣的,齐佑天不由分说拽着虔子文深深一拜,这就算礼成了。
让我拜晏歌,也不怕你师父折了寿!虔子文暗地里一磨牙,然而他着实对齐佑天无可奈何了,这人的确是克自己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
晏歌理所当然地受了这一拜,不知怎么他却打了个喷嚏,这有些失礼了,然而他又镇定自若地说,“佑天,你先把你师弟带到文景苑住几天,这是惯例。”
“七日之后,当着整个太衍门的面,我收他当徒弟。”
话刚说完,晏歌又打了个喷嚏。他鼻尖发红眼珠也泛红,根本止不住,喷嚏一个接一个,这回不走都不行了。
眼看青衣翩然的仙君终于走了,齐佑天总算松了口气。他只皱着眉道:“小师弟……”
“我连齐师兄半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又凭什么当你的师弟呢?”小少年声音轻细,一双绿眼睛也颜色黯淡了,“我怕别人笑我不自量力。”
“谁敢笑你,让他们来找我。”齐佑天冷着脸说,“什么配得上配不上,那都是废话,我师父愿意收谁当徒弟都行。”
一旁缩着的花方远也有气无力地说:“是啊,这是天大的好事,师弟何必自卑?谁修为有多高,资质倒在其次,关键得脑子聪明有毅力……”
话未说完,他也打了个喷嚏,不得不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这场雪真古怪,来得莫名其妙。”
不知是福,齐佑天眼神复杂地望了花方远一眼。紧接着他把虔子文拽到一边,问:“那个妖修,他没把你怎样吧?”
“没怎样。”虔子文风轻云淡地说,“他刚一出现,那位戴着面具的大人就来了,而后仙尊也来了。”
再怎么波澜壮阔的经历,到了虔子文嘴里都只剩干巴巴几句话,让人提不起兴趣来。
齐佑天没再问什么,他带着虔子文花方远继续往北走,这回顺顺利利到了太衍门,没再出岔子。
他先是带着两个人登记注册,又亲自把虔子文送到了文景苑里。花方远没那么好运被前辈大能看上,他得从外门弟子一步步做起。
至于文景苑,那已然是太衍门内门弟子才能呆的地方,个个都是筑基修为。
当然也有例外,要么是资质太好令人惊叹,要么就是走后门,比如虔子文这种。
走后门进文景苑的人,在太衍门里也不少。可特别稀奇的是,这人是齐佑天送来的。
这位齐真人在太衍门里相当出名,小小年纪已然是金丹修为,硬生生把别人百余年的修行用十几年赶完了,不管谁都得真心实意地称赞一句天生奇才。
齐佑天不光是资质优秀,他的长相也太好看,随意一瞥就能搅乱芳心。而且他还是晏歌仙君唯一的弟子,已然被不少内门女弟子视为仰慕之人。
可惜齐佑天一向独来独往,对那些柔情殷切视而不见,抖落一地桃花尚不自知。
偏偏今天他亲自把一个刚刚练气的小弟子送进了文景苑,小弟子眉目如画,还是个炉鼎资质。
光是炉鼎这个词,本身都透着一股曼妙而暧昧的意味。齐佑天齐真人的炉鼎,原来他也有动凡心的时候。
虔子文觉察到落在他身上各色的目光后,立时明白这七天他恐怕是安生不了。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有时候麻烦多一点才好玩。虔子文笑了笑,一点也不在意。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少年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原本晦暗不定的红色魂火也忽地一寂,就要熄灭。
他于虚空中拢住了那团火焰,又道:“你能唤醒本尊,已然是天大的缘分,你就看着本尊如何替你复仇,如何惩戒负心人吧。”
少年已然无法回答,而他从一片混沌迷蒙中醒来,接管了这具躯壳。
先是嗅觉萌生,能闻到空气中的树木气息。而后视觉复苏,只能看见一片黑漆漆暗沉沉的天空,连一颗星星都没有。
