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月圆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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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一年时间里, 菏泽修同以往无异,除了练兵和开鲁丁的玩笑, 就是时不时的去往荣安府蹭酒蹭饭。
暗地里却是着人将这一网鱼摸了个透。
终于,三年之期的倒数第五个月, 菏泽修收到菏泽铭的信件:府中一切已妥当, 只待儿归!
菏泽修立马修书一封送往了历城司的情报网, 很快朝中传来消息:因颍州荣安府府丞祁瀚年少有为, 治邦有功,可堪重任, 着三月后与颍州现任安僚使菏泽修一同入京,面见陛下,加封论赏...
收到圣旨的祁瀚有那么一刻的惶然,怕是武王下错了旨意, 或是召错了人,直到这晚菏泽修休沐, 被他再一次请到府里一聚,菏泽修酒醉后的一番吹捧彻底安抚了他慌乱的心。
菏泽修说:
“颍州赋税不仅每年都能交齐, 且更有过纲之数, 百姓安居, 商贾乐业,民众太平, 怎的就受不起这一封赏了?”
被酒水打了舌头的祁瀚见菏泽修话音刚落就栽到桌子上人事不省, 当下也是热泪盈眶。
想他兄长平梁王护国有功, 他的侄女祁姜也受了封赏, 虽他是庶出,且与祁姜同年出生,多年来却不仅不受重视,更是在日渐败落的府第里备受折磨。
终于,上天开眼,祁姜莫名被杀,之后还有一说是被敌国探子设计杀害,也算是同其父一样为国捐躯了。
丧仪上武王为彰显仁义,安抚功臣家眷,愣是将在府中受尽委屈的他拉出来,封了个五品小官,上任不到一年,夜幽吞并乌祗,武王迁都蹂蛮并整顿军制,竟还没忘记平梁王之功,大赦天下的同时更是厚赏他仅剩的亲人。
他就这样一路莫名其妙的从不受宠又克死亲爹和兄长的庶出,被提拔到正三品的颍州荣安府府丞,掌一方天地,辖一处民生。
上任后虽说也搜刮过民脂民膏,但这些钱除了满交赋税外,多数还是赠与了李存方。
按下他那点见不得光的龌龊心思不提,若此次回京武王真的能为他加官进爵,也不多求,哪怕是荣膺一方的从一品侯爵之位他都满足。
若真是这样,他之前谋算的定然就此作罢,到那时他的品阶能高李存方两级,先前送出的宝贝他怕是也得一点也不剩的还回来,说不好还有多。
暗戳戳的做着青天大梦,好声好气的将酒醉后开始嚷嚷的菏泽修送回居安府,祁瀚的脑海里已经开始构画起一幅宏伟蓝图:
东境之地接壤皎埔,若有外贼入侵,他怕是没能与之抗衡;
西境依山而建,本身是个不错的风水宝地,可坏就坏在靠着的那座山是苍耳山,不能挖不能爬,还得时刻提防着被狼群摘了脑袋;
北境临海,又远离国都,实在是个山高皇帝远的好地方,只是那里的饮食怕是不得劲,万一吃坏了肚子;
南境和东南境相接,一处繁华,一处机要,倒都是敛财的好去处,若实在想不到去哪儿,在这两境择其一倒也没什么问题,如果运气好,两境都给他统辖也好啊;
至于原都城羯观,算了,还是留给武王的弟弟去守吧,想那么大一块地不实在...
思前想后祁瀚愣是兴奋的没睡着,睁着眼睛到了天亮还是一脸的和蔼可亲,精神抖擞。
只是在数里之外的其余几境府丞就没那么开心了。
除了心里已暗道糟糕的东南平生府李存方外,意见最大的要数西境泉澄府的冉文贤。
屯兵西境不知武王怎么想,冉文贤却是暗地里骂了好多回姥姥,直呼武王有眼无珠大材小用,虽然在武王赐他从二品仪仗时他还曾得意过几日,毕竟比其余四地府丞都要高一级。
但也只是高兴了两三日,当他思及就算品级再高,守着座破山也不能指望摆出仪仗给山看,之后更是觉得还有一处府丞位及从一品侯爵,这口气就怎么也顺不起来。
直到武王宣召东境祁瀚入宫封赏的旨意下达时,这口邪气再也压不住,当着传递消息之人的面就破口大骂:
“老子护你开疆拓土,保你继位迁都,到头来你不仅不觉得我有功,还把我打发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现在人家有钱的地方要封赏了,你让老子拿什么给你上税?啊?老子守着这么个破山,拿啥进贡,拿啥哄你开心?”
