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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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府

    杭纲沉着气,一言不发的站在客堂里,旁边的小厮手里托着一根马鞭心里惴惴,低着头大气儿都不敢喘。

    允贤进门见此情形,就知今日蒙混不过,只得硬着头皮道:“爹…我回来了。”

    “你还有脸回来。”杭纲转过身,神色愤懑,语气凌厉:“跪下!”

    允贤应声跪下。

    “家训第一条说的是什么?背给我听!”

    “中庸守拙,切勿招摇,凡我族人,不得为医。”允贤逐字背诵。但她在回府的一路上思前想后,今日徐府之事,人命关天,自己所为并无大错,于是解释道:“爹,我错了。可是徐太夫人真的等不及大夫过来,我只是想要救人……”

    “从哪儿学的医术?”杭纲全然不听允贤的解释。

    允贤闻言,心想不能累及祖母,草草一合算就否认道:“没有,我照着医书自己学的。”

    “还敢撒谎!”杭纲见她一再不知悔改,盛怒以极,拿起一旁小厮托着的马鞭,径直就往允贤身上抽去:“没人教你?自己就会针灸了?救人?我的话全当耳旁风了,让你去送礼,你呢?逞能!今天不好好教训你,你就出去丢我们家的脸!”鞭声带着急风打在皮肉上,鞭挞有声。

    允贤无处闪避,生生挨了下来。紫苏又慌又急,跪在地上想去拖住杭纲挥鞭的手,却被一手甩开。

    “我没有。”身上被抽的生疼,允贤却觉得心里的委屈已然漫过疼痛,“本来人家都不在意我们的,要不是我救了徐太夫人,徐侍郎才没有那么高兴呢。”

    “还敢嘴硬是吧。”杭纲见她仍执迷不悟,扬起马鞭又是一顿抽打,“我叫你嘴硬,叫你嘴硬。”

    “我没错,我没有觉得救人有错。”允贤用双臂环抱着以保护自己,呼呼作响的鞭声不断落下,每落下一鞭,皮肉就似被生扒开一次,火辣辣的疼。

    她不懂,不懂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她不懂的事,她不认!

    杭纲气急,扔了鞭子,一耳光将允贤打倒在地。

    “别打了!”杭老夫人茹氏匆匆赶来,正看到这一幕,心疼不能自已,急赶至杭纲身前将他推开,后又扶起允贤,护在了身后。

    “娘…您让开。”杭纲看见杭老夫人还是有所顾忌,语气软了下来。

    “是我教她学的医!都是我的错。”杭老夫人护着允贤,对杭纲和盘托出。

    “什么?!娘…”杭纲始料未及,一时语塞。

    昔年旧事历历在目,丧父丧子之痛无一日不似烈火烹油煎熬着杭纲,使他夜夜难寐……再看眼前这满堂跪倒在地的家仆,站在自己对面的亲母和啜泣不止的允贤……他就像是站在这一屋子人对立面的恶人一般……但他心里涩苦,又有谁知?

    “我年纪大了,身子不舒服,她孝顺我,帮我扎过两针,一来二去就学了点儿,这也不算什么弥天大错吧?”杭老夫人道。

    “娘,你怎么能这样。你明明知道,我为了什么才定下这条家规的。”杭纲以为母亲应该是最懂他的。

    “纲儿,这些年你改名换姓,在北疆辛苦打拼。娘都看在眼里,娘明白你为什么不让允贤学医,可是我不忍心,让咱们谭家祖传了上百年的医术断了根。”杭老夫人明白儿子这些年的不易,但事分两说:“允贤这孩子心实,她一直都忘不了她在云良面前发的誓。起初啊,我也不想教她,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偷偷地找来《难经》和《脉诀》,自己背的滚瓜烂熟,我一看见她,我就想起允良……”话到最后,杭老夫人说到伤心处,泪再难控。

    杭纲亦听及痛处,长叹一口气道,“你还是太纵着她了。我到处去走门路,不过就是想着被兵部派到安南去征讨黎国,只有立下大功挣了丹书铁券,我才敢堂堂正正地恢复谭姓,彻查爹的沉冤。”

    “我当然明白。”

    “可是娘,你想过没有,徐太夫人万一被她给治坏了,会怎么样?徐侍郎可是我的顶头上司。你再想想,允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徐太夫人诊病,出尽风头。这事儿一传开,人言可畏,若将她斥为三姑六婆之流,她以后还怎么嫁人!”杭纲字字铿锵,掷地有声,说的杭老夫人哑口无言。

    “可……”

    “您别再替她说话了,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但是从今往后,您不能再教她学医了。要不然,就只能别怪我不讲父女的情义了。”说完,杭纲一甩衣袖,离开了客堂。

    “爹……”允贤不甘,还想再求,却被杭老夫人拦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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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爷也真狠心,下这么重的手。”夜里,紫苏小心翼翼的帮允贤上药,原本一对纤细白嫩的手臂上纵横交错着一条条破皮见血的鞭伤。