最后听觉才迟钝地恢复,他听得见周遭两人的话,语气满怀着恶意与暧昧。
“这么一个漂亮的小情人,李家少爷说不要就不要,多可惜啊。”
“不过一个炉鼎罢了,又有什么可惜的?换成我是李少爷,有机会入太衍门求得真传,我也会选择斩断凡情。再说等李家少爷成了太衍门弟子,比他更漂亮更乖巧的炉鼎唾手可得,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男人对此嗤之以鼻。
“比他更漂亮,这可未必吧?”女人笑了,她伸手拨开少年的发丝,让那张脸彻底露了出来。
恰在此时被云层遮蔽的月亮也显露出来,映在少年那张脸上,灿然生辉明丽如光,让刚才说话的男人不由咽了下口水。
太惊艳也太惑人。
纵然闭上眼睛,仍能感到那张脸孔在脑海中沉沉浮浮,让他不得安宁。
“这招人疼的模样,我见了都忍不住可惜,更何况是你呢?”女人感叹一声,带着点若有似无的怜悯。
男人一动不动。他盯着少年的脸,幻想少年睁开眼睛以后的模样,可惜仍是无从想象。
他忍不住伸手,想托住少年的下巴仔细瞧,中途却停住了,最终手指怯懦地缩了回去。
虽说男人的动作停下了,脑袋里各色念头却如层出不穷,咕嘟咕嘟像煮开的水。他终究没忍住,“刘妈妈,我能不能……”
“别打歪主意,这么好的货色你可别想糟蹋,十个八个你也赔不起!”女人的语气瞬间变得冷厉,而后她又柔柔地劝慰道,“等过个三年五载,没准你也能尝尝鲜,只是价钱嘛,肯定不便宜。”
“真是可惜了,李少爷当真不念旧情?”男人不甘心地咂咂嘴,这回他是真心实意地替少年惋惜。
这么漂亮的少年被卖给绮云楼,就像纯白雪地被印上黑漆漆的脚印,最后注定变为泥泞。
女人的声音还是轻轻柔柔的,“要怪就怪他模样生得太好,人又太蠢。李少爷一时被迷与他立下婚约,他一个炉鼎当真敢答应。且不说李少爷娶了个炉鼎这事有多荒诞,光是李老爷那关他就过不去。”
“还是李老爷够果断,把他卖到绮云楼之后,李少爷再多的心思都没用,以后光是想想都觉得恶心。修士嘛,只有斩却凡情才能踏上仙路,这等手段我见得多了,你啊,毕竟见识太浅。”
男人忽地明白了李老爷的心思打算,这么一个祸害,难怪李老爷放心不下非要处置他。
若是李少爷入了太衍门还带着他,怕会被迷得心神不宁,别说成为真传弟子光宗耀祖了,能安心修炼就算已然是心志坚定。
而且这少年如此容貌,肯定要惹来天大祸患,李少爷根本遭不住。
男人眼珠一转,又凑上去说:“李少爷能狠下心来,可他就未必了。刚才他一心求死刘妈妈也不是没看到,万一不留神真让他死了,刘妈妈岂不是亏惨了。倒不如让我先教教他怎么处事,等他心死了,人也就乖巧了……”
刘妈妈嗤地一笑:“放心,我喂了他一粒惑神丸,若无解药他就是睡到死也不会醒。等明天到了楼里,自会有人教他这些事,你嘛,就干脆别想了。”
女人的长指甲在男人额头戳了一下,见他仍呆呆望着那少年,心中越发不悦。
这人就是不知分寸,如此模样的人也是他能碰的?简直是痴心妄想。
可随后刘妈妈却瞧见男人的喉结滚了一下,眼珠也瞪大了三分,那是惊骇也是痴迷,如人坠入美梦之中久久不愿醒来。
刘妈妈不由回头,猛地撞进一双幽深碧绿的眼睛里,惊艳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那双绿眼睛里七分妖气三分诡秘,眼瞳外廓是一圈浅淡红色,既艳又煞,漂亮得惊心动魄。
只这一瞥,她一颗心竟好似被谁骤然捏住再猛地提起,战栗颤抖又微微酥麻,飘飘然几欲成仙。
不得了,简直要人命,刘妈妈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哪怕她见多了美人,也被这一眼惊呆了。
这炉鼎闭着眼睛的时候已然能惑人心神,睁开眼睛就是勾魂夺魄,谁能抵抗得了?
