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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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同道合,便想着与庞公子共行一程。”
“还是说,你家主子只能求助于我了?”他笑的有深意,丝毫不能不让人怀疑,白莫若真的走投无路,他不介意就此刻将她拆吃入腹。
穆凉苦笑起来,头略低着,语气淡淡的透出几分无奈的味道。“穆凉是个愚人,玩弄人心精打细算之事断然比不上公子。那我便直说了,可供长公主驱驰的军队虽然也有,却远在岭南,大规模动兵,饶是谁也知道反臣将至了。”
俨然一副交了家底的态度。
但白莫既有心要反,其实是不必怕旁人知道的。她这些年虽不常在朝廷中出现,却在背后给出了许多中肯的点子,与朝堂算不上脱节。况且先皇后就算有一纸圣旨在手,也只是区区一个外姓人罢了。只要稍加思量,便能觉察出穆凉话里的疏漏,但不得不说,得知白莫远在岭南仍有重臣之后,庞公子本已呲出的獠牙顿时收敛了不少。
话又说回来,岭南远,金军不是更远吗?她不愿动岭南的军队,不就是不想扣上反叛的帽子。
还是说,她本意是想从金军驻地再分一杯羹?庞公子把手里的折扇打开又合上,复又打开,心中思虑万千,开口却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光凭你讥讽我会是那只黄雀,牙尖嘴利的模样可就担不起那一句愚人了。”
“定是穆凉措辞不当,才叫庞公子有了这样的误解。”
庞公子倚着身后的椅背,红色的衣裙与深红色的帏帐几乎融为一体,“你怎么笃定我会帮你,而不是落井下石?如今局势,我任先后登基,任其折腾,待国运衰落再一举夺之,相较于与那位声名在外的长公主殿下合作,不是更简单些?与虎谋皮者,总要担忧反扑,岂不徒增烦恼?”
穆凉笑起来,双目危险地盯着庞公子。“若公子有这样的阵仗,何必亲到天/朝,企图搬弄朝权呢?况且先皇后不懂权术,只是执迷于侵略与征服,若当真有朝一日倾尽全力进攻金军,我们谁又讨得到好?”
“与其被一个疯女人覆了国,倒不如借兵给我家主子肃清朝堂,换个一世太平,这样稳赚不赔的买卖,庞公子也瞧不上吗?”
分明是一副困倦又苍白的模样,眼下的乌青和苍白的唇无不让人察觉那是个弱势极了的人,偏偏一字一句的,极有感染力似的叫庞公子都跟着一颤。
“啧,若是我出兵,可不就促成那对姐弟合作了?”庞公子合了扇子,“到时候他们大权重握,我可不就是没戏唱了?”
言下之意,如何保证双方利益的平均?
“这一点,穆凉做不出什么保证,庞公子若是不信,便去找我家主子亲自问询好了,她定有法子打消公子的顾虑。”穆凉见他被勾起兴趣,于是将谈话戛然而止。他唇角带的笑有些狡猾,虽说那苍白的两瓣唇笑起来的时候,也显得有几分吃力似的。
庞公子亦笑起来,穆凉这招引他前去,想必除了商议之外,也要借此机会叫皇宫里那位跳梁小丑因为摸不准他们的关系和进度,而感到不寒而栗吧,何等张弛有度的思量。
“穆将军,我们…其实是一类人吧?”
他笑的暧昧又危险,叫穆凉方才佯装起来气势顿时敛了两分,但他稳着身型丝毫不退却,“穆凉不懂。”
庞公子只是笑,暧昧极了的贴近穆凉,他们差不多一般高,他伸手抵着穆凉的胸膛,感受着剧烈的跳动。微启的唇慢慢的对他呵着气——
“你很紧张,还是让我说中了?”
穆凉不着痕迹的后撤一步,语气仍是谦逊的,“庞公子所言,穆凉的确不懂。”
庞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折扇拿在手里,他拿着折扇抵着穆凉的喉咙,一寸一寸的上移,直到到他两片湿润的唇为止。
“那位长公主殿下能满足你吗?”庞公子癫狂的笑起来。
穆凉的脸色突然就变得不太好,眼睛危险的眯了眯,眉头之间仿佛燃着一股一股的戾气。他压着怒火,声音低沉极了,“不论合作与否,都请不要说这种侮辱我主人的话。”
只是一瞬,穆凉从腰侧摸出来的短匕首已经攥在掌心,几乎毫不犹豫的捅穿了那把架在自己唇上的折扇。另一只手攥成拳,拳风已经到了庞公子脸前,穆凉才堪堪收了手,极为危险的甩了甩手,一言不发的转身出门去了。
推开门之后,门口聚着的黑衣人围成了一个圈把他包围在中间,随着他的走动而步步后撤。穆凉丝毫不露惧意,只是一步一步往来时的方向走。他虽然记不清路,但大致的方向和河流走向还能支撑他走回原处。
庞公子叫人全都退下,待穆凉走远了,他把嵌进折扇丝绢之间的匕首拔下来扔在地上,满意的听见一声脆响。
咔的一声,折扇开了,层层叠叠的刀口连绵成一个。他以折扇遮面,蜿蜒的长长的刀口微微张开一个小口,像是叵测的笑脸一般。
穆凉与这人交涉半天,又连续少眠,精神也有些不济。路途虽然算不上特别远,却也不近,一夜之间无论如何也赶不回去。他虽然急着回府复命,但也没丢了理智。他先找了附近的荫蔽处脱了夜行衣,这才启程往公主府赶。
穆凉策马走近集市之时,本该热闹非凡的集市却是一派萧索的景象。
他更加着急,脚下的动作又快了几分。行至公主府门口,那马匹还难以即刻停下,往前滑行了好几步。穆凉推门径直就往房间里闯,白莫穿一身藕粉色的长裙,正在倒茶,茶水都溢了半桌子,几乎要顺着桌面滴在白莫腿上。
穆凉伸手去拦那歪斜的茶壶,被烫的马上缩回手。
白莫也被吓了一跳,松了手。茶壶摔碎在地上,滚烫的茶水还冒着烟。
穆凉把白莫拉着到了离桌子挺远的地方,皱起眉略带呵斥的口吻,“怎么心不在焉的?”