    “没事儿,反正他从来都不喜欢我。”允贤似是习以为常,反而安慰紫苏。

    “你说你干嘛去救那个徐太夫人啊,折腾出这么一大堆事来。这要换了我,我也会着急上火的。”紫苏先是替自家小姐觉得不值,要是不救那位徐太夫人,她家小姐何苦挨这一顿打。

    “他要是真担心我,只会骂我,才不会用鞭子抽我呢。”允贤嘴上说的比心里明白,但总难免还是会难过,“况且徐太夫人那会儿真的是很危险,大夫又不在,我要是再不管的话,说不定她就真的过去了。”

    “老爷他干嘛不许你学医啊?”先前客堂上老爷和老夫人的话听的紫苏云里雾里,只想说就算本朝女子学医不成体统,但老爷反应未免也太大了,实在是非比寻常。

    “这事,就说来话长了。”允贤挽下袖子,紫苏是她信任的,所以她娓娓说道:“我们家原来姓谭,是世代医家。我祖父谭复是太医院的院判。可有一年,因为在我们谭家进献的胭脂里发现了红花精,当时先帝最宠爱的孙贵妃滑了胎,我们全家都被抓进了大牢里,后来祖父为了不拖累我们全家,上了吊。我哥哥允良也在带我逃亡的时候,摔成了重伤,就是因为我连止血的茜草药都不认识,他才……”幼时那段记忆每每回想都仿似就在眼前,木林丰沛的树林里遍地都是草木,但她不认得,她不知道哪一颗才是能救命的药草……

    “哥哥临去之前,要我一定代他学好医术,虽说后来祖父的好友贺大人帮我们家像先太皇太后求来了赦令,可父亲还是决定改名换姓改从军职,以期早日升官,为爷爷洗冤。”

    “那胭脂里怎么会有红花精?”

    “是我加的。”

    “啊?!”紫苏惊呼。

    “有个大叔跟我说加了这个东西,就可能让哥哥的胭脂早点儿做出来。我就上了当。我只记得他手上有块胎记……”允贤话未说完,杭老夫人就推门进了房。

    “药涂上了么?”杭老夫人走到允贤身边,想捋起她的袖子看看伤情,却被允贤躲开了。

    “已经上过药了,也不是什么重伤,左右不过疼几日罢了。”

    “你怕祖母难受,祖母不看就是了。”杭老夫人爱怜的抚了抚允贤的发,又道:“紫苏啊,记得每日都要上药,一日都不能拉下,可不能落了疤。”

    “紫苏会的,老夫人放心。”

    “允贤啊,你爹跟我说,过两天给你请个教养嬷嬷进府来训导你。”

    “祖母,您不是说,您会想办法的吗?”允贤大急,她原以为祖母会有办法劝服爹爹,怎么眼下不说能继续学医,还反倒多了个教养嬷嬷。

    “哎,身为女子,三从四德总是要守的。”杭老夫人似已被杭纲劝服,不曾反对。

    “可我还没学完呢。从小您就教我,做事情不能半途而废,我要是没学完,以后一定会被人笑话的。”允贤搜肠刮肚急辩道:“比如我下次再遇到徐夫人,她肯定会问我,我们家老太太吃了你方上的药,好是好了,可……”

    “等等。”杭老夫人听出不对,出声追问道:“你…你怎么给她开了方子?你…你不是只给徐太夫人放血吗?”

    “我…当时的那个情况…许夫人着急求我,我就随手开了一张…”允贤见说漏了嘴,心下忐忑。

    “随手开了一张?这药方子是能随便开的吗!”杭老夫人见她说的随意,心下生急,“快说,你都给她开了什么药?”

    “她不是中了风吗,所以我就开了羚羊角风、石决明、赭石、夏枯草、龟板、白芍……”允贤照着《难经》上的方子,一一背诵,并不觉得有错。

    “胡闹!那些药也能给徐太夫人吃吗?”尚未听完,杭老夫人拍案而起,心里已是大急。

    “奶奶怎么了?《难经》上说这些都是治中风的呀。”允贤不明白自己哪里错了,何故祖母脸色突变。

    “你…”杭老夫人一时不知是该数落她还是该解释,只先吩咐一旁的紫苏道:“紫苏,你赶快到徐侍郎府去,让徐太夫人马上停药,就说…就说天气突变,必须换个方子,总之,不能继续再服用允贤给她开的那些药了。明白吗?”

    “明白明白。”

    “快去。”

    “奶奶,我到底是哪儿错了?”允贤这才感觉事情危及,难道自己真的开错了方子?

    “那些个药啊,虽然也能治中风,可是那是给阳闭之人吃的,但你说徐太夫人她当时脸色发白,嘴唇发紫,四肢冰冷,那明明是阴闭之症,就必须得用苏合香丸或者是涤痰汤才行。”杭老夫人拉着允贤坐下,慢慢解释给她听。

    “怎么会这样……”允贤这才恍然大悟,但错已铸成,她此刻只惊慌不已。

    “这些东西,我前阵子刚给你讲过呀。你…你都记到哪儿去了?”

    “当时实在是太乱了…我又有点着急。”允贤已由慌生怕,怕自己开错方子吃死人,泫然欲泣的问杭老夫人:“奶奶,徐太夫人会不会有事?”

    “吃死人倒不至于,不过万一耽搁了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