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非黑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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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京城外不远处的山林中,十几个黑衣人相互搀扶,跌跌撞撞的拼命跑着,他们跑了有一阵,为首那人便气喘吁吁的下令让大家原地休息。
“大人,咱们现在该怎么办?”一个黑衣人冒着胆子问无殇道,“是否要回去?”
“京城的暗哨都丢了,你还有脸回去?!”无殇喘着气恶狠狠的斜了那黑衣人一眼说道。
“那义兄,咱们现在该怎么办?”紫苑怕无殇又迁怒于那黑衣人,便紧接着问道。
“再好好筹划一番,我就不信杀不了沈叶,”无殇一拳砸到了树干上,“就算他不死,也得让他尝尝我们修罗宫的厉害。”
“可是大人,那沈叶现在在京城,咱们也回不了京城了啊!”
“蠢货!咱们回不去,他就不出来了吗?”无殇扬声说道,“都给我打起精神在外面好好等着,谁要是敢懈怠,我就扒了谁的皮!”
秋风微凉,汴梁的长街上已经散落了零星的落叶,它们被秋风吹起,相互追逐着越跑越远。
易阳就倚着马车看着一片落叶在面前被吹走,又被卷了回来,这来来回回,不甚无聊,直到他听见了门的响声,沈叶和知秋走了出来。
知秋将红袖坊大门上的封条重新贴好,然后在门前又伫立了半晌后,才决然的转身离开向马车走去。
等易阳将知秋扶上了车,沈叶才走近易阳轻声问道:“前杏街那儿收拾的怎么样了?”
“让他们跑了几个,不过请公子放心,我已经让人去追了。”易阳回道。
“不必追太远,”沈叶欣然道,“吓唬吓唬他们即可。”
“是,”易阳说道,“公子,咱们这便走,真的不用跟欧阳先生说一声吗?”
“不用,听说昨日他经不住劝,又同王爷饮酒,想必这个时辰,他还在梦中呢。”沈叶说着上了马车,对易阳说道,“走吧。”
马车内,静悄悄的,知秋闭着双眼身体随着马车一摇一摇的,昨天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彻夜未眠,就算是现在,她也只感到眼睛有些酸,但心中还是沉重了许多。
“诶,你听说了没?红袖坊啊死人了!”
“啊?哎呦,那咱们可得离得远点,死人了,多晦气啊!”
这外面两个人的谈话轻飘飘的便进了车里,可知秋仍旧闭目养神,面上没有丝毫波澜,沈叶看她似乎疲惫不已,便说道:“姑娘若是累了,便休息一会儿吧。”
“人都道世事无常,如今,连红袖坊也逃不过,方才我看着红袖坊的门匾,想到曾经有多少人争着抢着踏破门槛也想进来,而现在,确将它当做不祥之地,靠都不愿意靠近半分,”知秋闭目叹息道,“从前是多么的炙手可热,现在也不过世态炎凉罢了。”
沈叶没有接话,知秋又对沈叶恭声谢道:“这次知秋还能留有一命,真的多谢公子了。”
“姑娘莫要客气,沈叶只是举手之劳罢了。”沈叶笑着回她道。
过了一会儿,知秋突然想起了那日在牢房里,沈叶允诺了她三个问题,而现在貌似只回答了她两个,还剩下一个,于是便问沈叶道:“公子已经回答过了知秋的前两个问题,那第三个问题,公子可还记得?”
沈叶对上知秋的眼睛,她的眼中已经不像在璞玉楼初见时那般清澈,里面多了许多复杂又沉重的东西。不知怎的,一时间竟让他觉得有些惋惜,他还记得那年在玄造山下看到的她,站在人群之中,一双清澈坚定的眼睛盯着他这边瞧,让他记住了便不能忘怀。
沈叶挪开目光,轻声道:“大体是因为中秋那夜姑娘帮了沈叶,引火上身。”
“竟是如此?”知秋睁大了眼睛惊道,她想了许多,比如可能是她不经意间暴露了身份,毕竟沈叶猜得出来,修罗宫也有可能猜的到,或者是她曾经在江湖中也帮助过一些人,难免也会得罪些人,所以有人托修罗宫报复她也说不定。但知秋没有想到,竟只是因为她帮了沈叶一下,便引至大祸。知秋震惊之余,想了想又问道:“那唐申呢?也是修罗宫做的吗?”
“唐申那厮,是我让人干的。”沈叶缓缓承认道。
“是你?”知秋更震惊了,“公子为何如此做?”
