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烟雨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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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阮走后,秦嘉的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同。他的生活里只要有酒、有剑、有朋友,便是怎样都谈不上寂寞的。
只是有回同友人在酒楼上喝酒,偶然就瞧见了街上一场老套至极却又浪漫无比的英雄救美的故事。
那姑娘长得十分清丽,只微微含了泪,便有穿着白衣提着剑的年轻少侠忍耐不住地从天而降、为她打抱不平起来,那姑娘被他护在身后,用那双秋水一样的眼睛偷偷看他。
秦嘉含笑看着,直看到最后少侠为姑娘出了气,姑娘红着脸谢他,他也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的样子看起来又呆又笨,望着她的眼里却又亮得像盛满了一片星光。
秦嘉静静地看着,突然就有了一点说不上来的怅然。
友人也在朝外看着,回过头看到他的神情,惊奇道:“我已经许多年没看到你露出这样一副为情所困的模样了。”不等他回答,又了然道:“这次是为了那个叫阿阮的小姑娘吧?”
秦嘉喝了口酒,没有回答。
友人在洛阳时见过阿阮,也大致知道他们的事,如今看他们分开,虽不知道缘由,多少也猜到了一些。他放下了酒,准备认真开导开导秦嘉:“这么些年来,我还从未见过你对一个姑娘这样上心,便是宠孩子,也断没有你这样的宠法,你敢拍着胸脯跟我保证,你从始至终对她没有动过一点念头么?”
秦嘉并不看他,端着碗沉默了一会儿,答非所问:“她还只是个孩子。”
友人一听就笑了:“她看你的眼神,可真不是一个孩子看你的眼神,分明是一个女人看你的眼神,你这是身在其中看不清楚罢了。你总当她是一个孩子,可平常姑娘到了她的年纪,已经嫁人生子了。”不等秦嘉回答,他又慢悠悠地接到:“况且你从来不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有什么事是你不敢做的呢,怎么如今变得这样胆小了?姑娘喜欢你,你连回应也不敢么?”
秦嘉也不反驳,笑了笑接了一句:“或许是我老了吧。”
他如今已过了为了爱情奋不顾身、不计后果的年纪,哪里还会为了一点心动,去轻易承诺一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小姑娘呢?这承诺的分量太重,他如果不能做到,一开始就不能给人希望。
更何况这小姑娘也不知是因为雏鸟情节依赖他,还是因为救命之恩报答他,她甚至还在懵懂地用着孩子的方式思考着问题,更不能理解爱情这样复杂的难题。
她还没认识几个人,没见过这江湖,没经历过情感,以后后悔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大了。
秦嘉早年的时候也是个表面谦逊有礼,内里傲气张扬的性子,而后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十几年,许多事情也都看淡了,如今的这一点喜欢,也不必非要强求什么结果,想着站在她的角度多为她考虑一些,心里便没什么遗憾了。
他让人跟着保护小姑娘,便也知道她过得很好,跟着他时教她的那些都学会了,没吃什么亏,也没上什么当,甚至没有再杀人。
她一路买了许多东西,都是些名贵的字画古玩之类,很是费钱,秦嘉给她的一堆银票很快就用完了,她就开始揭榜拿赏金,榜上的任务有时是抓人,有时是解毒,她竟从没失过手,很快就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声;有时遇上懂行的江湖人,还会卖她的毒,她聪明得很,反应又快,这一路竟过得越来越滋润!
秦嘉带着她的时候她从来都懒得管这些,他竟不知道她原来做得这样好!
他半是惊叹半是欣慰,颇有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却又忍不住有些感慨:怕是过不了多久,她就完全不再需要他了。
因着前两次他越是放心越是容易出事的教训,这次即便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秦嘉也不敢松懈,又派了一些人过去,而在这之后,他也十分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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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嘉接到消息时就飞快地赶了过去,三天的路程,硬生生地减到了一天多。
时隔一个月,再次见到阿阮,秦嘉只觉得她好像又瘦了。
她现在的样子很不好,脸色惨白,嘴唇冻的发紫,眉毛和头发上似乎都凝着淡淡的冰霜,寒气像是不断从她的身体里渗出来,秦嘉还未走近,就已经感受到那股逼人的凉意。
她裹在几层厚厚的棉被里,却还是冷得打颤,上下牙齿磕碰发出的“卡卡”声从未断过,周围围了一圈束手无策的大夫。
他在接到消息时就猜到了大概,如今一看,更是确定了她正在做的事!
