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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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垫好了么。”张孟氏坐在堂上,端起手边茶碗微抿了一口还不忘催促底下人。杨嬷嬷先命人在地面上铺了一层软毛毯,摸着一点儿也不扎手。
张桂芬才坐下,贴身侍女小安便将汤婆子递了过去。她又招招手让小惠赶紧去挑一件厚些的褙子送来。
铺上软毛毯地面上,又放上了一块蒲团。内里衬着鸭绒毛,跪坐着并不会觉得难受。蒲团上又盖了一条褥子,总算是准备妥当。
张凝水转着手指眼睛骨碌碌地偷瞄着母亲和姐姐的神情。晚风顺着大开的屋门吹了进来,她不禁哆嗦了一下。
张孟氏唿地将茶碗重重放下,提高了音调。“还不跪下!”声音正好和从内堂传来的脚步声重叠,父亲换好常服踱步而来在堂中落座。
张凝水委屈撅嘴默默跪下。软乎乎的蒲团反而还护着她的膝盖,地上的毛毯也没让她受冻。
“自你懂事起,你姐姐的教养嬷嬷也一同教导你。琴棋书画没有一样是不同的,礼仪规矩也不曾让你落下半点。”
“可你看看你自己,都学成什么样子了。”张孟氏气得又拍了一下桌子,倒吓得坐在一边的英国公去了三分醉意。
“整日舞刀弄枪的,一个小姑娘家天天往军营跑,还一身男装去打猎。怎么,我们朝堂之上还没有好儿郎了?需要你一个丫头片子去充什么英雄。”张孟氏越说越气。
张凝水跪坐在蒲团上,低着头老老实实。手却偷偷地捡褥子上的鸭毛放在掌心,无聊地默数着。
英国公听了这话倒替女儿辩驳起来。“夫人呐,可不要随便妄议朝事。再说女儿这不是随我嘛。。。”
“你还好意思说?”英国公自知多话,撞上了自家夫人的枪口。他心虚地扭过头,乖乖闭嘴。
“若不是你纵着你家女儿,她能这么无法无天肆无忌惮的么。”
张桂芬手捧着汤婆子,搭着靠手,瞧着这一出鸡飞狗跳的好戏。偏那神情被张孟氏发现,又成了靶子。
“你还笑得出来。”张孟氏瞪着自己大女儿,喋喋不休。“你嫡亲妹妹这么没出息,说出去你也脸上无光。”
张桂芬实在无辜,张张嘴却对上母亲充满怒火的目光,连忙端正身子坐好。
说得有些口渴,张孟氏歇了一歇,将茶水一饮而尽。继而却哭哭啼啼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诉道。
“你从小身体就不好,我和你父亲不敢过分苛责于你。”
“可你,可你,也不能总是让我们这么不放心啊。”母亲哭得情真意切,张凝水偷偷瞄了一眼姐姐,朝她使眼色。而张桂芬这下也不晓得母亲此回儿是真是假了。
英国公这时反而再添一把火儿,起身抱过自家夫人轻声安抚。看这情形,张桂芬哪里还敢再坐,连忙同妹妹一道跪地。
“你这副样子,哪户人家敢娶你呀。”
张凝水跪坐在蒲团上,低着头对母亲苦口婆心的一番教诲连连承应。
“以后不许去军营。”之后张孟氏迅速抹了眼泪,又是名门贵妇模样,仪态庄重。
这要求连英国公都有些不太乐意,他微微侧头靠近夫人,“夫人呐,水儿这些年一直持之以恒的练武,病痛不是少了许多么。这让她不去军营,万一小病小痛又压不住了呢。”
张凝水也忙扬起脸头如捣蒜,可怜巴巴地瞧着母亲。
张孟氏万般犹豫下才勉强同意让她一月只能去两次。
“不能去打猎。”
她也不是靠打猎为生的,不打就不打吧。
“你去给我认真读书。”
这下可谓是平地一声雷,惊得张凝水同姐姐面面相觑,连英国公也惊讶地转头回望她。看夫人脸上坚定神色,似乎并不是玩笑。
“夫人,难道要水儿和嘉成一道念书去?”早前的宴席上,邕王才向他提议这件事。而他只是在回来途中讲了一嘴,夫人莫不是认真了。
张孟氏白他一眼。“怎么,你还真想让你女儿去给嘉成当伴读?”
“怎么会。”英国公当然不允。“那是请哪位大儒来?”