白莫摇摇头,“没什么……只是,今早圣旨下了,姜氏下令攻打周边邻国,今日起就强征青壮年入伍了。”
说完她又抓着穆凉的袖口,有些焦急地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如果他的消息还算及时的话,最迟明早他就会登门了。”穆凉一边回忆庞公子的反应,一边补充道,“而且我认为,他还没来得及接触皇上。”
白莫心思放沉稳了些,慢慢地说道,“我借他的兵马,定是要许诺给他些什么的。”
不管是通商还是割地,都在她可以接受的范围以内。只是不知道,庞公子的胃口到底有多大。白莫自己思量着,把穆凉赶去睡了,自己就靠在床沿边上,盘腿而坐。
穆凉一睡就是大半天,天都擦黑了他才起身。白莫倒是不在屋内了,穆凉借着半暗的天色推开窗,往外走了两步,公主府大殿之内居然灯火通明。
他心底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于是脚下快走了两步。
白莫果然位列主位,而客席身穿红色纱制衣裙的——则是那位庞公子。
往日宴会上必不可少的歌舞之类倒是没有,酒杯码了几排,庞公子也是一副酒过三巡,动不动就歪倒倾斜之态。白莫看着还算清醒,面色看着却也比平日添了几分红潮。
“这不是——穆大将军吗?”庞公子对着门口调笑道,甚至起身摇摇晃晃的得往前走了两步。
穆凉越过他,径直坐在白莫身边,一言未发。虽说他面色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目光若有若无的就落在白莫面前的酒杯上,挨个儿数过去。
“穆将军可是记仇了?我不过就是开个玩笑罢了——”拖长的甜腻尾音和略打结儿的舌头,无不昭示着这人的醉态,让穆凉平白觉得一阵心烦。
他知道庞公子一定会来,他已经在他心里埋下一丝顾虑。只要姜氏起兵肃清周边,早晚有一日会轮到大金。先前天/朝大胜吐蕃,早就叫周边各国不得不惧了。所以,自他去见庞公子,手里握的就早是一局必胜之棋。只要他来,就证明大金怕了,何惧他不合作呢?
只是两方相会,难免会有些明枪暗箭,想必这些白莫自己也有思量。可偏偏穆凉没想到,庞公子会这样一幅姿态出现在他眼前。
“方才还在提你呢,日后,我们还有的是机会共事呢。”说着,庞公子就举杯示意。
穆凉从白莫桌前取下酒杯,“烦庞公子指教了。”
庞公子笑起来,语调仍是调笑的气氛居多,“诶,别那么生分,叫庞微就行——”,见穆凉就这白莫用过得酒杯喝酒,口气更是像极了在逗弄一个争宠的孩子,“穆将军这是在示威了?瞧得我孤家寡人好生羡慕。”
穆凉不说话,只是不动声色的盯着他。庞公子偏生是一幅完全看穿了他的模样,叫他极不自在。
他一通酒席吃的索然无味,他有意捕捉白莫和庞微话里有用的只言片语,可他们二人极有默契似的半句也不提正事。
日头拖的极晚,近了宵禁时刻,庞微极自来熟的在公主府里挑了客房借宿。这会儿穆凉才注意到方才庞微身边一直负责布菜的下人赫然就是那位与他容貌极为相似的所谓“兄长”,名字大概是叫小安的。
白莫微醺,比平日就大胆了几分,整个人像个什么物件儿一样挂在穆凉脖子上,到了屋里还不肯松开。
穆凉想把她搁在床上,于是就用力去掰白莫的手。似乎是带了点气愤的报复意味,哪怕是他们成亲的那日,他都没舍得让白莫多喝哪怕一口酒,今日为了陪个庞狐狸——
白莫分明没有醉的不省人事,却好像是借酒壮胆了似的,把平日说不出来的话一股脑倒了个干净。
“穆凉你……坏蛋……”
穆凉被骂的没头没脑,也不急着拿下白莫的手了,反而拉着她两个人坐在床边,颇有长谈的架势。
“我怎么坏了?”
白莫伸手抵着穆凉的鼻尖,眼神有些涣散,出口的字都带着酒气。
“你跟谁说话……都说的很好。”
她顿了一下,随即把手挪下来搁在自己身前,脑袋都耷拉着,看着像个委屈的……穆凉一时没有想好措辞,白莫又接着说道,“就跟我说话……就跟我说话……”
穆凉努力分辨她话里的意思,平日清醒的时候他都不舍得反驳她一句,就更不要说此刻去跟一个醉汉较劲了。
于是穆凉顺着她说,“就跟你说。”
但是白莫似乎并没有感到高兴,反而有些恼怒。焦急的想要说些什么,舌头又捋不直,“就……就跟我说话……像个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