刘妈妈呆愣了好一会,才迟钝地想到一个问题,虔子文究竟是怎么醒的。但片刻之后,女人又懒得想了。
且不管虔子文是怎么醒的,他一个没有修为的炉鼎要对付两个修士,那就是自讨苦吃。
刚刚睡醒的虔子文好像并不害怕,纵然置身荒郊野岭,也不见丝毫慌乱。小少年坐在地上,仰头睁着一双绿眼睛问:“绮云楼是什么地方?”
“绮云楼天下少有的富贵之所,你这样的人啊,就该去绮云楼享福,何必硬生生糟蹋自己修仙?炉鼎修仙有多难,想来你也是明白的。”刘妈妈根本不掩饰,“不管是求财还是求修为,绮云楼都能满足你。只要你乖乖听话,若是碰上你不喜欢的客人呢,妈妈我也不会强迫你……”
“原来是青楼啊,果然如此。”虔子文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仔细掸去衣服上的灰土,又慢条斯理地拒绝道,“多谢好意,但我还不至于沦落到卖身的地步。”
刘妈妈两条细眉一拢,瞬间冷笑了,“真是给脸不要……”
她还没说完后半句话,就看见虔子文细白手指冲她一点,那动作轻描淡写毫不费力,却让她立时疼得说不出话来。
一团蓝黑的火焰从她心口燃起。
那团火焰是阴冷的,没有温度更无声响,却于瞬间将她点燃了,蛇信般的火焰舔舐着她的全身。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燃烧,熊熊烈烈地燃烧,浑身上下像被千万只蚂蚁细细啃噬般酸麻疼痛。
那感觉太煎熬也太难忍,她除了拼命呼喊之外还能做什么?
眼见刘妈妈只被虔子文点了一下,就开始大声哀嚎满地打滚,男人惊呆了。
他再也站不住,只能一屁股坐在地上。男人嘴唇发抖牙齿打颤,两条腿像泥捏得一样,根本立不起来。
这是妖术还是幻术?刘妈妈明明好端端的,为何她嘶吼嚎叫像被火烧了一般?虔子文不是个没有修为的炉鼎么,他怎么会如此厉害?
哪怕男人脑子里转着再多的疑问,他还是说不出话来,半是惊惧半是惊艳。
即便遇到此等危机,男人仍然忍不住贪看那少年的容貌,仿佛被勾了魂般,只要看着那张脸就满心欢喜别无所求。
真是中了邪,男人心里暗骂,他怕不是碰上妖邪了吧?
可一切挣扎偏生无用,男人只能听到虔子文的声音灌进耳朵里,“看来她罪孽不浅啊,这噬心火越是碰上恶人威力越大,遇到善人反而无害。”
虔子文忽地转过头来,一双绿眼睛还带着笑意,“也对,在青楼当老鸨的人,谁不能干几件恶事呢?”
男人的喉结滚动一下,还是说不出话。他只见虔子文向他走了几步,纡尊降贵般低下身道:“我呢,其实并不喜欢动手伤人。是她想把我卖入青楼,而我奋起反抗,这不算错吧?”
不算错,自然不算错,男人迟钝地点点头。
“主谋是李老爷,帮凶是刘妈妈和你,这我还是能分清的。有一桩算一桩,我都不会放过。”虔子文道,“不过你大可放心,我懒得杀人,至少你还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