他几乎不能抑制翻涌而上的怒意和心疼,只觉得他根本就不应该放她离开哪怕一刻!
他迅速地走上前去,一边飞快地让人都退下了——这根本不是病,寻常大夫起不了一点作用。
阿阮已经察觉到他来了,或者说她一直都在等他,她慢慢地睁开了半垂着的眼,瞧见他情绪外露的样子,还忍着寒意轻轻笑了一下:“气什么……很快、很快就好了……”
秦嘉冷着脸不说话,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脱了鞋,钻进了被子,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秦嘉和很快赶来的玉无忧一起,守了她将近半个月。
秦嘉几乎是时刻都将她抱在怀里,寒意沁了他一身,他却仿佛毫无知觉,还温声在她耳边哄她、讲些东西分散她的注意力。
阿阮被折磨得几乎丢了命,好歹最后被抢了回来,却再也不能生孩子了,身体也伤了根本,以后有的是病痛,甚至于有损寿命。
秦嘉陪着她养伤,寻了个晴朗的日子抱着她坐在廊下晒太阳,她躺在他怀里,舒服得快要睡着了。
秦嘉终于开了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阿阮便知道这是要算账的意思了,她睁开了眼睛,仰起头看着他:“在洛阳,那天晚上你睡着后发作了一会儿,我一摸你的胸口,就知道了。”
不等他接着问,她不急不缓地靠着他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想让我知道,可实在巧的很,我见过这毒,也知道怎么解,更是解毒的不二人选,也只有我,能一次就成了……我师父就是因为中了这种毒才死的,她琢磨了好些年才找到的解毒方法,可惜那时候已经快不行了,否则我也活不到现在……”
秦嘉中的是一种寒毒,当年跟着颜之简一起攻打魔教的时候中的,这毒没有解药,发作起来寒意入骨,遍体生凉,几乎能将人活活冻死,他当时有幸遇上了一位圣手,算是捡回来一条命。那老前辈研究了许久,找了些压制的法子,还没等他研究透,就离世了。
这毒便如同附骨之蛆,跟了他好些年,每隔几个月便要发作一次,等他年纪渐长,这毒更是反复,可想而知,等到他上了年纪,抵抗不能的时候,这毒便卷着暗疾一起,磨得他早早地就死了。
他不是没有求过医,但等他终于知道了解毒的方法时,便也放弃了解毒的念头。
那前辈教的是“以毒攻毒”的压制办法,配着药、扎了针去堆满了冰的地窖里呆着,居然真有了效果,后来他长年呆在北方,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中的毒。
他知道解这寒毒或许也得用些奇特的办法,却不知道这法子这样残忍:解药也是一种寒毒,这寒毒还得“养”,寻纯阴之体的女子,心甘情愿地替他养着,一旦开始就不能结束,养成了放碗血喝了也就解开了。这用作解药的寒毒甚至比原先的寒毒还要厉害,几乎没有女子是熬得过去的,熬过来的也没什么好的下场,基本就是以命换命。
这还不可能一次就成功,可能会失败许多次,也不知道会死多少个人。
是以秦嘉虽然知道了解毒的办法,却也没告诉家里的人,也不准备解了,只做好了早死的准备,这也是当初他没有答应阿阮的原因之一。
阿阮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怎么会这样巧呢?
如今算算时间,他甚至都怀疑他无意中找到的解毒办法就是她师父留下来的。
这也实在是太巧了。
他当初知道阿阮擅毒,下意识地就避免让她知道他中的毒,他担心以她的性格,又要做出一些什么事来,如今倒是真的应验了。
他一边抱着阿阮,一边忍着心头涌起的万般情绪:
如果可以,他倒希望她永远也不知道他中了毒。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她永远不会有机会爱上他。
可事情已成定局,他欠阿阮的,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阿阮讲完了,盯了他一会儿,突然问道:“这寒毒通常是给女人下的,你当初,是替你心上人挡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