“这件事我已安排妥当,只要你家女儿答应就行。”
就这么迷迷糊糊的,张凝水居然几日后就要去盛家念书了。她躺在床上,回忆着姐姐临走前的话。
“看来啊,我们是都上了母亲的当了。”张桂芬事后才反应过来。“她故意让我们觉着是父亲生气,其实是她借父亲这个东风将她自个儿的盘算一锤定音。”
张凝水不由赞叹。“哇,母亲这招声东击西简直是得了父亲的真传啊。他们不愧是一家人。”
“呵呵,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张桂芬拍拍她的肩膀,“我总觉得吧,母亲不会只是让你去读书这么简单。”
张凝水翻了个身,咕咕哝哝,不简单不简单。
张孟氏正在替英国公更衣,却被他抓住手,之后满肚子的疑问都倒了出来。“这盛家什么来头,你怎么舍得让女儿去一个五品官府上读书的。”
“人家可请得来庄学究这位大儒,而且才刚刚进京,根基不深。”她拍掉英国公的手,又认真地替他宽衣。“我知你不想涉入帝位之争里去,但人家可是对你虎视眈眈。”
“你这两个女儿总有一个要成为政治的牺牲品。水儿自小身体不好,我们都怕她活不下去。所以你我心里都清楚,芬儿定是要为了英国公府做出一些取舍的。”
英国公能在这复杂的局势中屹立不倒,靠的正是忠心与低调。而邕王行事太过高调,太早站队不是明智之举。
他叹了一口气,搭上夫人的手背。二人一路以来,的确艰难。
“我派人打听过了。盛家老太太是勇毅侯的嫡长女,盛大人虽不是亲生,却是由她亲自抚育长大,家教应当不错。”
“盛大人有二子四女,同水儿的年纪也相差不远。”她接下英国公的腰带挂在一边,“而且齐国公府的小公爷也会拜在庄学究门下。”
英国公这才恍然大悟。“你这是在替水儿寻未来郎君啊。”
“当然,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呀。”张孟氏推了自家官人一把,“若是真挑中了,水儿虽是下嫁,但那也能得到夫家尊重。”
“也不会给你招致什么麻烦,何乐而不为。”
英国公却哭笑不得,“水儿还小,再挑挑再挑挑。”他这两个女儿哪一个他都不舍得啊。
“又没说现在看定了。就算挑不上眼,多读些书也是好的。省得她天天想着行侠仗义啊,行军打仗什么的。”张孟氏说完又瞪了他一眼。
“都是你给惯的!”
英国公连连讨饶才算消停,静下心来后反而心中有些怅然。
几日后,盛家。
“姑娘啊,这第一堂课就迟到,您就不怕先生给您穿小鞋么。”小惠抱着书箱跟着满园子打转的自家主子。
张凝水平日里就爱犯懒,今早还是母亲硬拉生拽才勉强爬起来的。本来就没打算再来,可母亲坚持要去。说是要给学究一个好印象。
第一天就迟到能有好印象才怪了,有一个深刻的印象倒是真的。
“母亲说啦,老方法。”她点了点小惠的脑袋,仍在原地打转。
小惠啊了一声。“又装病啊。”
“什么叫装啊,我本就有病啊。”张凝水脸皮可厚,到处寻出路。听得前面有些许声响,忙蹿了出去。
“姑娘,您这身手若是有病,母猪都能上树了。”小惠跟在后头嘀嘀咕咕。
她听前头争执地有些厉害,只躲在一处灌木丛后细细打量。
墨兰嘴皮子厉害,又和她小娘一样惯会撒娇发嗲,常常气得如兰怒火冲天,又说不过她,一个人生闷气。
这不,两人又吵起嘴来,倒苦了一边的明兰,谁也帮不得。
张凝水瞧得正起劲,却被一阵轻轻的拍肩声引得回头。
齐衡正要离开,走过小道,听见前方争吵声,正打算去瞧个究竟。转过拐角却看见一名女子正蹲在灌木丛后,朝前探头探脑。着实,呃,有些不雅。
不为提着书箱,看见小惠抱着书箱蹲得一时脚软,就要瘫坐在地时,得了自家公子的示意忙上前伸手扶住她的后背。
小惠感激地回头道谢,发现是个男子急慌慌起身退到一边。
齐衡看她瞧得认真,也上前几步却发觉是盛家姑娘在吵嘴,摇头无奈。便抬手拍了拍那姑娘的肩膀。
张凝水扭头对上齐衡,有些诧异,身子一斜就要倒地。齐衡眼疾手快忙抓过她的手腕,倒叫她免于与大地亲密接触。
齐衡俯视看她,张凝水抬头仰望。两人互相端详,齐衡看她眼睛骨碌碌地转着,从下至上一丝不漏地将自己看了完全。他反倒有些羞赧,只粗粗看过她打扮,心里猜想又会是哪家亲贵之女呢。
“多谢,你可以松手了。”张凝水此时已经起身,站在齐衡面前,手腕却还被他紧紧拽着。
齐衡还在思索,听到说话慌忙撒开手,向她致礼。“逾矩了,还请姑娘莫要怪罪。”
“不怪罪不怪罪。”张凝水刚想抬手随意一摆,但想着这里毕竟不是英国公府,便恭敬回礼。“若不是齐小公爷拉我,我这一身新衣服肯定要献给大地了。”
她礼仪是无错,言辞倒是直白。
不为一时没忍住轻笑了一声。齐衡也略微尴尬,但忽然又转了脸色反问她。“姑娘怎么知道我是齐国公府的小公爷?”
“我想我方才并没有自报家门吧。”他这时终于正眼端相。她发髻间有些碎叶,想是方才蹲在丛下时落下的。眼睛左顾右盼着,似乎是在找什么说辞。鼻尖透红,看来是受冻了。嘴角沾了点细渣,应该是出门着急在马车上随便咬了些糕点吧。
张凝水被他这么一问,有些岔气剧烈咳嗽起来。
小惠赶紧拿出汤婆子送到姑娘手里,又冲齐衡行了一礼。“小公爷,我们家姑娘是英国公府的二姑娘,许是在一些宴席上我家姑娘见着过您,对您有印象吧。”
张凝水咳得脸色泛红,在一旁连连点头。
英国公府?
齐衡唿地又想起那双眼睛,待再看她时,只见张凝水微微低头福身,“小公爷,便不打扰您了,我还要去同学究请罪,先告辞了。”
小惠利索地提着书箱,半扶着她离开。
张凝水转过身便给小惠竖起一个大拇指,夸她真机智。
只是。
“张二姑娘恐是迷路了吧,学究此刻应该还在堂上,我领你去吧。”齐衡手背在身后,眼见她是往外走,只怕是一直在外边兜圈子吧。他抿着嘴微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