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阿娇想起来那几天来，还觉得有些模糊。

    七国之乱后，小舅舅刘武在京中待了一段时日。这个多事之秋，先是吴王等叛变，而后哥哥陈须阵亡，之后刘婧和亲匈奴，这一件件的事情，都让宫中格外的沉重。刘武是窦太后最宠爱的小儿子，在自己身边多少给了太后一些心理慰藉，但是藩王不能在京久留，刘武还是得回梁国的。

    刘武一走，太后陷入了无尽的哀伤。此时的小荣妃一改之前的颓废之态，主动请缨请京中贵眷来宫中，借着赏花之名，陪着太后说说话儿。栗姬也积极响应，刘启觉得有道理，便随着二人张罗去了。

    那宴请之日并非休沐，那日分外阴沉，大清早便灰蒙蒙的不见日头，到了晌午也依旧阴着，蒸得人生生闷出一身汗来，透不过气来的厉害。盛家父子照常上班，一直等到晚上，盛紘和长柏也没回家，王氏立时慌了手脚，之后一连三天，两父子都没回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盛老太太铁青着脸，呵斥她们不许慌张，一边吩咐家丁偷偷出去打听。

    第四天，人依旧没有回来，只隐约听说是宫中有人谋反。当天晚上，不知哪路军队趁夜摸进京城，与城内守军发生激烈巷战，皇宫那一带，杀声震天，火光弥眼。

    第六日一早，杀声忽止，天下了一阵小雨，连续几日的闷热终被驱散，凉风吹进屋内，叫人透出一口郁气，然后，在一阵蒙蒙小雨中，盛紘和长柏终于回府了。父子俩俱是狼狈不堪，一个满脸胡子，眼眶深陷，一个面颊凹进，嘴唇发白。

    一番生死，恍如隔世，梳洗过后，盛紘抱着老太太的膝头也忍不住泪水滚滚，长柏拉着哭泣的王氏和海氏轻轻抚慰，好半天才静下来方说道前因后果。

    几天前，本来一切无恙，哪知风云骤变，先是禁卫军指挥使于西华门外受伏击而死，然后副指挥使小荣妃亲弟弟荣显接掌京畿卫队，并宣布皇城戒严，要太子奉旨进宫护驾。五成兵马司副指挥使栗姬亲弟弟软禁了指挥使，领兵控制了要紧衙门，将一干官员齐齐拘禁，然后禁卫军将皇宫团团围住，栗姬娘娘要皇上退位，让太子刘荣继位。

    明兰心道：活脱脱又一个逼宫！

    不过刘启虽然自七国之乱后身体就不大好，但到底给自己留了后手，只是栗姬见刘启身体每况愈下，对自己也是诸多不满，虽刘荣已为太子但始终没有立自己为后，刘嫖又想扶持刘彻，怕刘启到时会废太子，索性逼刘启退位为太上皇，让刘荣坐稳皇帝宝座。而太子刘荣对此并不知情。

    屋内长久安静，点滴可闻，盛紘又叹：“这本来圣上已经将各皇子封王，太子之位以稳固，栗姬娘娘何至于此！”

    惨烈厮杀，朝堂激变，多少人头落地，几多家破人亡，众人俱都心力疲惫，讲的人累，听的人也累，老太太叫各自都回去歇息，众人鱼贯而走，盛紘先出门，他要回书房写折子，长枫长栋跟着后头，接着是女孩们。

    最后轮到长柏要走时，他站起身，迟疑了片刻，忽回过身来，对几人道：“还有一事，六王妃和嘉成翁主过世了。”

    此时三个兰都听见了这一句，面面相觑之余，全都止住了脚步，里头王氏连忙问道：“怎么死的？”长柏语气很艰难：“栗姬娘娘谋反一事，小荣妃做了内应，直到昨日窦指挥使打进来，才于荣妃娘娘宫室内发现六王妃母女俩的尸首。”

    那日刘荣从东宫赶到，见宫内情形大惊，明白了事情经过后大叫：“母妃糊涂！”可栗姬却道：“宫中贵眷都在长乐宫中为质，不出几日，朝中大臣就会拥你为王。”又道：“不过这皇后的宝座，还是得姓栗，你若不继位，这陈娇并馆陶，可都活不过今日了。”

    刘荣看着这样的栗姬，无法与往日那个疼自己的母妃的形象重合。见刘启给自己使了眼色，心下明白，急匆匆往长乐宫赶去。

    在宫中任职的陈融已先一步赶到，正在安慰一众人，只是不见六王妃、嘉成并阿娇三人。兵变后，荣妃亲弟弟荣显闯宫，带走了六王妃、嘉成和阿娇。刘荣只道不好，便带人寻找，最终在小荣妃宫中听见了荣显的声音。那荣显道：“这罪魁祸首之人已死，翁主虽无恶意，但我妹妹终究是因你而做了替死鬼，这药见血封喉，翁主不会有任何痛苦的，到了那边，再好好和飞燕说清事情原委。”

    刘荣破门而入，见荣显拿着剑刺向阿娇，情急之下来不及多想，自己用身体护住了阿娇。那剑上涂有□□，刘荣当下就倒下了，荣显则被后面赶来的守卫抓获。如今太医还在全力救治太子，不知道是否有救。

    长柏顿了顿，似乎很难措辞，但想想当时看见尸体的兵丁那么多，事情也保密不了了，便简短道：“那六王妃和嘉成翁主在太子赶到前就已经死了，似乎……是□□致死。”

    空气似乎忽然停滞了，瞬间的寒气击中了女孩们的心口，过了片刻，只听见老太太干涩的声音响起：“莫非……是为了荣家闺女？”

    “正是。”长柏轻轻的声音，“那荣显口口声声要为妹子报仇，早几个月前他们就查出那伙劫持荣家小姐的强人，竟是六王妃的护卫和家丁假扮的，原不过是想坏了荣姑娘的名声，叫她不能在京城立足，谁知中间出了岔子，没想到县主年纪轻轻，竟这般狠毒，而那荣姑娘也是个烈性子的，便……”长柏说的含糊，但听的人都明白了。

    “他们可以向皇上告御状呀！”王氏急切的声音。

    “即便告了，又能如何？”长柏道。

    告了又能如何，难道皇帝会杀了自己的兄弟或侄女给荣飞燕偿命吗？小荣妃又没子嗣，若刘启身子倒下了，荣家就什么都不是了，还不如投靠栗姬，若是事成，未来的太后自然不会亏待了荣家，一举两得，而荣飞燕的死便是仇恨的火种。

    屋内无人说话，明兰一手拉着墨兰，一手拉着如兰，轻轻转身走开了，走到半路，如兰便捂着嘴，轻轻哭起来，到底是一起喝过茶说过话的女孩，之前还那样鲜艳明媚的两个青春的生命，如今都死于非命。

    没过几天，宫中传出消息，太子毒发身亡，紧接着就是对各家的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