这话传到武王耳朵里那日,武王只浅浅一笑:这脾气,就算将你放在朝中,你也活不过三日,还是老实待着吧。
不过为显公正,在祁瀚的圣旨下达不久,武王又跟着连下五道旨意,随圣旨还浩浩荡荡的送去一大批封赏之物。
果然自这往后的几个月里,朝廷内外真是安定了许多。
封赏送到东南平生府时,李存方眯着眼睛听管家乔禹呈报呈礼单,直到他说完,李存方都没有过多的反应。
乔禹呈以为他神思不继,也不再坚持,收起礼单温好茶壶就准备出门。
只是在他出门的右脚刚抬起时,李存方暗哑低迷的声音传来:
“你说,圣上送这一堆上等笔墨纸砚来,是为何意啊?”
乔禹呈不思其他,只以为是李存方得闲,想同他探讨两句:
“能有何意,大人笔墨出众,文采斐然,圣上这是怜惜大人身负绘世之才罢。”
李存方勾唇一笑,心道是此人当真能说会道:
“文采...斐然...嗯...天外有天呐,至于笔墨出众...本官记得管家你...笔墨也是相当出彩啊,你说呢?”
不知为何,乔禹呈蓦然在这句话中感受到了点点杀意,不待他细想,就听李存方继续说道:
“陛下怜惜本官,就让本官怜惜一下你,那台方香山砚,以及...那块紫英墨,就赠与你吧,你可不要辜负本官之托,好生待他们啊!”
乔禹呈深知李存方秉性,既然说了要送,必然没有再收回的道理,更何况送的还是从此等宝物,更没有让他拒绝的理由,当下赶忙接了应了,还郑重一拜谢了个恩。
“说到这里,本官好像还从没见过你用此等好墨好砚作出过一副能撑得起门面的笔墨,听闻你曾于宛粱山壑耋先生处学过几年,他的真迹世间少有,但有都是数一数二的珍品,不知你能仿得他几分?不然...试试?”
此话确实不假,年少时他家中条件尚且算得优越,家里人斥巨资将他送上宛粱山,只为他能步入仕途,谋得一官半职以耀门楣。
只是后来乌祗国变,家道中落,他又身无一技之长,潦倒落魄之际得李存方搭救,自此在他府上做了管家,前后算来已将近六年。
念及李存方的救命之恩,再是为难乔禹呈也没了拒绝的道理,一幅字而已,就是仿的不像,也不碍他正事。
谦笑着应下此事,两日后当真送上一副仿壑耋先生的临安辞。
看到李存方心情颇为舒畅的直夸他妙笔生花,更是以“此等墨宝以紫英墨写成更是锦上添花”之言赞美,乔禹呈作为读书人的自尊突然得到升华。
当晚忙完府中事务,早早的就去了府外不远处的一处小宅子里,那里可藏着他的情妹妹。
两人颠鸾倒凤不知身在何处,直到后半夜,那女子窝在怀中被乔禹呈拿捏的舒适,娇声哼唧半晌后,乔禹呈淫笑着又往她身上摸来:
“小妖精,你说我怎么这么喜欢你?”
许是白日里的满足持续到此时,这一晚他总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想要尽数浇在她身上,听着她娇吟到理智尽失,内心的满足感甚至能撑得他热泪盈眶。
“啊...嗯...爷...您...啊...轻些...”
那女子的兴奋将乔禹呈又带入一轮激战。
许久终于风平浪静,直到乔禹呈快要睡着,他突然听到这女子低低的撒娇道:
“爷喜欢就都拿去呀,我的全部都是爷给的,爷都拿去也不负我娘当日让我嫁个好人家之托啊...”