“原因很简单,他那日冒犯了姑娘,难道不该受到惩罚吗?”沈叶一面将手中折扇重新折好放到一边,一面说道。
“公子所说的惩罚,就是让他死吗?”知秋微微动怒回驳道,“没想到公子也是这般心狠手辣之人。”
“洛姑娘若是这么想在下,在下也没办法。”沈叶不以为意道。
易阳在外面驾车,听到车中似是有争吵声,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俩人,认识没多久,不是一起打架,就是一起掐架,公子平时是这般的对凡事都不怎么在意,对于别人说的话,若是不喜,不回便是,怎么到了洛知秋这儿,就总喜欢与她计较。
沈叶拿出腰间玉笛,又从怀中拿出帕子,细细的擦拭着玉笛,知秋见他不理,只得结束了唐申的这个话题,不论怎么样,他说了是因为她,就算她不认同这样的做法,也不好多说什么。
“那...紫苑姐姐呢?”知秋放缓了语气,小心问道,“公子问我要的那些地址,用上了吗?”
知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紧盯着沈叶,生怕他说出“确实是紫苑杀了红袖姑姑”这种话,那以后江湖再见,她要如何面对紫苑?
沈叶擦拭完玉笛,轻吹着试了几个音,不慌不忙的说道:“她死了。”
听完这三个字,知秋如同雷轰电掣一般,呆住了,过了一会儿,她才沉静的问道:“你杀了她?”
“是。”
“是”字刚出口,只见知秋瞬间倾身便将手中剑鞘抵在了沈叶的脖子上,她眼中怒气翻腾,但还未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沈叶先她一步,用玉笛打在她手腕上,知秋手一松,沈叶霎时接住她掉落的剑,然后顺力将她手腕一扭,下一刻,剑鞘便抵在了知秋的脖子上。
车外易阳感觉到车中动静,似乎已经快习以为常,也就没理了。
“你!”知秋使劲扭着手腕,想要挣脱沈叶的钳制,但无奈他劲儿太大,挣脱不开。
“洛姑娘还是别白费力气了,”沈叶松开手,将知秋又重重甩回了对面,“姑娘现在也看到了,对付姑娘一个人,对沈叶来说绰绰有余,所以姑娘要是想杀在下,以后等你有了那个能耐,沈叶随时奉陪。”
沈叶撩袍坐下,知秋揉着自己的手腕,压下心中的气,又看了沈叶一眼,说道:“她是修罗宫的人?”
沈叶顿了一下,说道:“不是。”
“既然不是,你为何杀她?!”知秋质问道。
“我自有我的理由。”沈叶淡淡回道。
“停车!”知秋拍着车壁冷声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公子还是自己走吧,洛知秋就不奉陪了。”
易阳在外面听到知秋这话,停也不是,不停也不是,只好问沈叶道:“公子?”
“听洛姑娘的,停车。”沈叶配合着知秋说道。
马车刚一停下来,知秋便起身要走,却听见沈叶在身后说道:“姑娘莫不是忘了,现在只怕修罗宫上上下下都在找寻姑娘,姑娘现在自身难保。”
知秋冷笑一声,回头说道:“公子莫不是忘了,我也说过,这天下,并非只有公子一人能够助我。”
“是,”沈叶提醒知秋道,“姑娘可还记得,只有我知道烛龙派的消息。”知秋停下了脚步,沈叶又添油加醋道:“若是没了我,姑娘这辈子恐怕也别想知道烛龙派的消息了。”
沈叶将玉笛放回,等了半晌,果然,只看到知秋冷着脸转回身,又坐了下来。沈叶故作惊讶道:“姑娘怎的不走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知秋轻哼着说道。
沈叶勾起唇角,对外面还在等着的易阳道:“易阳,继续走吧。”
马车徐徐驶过汴梁的大街小巷,直奔城门而去。
“吁...”马车刚出城门没多久,易阳便看到前方好像有两个人,那二人骑在马上,像是等待了许久,易阳仔细一看,竟是煜成王和章迟,便急忙对车中的沈叶说道:“公子,王爷在前面。”
“哦?”沈叶听闻起身,走到车下,知秋也跟着他下了车。
煜成王和章迟策马过来,沈叶恭声道:“王爷怎会在此?”
“今日听说沈兄的马车疾驰而走,直奔城门口,本王也是立即上马赶来,好在赶上了与沈兄见这一面,”煜成王边说边下了马背,走上前来,“沈兄为何走的这般着急?是昨日之事还有何不妥之处吗?”
