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阳光还没有完全落入窗槅，丫鬟茯苓便推开了苏舸的房门。

    床上空空如也。

    茯苓一路小跑跑到校场上：“大小姐、二小姐，那个苏公子不见了！”

    落茸离着最近，她抬头去看落萱，落萱见着她的表情便跳下瞭望台道：“你说什么，哪个不见了？”

    茯苓焦急地道：“苏二公子不见了。”

    落萱一开始还有些发愣，等明白过来就抓住了茯苓的胳膊道：“你是说他醒了，他跑去哪里了？”

    茯苓被她摇晃得头晕，道：“反正不在屋里啦。”

    落萱撒开她，回头招呼着人道：“喂，你们几个去帮着找找，看看他是跑了，还是被人逮了，可别再是迷路了。”

    落茸道：“落萱，你、你别别急，又、又不是爹爹。”

    茯苓眼睛一亮，指向校场的另一边道：“那呢！那呢！”

    一个人正手舞足蹈地和苏舸交谈着，不过怎么看都只有他自己在说话而已，苏舸自始至终都是静静地站着，偶尔挪动一两步。

    “那人谁呀？”落萱有些恼火地大步走过去，“俟清哥哥刚醒就被纠缠上了，我都还没跟他说上话呢，真是讨厌。”

    茯苓跟在后面道：“好像是那个姓王的，来拜谢的。”

    落萱气不打一处来，道：“他怎么还没走？”

    苏舸往侧面走了两步，那人紧追不舍地拦上来，苏舸的脸上带着一丝倦怠地扶上廊柱，显然被缠了很久了。

    “王公子！”

    落萱还没走到切近就喊了一声，这一声喊极有底气，吓得那王公子一哆嗦，直接忘了下一句要说什么。他循声看过来，一张脸上先是惊愕，看见美人后立刻换了一副猥琐的表情，尤其那双死鱼一般小眼睛，看得人反胃。

    落萱本来就喜好外貌，这一个更加堵心到她了，她鄙夷地挑起俏眉转向苏舸。而苏舸的样子简直太讨人怜爱了，脸上病怏怏的却透着红，他眉头微蹙着迎向她的目光，眼神软软的就像路边受了委屈的小狗。

    那姓王的施了个礼道：“是宁小姐呀——”他又看见落萱身后的落茸，见两个人一模一样，便道，“咦？两个宁小姐。”

    落萱不愿理他，只对茯苓道：“我看王公子可能呆的闷了，这蓬莱岛这么大，你带他去转转。”

    王公子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就是来见恩人——”

    “好嘞。”茯苓一面推着他往前走，一面道，“我看王公子也是闷了，是不是早膳吃太多啦？走吧，我带你去消消食。”

    “别别别我还没吃呢！”王公子一面走一面回头道，“恩公，那我们改日！”

    落萱反手牵起苏舸的胳膊，道：“俟清哥哥你觉得怎么样，好了没？”苏舸觉得不妥，往外抽了抽手却没有抽出来，落萱反倒抱得更紧了，“你瞧你，走路都虚，还是我搀着你走吧，我们去吃好吃的。”

    苏舸扶着廊柱站住了，刚迈出一步的落萱被扯了回来：“落萱，我兄长在哪里？”

    落萱仰头道：“去绍兴了呀，我哥哥去飞来峰了，现在就你、我、落茸我们仨在家。”

    苏舸犹豫了片刻，转头看向校场，喃喃道：“他们呢……”

    落萱随他看向校场，道：“谁们？”

    苏舸转口道：“泠衣在哪？”

    落萱埋怨道：“俟清哥哥，你——”

    “二师兄！”远思从远处跑过来，脸上抑制不住地欣喜，“你真的好了？一早见你不在我就到处找，好不容易找到厨房，又说你刚走……”

    落萱撒手将苏舸甩了出去，远思一把扶住他，皱眉道：“喂！你轻点！”

    落萱双手抱臂，苏舸按住远思的手腕，转向落萱道：“你说你哥哥去了飞来峰？”

    落萱道：“对啊。”

    苏舸道：“他为什么去飞来峰？”

    落萱松开双臂，从怀中抽出一张纸，苏舸伸手去拿，她避开道：“诶，先说好，想要这张纸，你得答应我不许离开蓬莱，不许去飞来峰。”苏舸不置可否，她接着道，“好啊，不就是苏氏家规不能乱许诺嘛。那你先想，想好了我再给你看。”

    她将纸重新放回怀中，苏舸飞速地伸手往她肩上点去，落萱用剑柄格挡住，两人几下过招，她另一只手高高地扬起信纸：“耍赖可不行。”

    远思趁其不备抽走了信纸，落萱恼怒地扑向他，远思往后一仰，落萱双手抓着他的衣领逼得他靠在了廊柱上：“你还给我！”

    苏舸顺理成章地拿走了信纸，落萱气得脸红，使劲将远思撞到柱上：“都赖你！”

    苏舸读过信，返还给她道：“我不去飞来峰。”

    落萱的脑袋被远思按住，她扭头道：“真的？”

    苏舸看向远思：“嗯，我要回房间了。”

    远思道：“大小姐，松手吧。”

    落萱这才松了手：“嘁。”她拉起落茸往校场走去，“好不容易醒来了，一句话也不跟我说，净拿我当追踪符了。”