等在床帏内的女子还在痴痴的望着乔禹呈发呆,却见本身已经快要睡着的他猛然间睁开了眼睛,惊恐的模样像是见了鬼,还被抽了魂。
“爷,您怎么了?”
喜欢就拿去...你的笔墨也相当出彩啊...这副墨宝本官就留下了...
一声声温和却句句杀机的话语在脑海中不停回放过,乔禹呈猛然转过头,眸中尽是惊恐慌乱之意,李存方,这是要卸磨杀驴了!
方才想通这一层,就听屋外院墙上有几不可查的动静传来,乔禹呈当即安抚她躺好,告知她需要出去方便,一会儿就回来,接着披起外衫往后窗处摸去。
那女子许是太过劳累,在李存方刚转过弯消失在视线中后,都来不及思考他为何不走正门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直到被剑穿透身体,她茫然的睁眼打量时,这才看到屋子里进了贼人,只是连一声惊叫都喊不出来就被另一剑封了喉咙...
李存方翻出后窗,一跃跳进屋后的水缸,待院内再无声息后抓紧时间摸出院外,顺着毫无月影的小道往前跑去。
直到他跑的胸口发凉,连大气都喘不得一口时,面前突然有两道黑影悄声落地,没有交谈,没有犹豫,拔剑就似有深仇大恨般,毫不客气的朝他刺来。
李存方躲闪不及,后背被硬生生劈开个口子,刚转身准备原路返回时,身后又跃下两道黑影。
眼见着生还无望,他却还妄图拖延时间以候救兵,万一那女子等他不及报了官呢?万一周围邻里听到动静出来查看呢?
“各位英雄好汉,手下留情,今日我落到如此田地怕是求生无门,只是能否劳烦各位给我个理由,或者告诉我是谁都行,也让我死的瞑目啊!”
无人说话,连表情都吝于有一分。
“各位豪杰,这怕是个误会,是不是你们杀错了人啊,我这大半辈子都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胆小的不及蚂蚁...”
“你姓甚名谁?”
“啊?”
一个疑惑,又是一剑,劈裂了肩胛到后背的一大片皮肤,后背流血不止,疼痛难忍时他却听到身后另一人轻声制止:
“且听他说完,万一杀错了人不好交差。”
乔禹呈眉眼一弯,强忍着疼痛好声好气解释道:
“我姓韩名二憨,因家中贫困讨不到媳妇,这才半夜到这张寡妇家...”
那几个蒙面人对视一眼,眸中尽是难道杀错了人的疑惑。
不过很快先前制止杀手那个蒙面人最先反应过来:
“你可知道乔禹呈?”
“乔禹呈?你们说的是张寡妇隔壁那个阿芳的姘头?哎呦,那种人,我怎么可能认得,只不过是知道。”
又是一阵难言的沉默,就在乔禹呈流血到头脑发晕时,那蒙面人又说话了:
“你不是乔禹呈你跑什么?”
“谁...谁和寡妇睡觉被人发现了不跑啊,等着挨鞭子么?”
那几个蒙面人似是确实开始怀疑自己抓错了人,几经商议后其中一人背起乔禹呈,同他们一起往那个小院子走去。
到了小院子,乔禹呈算着卫兵巡逻的时间将这几个蒙面人先带入了阿芳的屋子,阿芳睁着惊恐的眼睛,血流了满满一床。
乔禹呈佯装惊恐的捂脸拍着胸口,半真半假的恶心干呕往屋外冲去。
结果还没冲到大门口就被追上来的蒙面人抓住,见跑不脱索性倚着那黑衣人痛苦的呻|吟,还替他们指向隔壁一片乌黑的小屋子:
“乔禹呈的姘头就住这里,不信你们进去看,就是不知道他在不在。”
那黑衣人半信半疑的翻墙进了屋子,不久,屋子里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震得四邻都开始有了动静,满街道的犬吠将里面的黑衣人吼出来的同时,将不远处巡防的椒洲安僚使闫靳儒及其卫队也招了过来。
黑衣人见势不妙,直呼上当便要拔剑杀了乔禹呈,只是那剑锋还没落下来,乔禹呈赶忙躲避的同时,一枚石子从远处射过来,将黑衣人手中的剑震断成两截。
两月后
菏泽修与祁瀚的仪仗在路上遥遥奔波将近半个月后,终于带着一身荣耀进了蹂蛮都城。
这一日清早,惇候府长女闫靳苒专程跑到相府,强拽着墨汝央陪她去围观据传是夜幽第一美男子的安僚使菏泽修进城。
墨汝央原本捧着一个绣绷刚将一块绸布绷在其中,听到闫靳苒所图顿时避如蛇蝎,身子一扭就躲到了一旁:
“都到嫁人的年纪了,你怎的还如此贪玩,仔细被侯爷禁了足!”