“劳王爷记挂,昨日之事无甚不妥,只是我们来汴梁也有些时日了,沈叶想了想还是赶紧回去,山庄还有一堆琐事等着在下回去料理。”沈叶轻笑着解释道。
旁边的知秋看着和沈叶交谈的那人,风姿绰绰,面露英气,于是小声问易阳道:“易阳,这是何人?”易阳也小声回她道:“洛姑娘,这是煜成王,当今圣上的亲弟弟。”
煜成王注意到了知秋,上下打量了她一遍,问道:“这便是千茗姑娘吧?”知秋没想到这煜成王居然知道她,受宠若惊,沈叶笑着说道:“王爷好眼力,正是。”
知秋向煜成王行了一礼,沈叶对她说道:“洛姑娘,你该好好谢一下王爷,这次若不是王爷帮忙,你出来的恐怕没这么快。”
“原来是王爷帮忙,”知秋直接向煜成王跪下说道,“王爷大恩,知秋无以为报,请受知秋三拜。”说完便向他拜了三下。
“姑娘快快请起,”煜成王见她行这么大的礼,赶紧让章迟扶她起来,“姑娘不必客气,姑娘既是沈兄的朋友,便也是本王的朋友,这次的事,小事而已,姑娘不必行此大礼。”
“王爷救了知秋的命,便是知秋的救命恩人,”知秋说道,“知秋虽是女子,但这点道理还是懂得。”
一只鸽子从远处飞落在地,易阳从它的脚上取下密函,立刻上前递给了沈叶,沈叶趁着煜成王和知秋正在交谈,便和易阳退到一边去了。
煜成王见这“千茗姑娘”一直自称“知秋”,便疑惑道:“姑娘的闺名不是千茗吗?”
“王爷有所不知,千茗乃是我在京城的名讳,小女子本姓洛,名知秋。”知秋解释道。
“原来如此,”煜成王恍然大悟,“洛姑娘放心,红袖姑姑还有红袖坊众人的后事本王已经安排下去了,一定会办的体面。”
“多谢王爷,”知秋十分感激,拱手道,“以后王爷若是有用的到知秋的地方,知秋一定赴汤蹈火,帮助王爷。”
另一边,沈叶看完密函,交给易阳,易阳迅速看了一遍随后愤愤道:“还是让无殇给跑了!”
“这次我们能拔了修罗宫在京城的暗哨,已经是不错了,无殇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此人能跟在修罗身边多年,肯定是有点本事,”沈叶安慰完易阳,又说道,“我现在担心的是,那紫苑是修罗宫派来的,若是她已经知道了洛知秋的真实身份,咱们这一路,恐怕不好走。”
易阳说道:“公子放心,我已经调动了这一路山庄所有的哨口,随时保护公子和洛姑娘的安全。”
“嗯。”
“只是公子,我们为何不将洛姑娘直接带回派中,而是先回山庄?”易阳问道。
“先回山庄,我自有我的打算,”沈叶说道,随后看了看那边还在交谈的两人,走上前去道:“王爷,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
“好,”煜成王拍了拍沈叶的肩膀说道,“经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了,沈兄,保重。”沈叶向煜成王点点头,知秋也向他道了別,便和沈叶上了马车。
“这个煜成王人倒是不错,挺健谈的,”上了马车后,知秋觉得有些无聊,便找了话题与沈叶说道,“公子怎会与一个王爷这般要好?”
“道不同,但相谋。”沈叶瞥了她一眼,扇着扇子说道。
知秋没想到她气愤时说的话他竟还记得,一时觉得相当无语。过了一会儿,沈叶意识到知秋似是许久未曾言语,竟也觉得无聊起来,便也寻了个话头问知秋道:“姑娘师承玄造,是韩老先生的意思吗?”
“不,是我执意的,我爹不知为何,不喜我学武,但我执意要上山,他拗不过我,便也就同意了。”知秋见他问,便接着说道,“他还常与我说,平日里要对人有礼,与人为善,有恩报恩,不要报仇。”沈叶静静听着,知秋继续道:“当时爹离开的时候,也让我不要为他报仇,但我身边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现在连红袖姑姑也...我在想我是不是错了,爹是不是也错了,我真的很想为他们雪恨,但是每每想到爹的话,便犹豫了。”
“韩老先生说的不错,洛姑娘你也没有错,”沈叶娓娓说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知秋有些不解,却见他接着说道:“韩老先生的意思是,只要姑娘的心正,人平安,报仇或不报仇,不重要,沈叶想,红袖姑姑肯定也是这般想。”
“爹果然还是为了我,替我着想,”知秋长长的叹了口气,对沈叶说道,“我想问你个问题。”沈叶点头,知秋道:“像修罗宫这样的邪门歪道,为何江湖各个正派不群起而攻之,反而让它肆意张狂?”
“洛姑娘,何为正,何为邪?”沈叶停下扇扇子的手,正色道,“在这江湖,从来就没有什么黑白正邪,只有成王败寇。”
“何解?”知秋问道。
“是非黑白,并不是眼中所见,这江湖中,尽白非白,尽黑非黑,邪念随时起,一朝成魔,前尘所有便烟消云散,谁又能说谁是对的,谁又是错的呢?”沈叶从容道。
知秋觉得似懂非懂,但还是跟着“奥”了一声,她沉吟了一会儿,忽然问沈叶道:“那你呢?你是黑,还是白?”
沈叶嘴角的浅笑僵住,他蓦然将折扇收起。
知秋只听见四个清冷的字入耳。
“非黑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