    落萱不开心地望着他二人远去的背影道：“俟清哥哥从来不喜欢跟我说话，之前还向着泠衣……明明我们先认识的，凭什么啊……”

    落茸牵起落萱的手道：“其实苏二公子认识泠衣姑娘比你早。”

    落萱道：“不可能，是不是哥哥说的？”

    落茸道：“不是，是大公子说的，他说泠衣姑娘曾是二公子的救命恩人。现在人家又救了他一次，你说二公子会向着谁？反正是我的话，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落萱甩掉她的手道：“嘿——”

    落茸笑着跑开了，落萱打了个空，一边笑一边在后面追：“你这丫头，反了你了。”

    笑声如携春风，轻巧地拂过蓬莱岛的上空，惹得远思回头望了一眼，苏舸偏头看他，他便回神道：“真的不去飞来峰？”

    “……嗯。”苏舸收回目光，信上只写了飞来峰近日多命案，原因不明，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抓不住那种感觉，“有江镜在，不担心。”

    ——

    “茯苓姑娘，我听说蓬莱岛有一大片合欢树林，每到春夏花期很是惊艳。”王公子四下打量着，似乎在找那片树林。

    茯苓道：“有是有，但是除非客人误入林中，蓬莱岛上没人去看，。”

    王公子好奇道：“这是为什么？”

    茯苓道：“那合欢林迎合着八卦阵法，走进去就会迷失方向。你想去？想去送你过去，我还能清闲半日。”

    王公子道：“……好啊。那既然没人去，这林子能干什么用？”

    茯苓道：“宗主开心，谁说非得干什么用。”

    王公子被噎的无话可说，茯苓带着他往林子走，不远处站着两个苏氏子弟，王公子道：“那是谁？”

    茯苓有些不耐烦地道：“苏氏。”

    那两个人说说笑笑，王公子路过他们的时候，其中一个白白净净的还向茯苓打了招呼：“这位是客人吗，茯苓姐姐这是去哪里？”

    茯苓道：“托你家师兄的福，人家家属上门感谢来了，喏，这位是王公子。”

    王公子作揖道：“见过两位小仙人。”

    那两人忙道：“您别这么客气。”

    茯苓使了个颜色道：“远文，你还不去看看你家师兄，这位王公子可是比你们先一步和他说上话了。”

    “真哒？”远文喜上眉梢，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他转身就跑，“哈哈！”

    王公子道：“这苏氏的人还挺有意思的，倒是苏宗主的两位公子看起来没那么好说话。”

    茯苓道：“要是都这样，那澹光台这么肃穆的地方岂不是成了集市。行了王公子，这儿就是合欢林，不过这天寒地冻的可没有花儿了，你慢慢玩儿，要是迷路了喊两嗓子就行，会有人来找。我还有事儿我先走了。好了好了——”

    王公子还要施礼，茯苓毫不客气地拦了下就走了。

    王公子依旧施了礼目送着茯苓远去，随着人影渐渐缩小，他那恭维的笑意也渐渐僵硬了起来：“蓬莱宁氏，有了地位还真是连装腔作势都懒得坚持下去了。”他摸了摸脸颊，冷哼了一声，“苏远文……”

    合欢树林确实清静，他见四下无人，从怀里掏出四个指节大小的物件随地一撒，那东西便自己走了起来：“东、西、南、北——种。”

    如丝如缠，那东西快速占据了四方，竟如藤蔓一般伸入的地下，沿着土层结出了术网，王公子嗤笑道：“什么八卦阵，苏怀瑜明明更喜欢用自己设计的阵法。”地上的黑线缓慢地延伸着，“看来要费些时间了，蓬莱岛当真对云笈楼讳莫如深呐，让我来看看，你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哎呀，这不是莫三少吗？”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王公子认得这声音便没有抬起头，一个穿着苏氏衣服的女子从树间跃下，伸手圈住了王公子的颈项，“怎么也不欢迎我——你这张脸真是丑。”她伸手抹去他的面皮，直到露出一张俊朗的面容，她才满意的在这脸上浅啄了一口，“这才好看。”

    莫三冷冰冰地推开她道：“白殊，恶不恶心。你是不是看习惯了这张脸，忘了我的样子了？”

    “嘁，”白殊不屑道，“你的样子，你有什么样子值得人记住？”她勾起莫三的下巴，“我倒是想见见这张脸本来的主人。”

    莫三突然抽出匕首抓住她的手，扭过整个人顺手一划，一串鲜血溅射到了地上的黑线中，黑线突然加快了速度，白殊舔了舔伤口，道：“真浪费，这血值钱着呢。”

    莫三道：“嘴贱——人能值到哪去？”

    “呵。”白殊面无表情地笑了一声，“这就恼了？真是没意思。”

    莫三道：“那我说个有意思的，我刚才看见苏远文了。”

    “呦——”白殊拖长了尾音，眼睛里带了笑意，“小七哥哥失手了。”

    莫三道：“那倒不见得，苏远文那小子长得不错，反正你也是闲着，不如去看看他怎么做到死而复生的。”

    白殊继续挑逗他道：“长得不错？有这张脸不错？”

    莫三道：“看来你很想见沈浔？那也要下地狱才能见得到。”

    白殊跃上树间，回眸一吻道：“呵呵，要是真能见到倒是可以考虑，我还挺后悔那天没有赶去澹光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