几年前武王迁都到蹂蛮后,新提拔了一批官吏,曾经总被轻视的闫子凤因在拓土大业中的机勇表现,被墨秉怀简单操作一番后竟被封了无甚实权却封邑广博,又有钱又有闲的从一品惇候。
那之后不仅闫子凤与墨秉怀性情相投成为挚友,其女闫靳苒也乐于挑逗性格怯懦,温柔软懦的墨汝央。
直至她们长到今日,这等恶习都没能纠正,闫靳苒看到墨汝央,就像饿了多日的大灰狼看到娇滴滴的小白兔,食之不舍,放之可惜。
见墨汝央又摆出一副小老太太的模样开始教育自己,闫靳苒的狼性突然被激起,她一把夺过墨汝央手里的绣绷,以蛮力拽着她坐到梳妆镜前,催着丹柒替她梳好头,更好衣,一边拽她出了门,一边不住的对她嚷嚷:
“是,是到了嫁人的年纪了,可这夜幽本就民风开放,同你这般没嫁人就连男人都不看的女子还有几个?今日就算是被关柴房,我也要带你出去见见世面,免得你随随便便就被人给捞走了,连骨头渣都不剩。”
墨汝央嘟囔了一句:
“哪儿有那么严重...”
又立马拉住闫靳苒的手,生怕她将自己丢弃在人群中。
好不容易在进城门近百丈的地方找到了最前排的位置,同那些眼冒精光的女子一样,闫靳苒眼中尽是期待和兴奋。
墨汝央无奈的摇摇头,只找了个地方将自己安插好,紧紧牵着闫靳苒的手,就这样等着她看完热闹送她回府。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直到仪仗进城门时,先前还能挤在闫靳苒身边站稳的墨汝央,脚下突然开始被挤得毫无立足之地。
为难的左右乱躲半晌,这才吸引到闫靳苒的注意力,她本身就比寻常女子高一些,此时见墨汝央被挤得可怜,先抬手将她护进怀里,紧接着转头看向那名一直往前挤,挤到最前排也不安生的女子。
许是感受到闫靳苒冷冷的目光,那女子缓缓回头,对上那目光时虽有一瞬的心虚,外面的热闹却瞬间给足了她底气。
示威似的故意往墨汝央身上一挤,将她又一次挤得软软跌在闫靳苒怀里,还得意的抬头扫她一眼:就挤,怎么着,来打我啊!
闫靳苒曾跟随她兄长学过一些拳脚功夫,但奈何此处施展不开,气急之下索性学那女子的样子挤了回去。
那女子不甘示弱,又一次隔着墨汝央挤回来,这一来一回之间,仪仗队伍已经快要行进到她们身边。
许是那女子着急了,无心再陪着她俩耗时间,就在闫靳苒再次挤回来时,那女子抓好时机再度挤了回去,这一挤就将墨汝央直接别出了人群。
眼见着骑马那人的马蹄要落地,墨汝央就这样毫无反抗之力的往马蹄下扑去。
随着丹柒一声震惊的“小姐”,人群中立时一阵惊呼,只见那高头大马上身着白色武官衣袍的男子,腿脚倒勾着马腹,在马前蹄落下之前,硬生生夹着马儿掉了个头。
与此同时他还一把将墨汝央勾入手臂中,见马儿掉了头,他这才将她抱起凌空翻下马背,轻巧温柔的将墨汝央放回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