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雁姝在长生殿外已经等了一个时辰，她低着头在门外走来走去，不停地捶腿，时不时往长生殿中望两眼，所以孟垣和李君昊过来，她根本就没注意到。

    “喂，”李君昊用手中的剑鞘碰了碰柳雁姝，问道，“怎么样了？”

    柳雁姝看到李君昊，罕见的没有过分激动，正儿八经的回李君昊道：“不怎么样，进去半天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今晨隐鹤师傅就派师兄们下山查探了，”孟垣表情严肃，说道，“到现在都没回来。”

    平日里山下都是些小事，弟子们半日就能赶回，这次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但弟子们半点回来的迹象都没有，可见事情的严重性。孟垣又想起那晚知秋向他提到家乡时幸福满足的神情，不由得扼腕叹息。

    “师兄们也是半点消息都没有吗？”柳雁姝问道。

    “有，”孟垣面露惋惜之色，“知秋所住的村落，无一人幸免，全部死于非命。”

    “到底是谁干的！”柳雁姝只觉得怒气难平，气愤不已，“要不然我去找我爹，看看他有什么办法替知秋报仇！”柳雁姝说完就要走。

    “事情没搞清楚前，不要轻举妄动。”李君昊拦住柳雁姝说道，“不然可能会适得其反。”

    正说着，下山查探的弟子们回来了，连吃饭喝水的时间都没有，一股脑的全进了正殿，从面色上看，他们已经疲惫不堪了。

    “我先走了，”李君昊拍了拍孟垣的肩膀说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再找我。”孟垣点点头。

    夜幕降临，今夜无月无星，山上黑压压的一片，寒风凛冽。

    一身白衣的知秋慢慢从长生殿走了出来，面色平静如水。

    “知秋，”孟垣先发现了她，走过去关切道，“你还好吧？”柳雁姝紧随其后，问道：“知秋，隐鹤师傅怎么说啊？”

    “我没事，让你们挂心了。”知秋整个人散发着不寻常的平静感，“是修罗宫。”

    修罗宫！

    孟垣和柳雁姝对视一眼，不说话了。

    这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修罗宫的厉害，谁都不敢去轻易触碰与修罗宫有关的人或事，这次的事牵扯到修罗宫，孟垣和柳雁姝心里都清楚，他们可能谁都帮不了知秋。

    知秋明白，刚刚隐鹤师傅也与她讲修罗宫的种种，那是魔鬼，是人间炼狱，她并没有想让自己的朋友为她闯地狱，也不想拖累他们。知秋看了看柳雁姝和孟垣，他们一个是自己的至交好友，一个是自己心仪之人，都是可以信任的人，她想起韩震临走之前交代她的，于是微声问道：“你们是否听说过烛龙派？”

    不出意外，两人均摇摇头。

    “知秋，你问这个烛龙派干嘛？”柳雁姝问道，看知秋有些失望之意又问道，“你刚才怎么不问问隐鹤师傅，他见多识广，肯定听说过的吧。”

    “我问过了，”知秋皱了皱眉，“隐鹤师傅说那是个隐世大派，他只是听说过，但并未见过，更别提具体位置了。”

    “那我帮你问问我爹，看他知不知道。”柳雁姝想了想说道。

    “不用了雁姝，我只是心血来潮随便问问，也不是非要去那里，”既然是爹临走前再三嘱咐的，知秋觉得还是少一点人知道为好，也实在不想给柳雁姝找麻烦，知秋谢雁姝道，“谢谢你，雁姝。”

    “你跟我还见什么外！”柳雁姝大声道，“我们是朋友，无需客气。”

    “知秋，节哀。”孟垣也想不出来安慰她的话，只好用了最普遍的方式。

    知秋努力冲二人笑了笑，习惯性的抬头看星空，知秋只觉得眼睛又酸了起来。昨夜下山时还是星月相伴，今夜竟无月无星，就像她，昨夜之前，她还不是一个人，她还有家，昨夜之后，在这世上，她再无牵挂，再无亲人，而今夜这无月无星，难道是连老天都在为她难过吗？

    “知秋，我们回去吧。”孟垣走之后，柳雁姝小心翼翼地对知秋说道。

    “不，”知秋语气坚定道，“我要再去看看我爹。”

    狂风四起，吹弯了一片又一片的树林，不一会儿，电闪雷鸣，随之而来的是倾盆大雨。

    怪不得今夜无月无星，原来是要下雨。柳雁姝撑着伞暗想，还好在下山之前她察觉到有起风的架势，跑回房中拿了把伞，要不然她们可就要淋雨了！柳雁姝又看了眼跪在韩震墓前的知秋，叹了口气，将心比心，如果出事的是她爹，她也必定难过，所以她能理解知秋。既然知秋愿意要来山中多守一会儿，自己也不能为她做什么，那就这样默默的陪着她吧。

    “雁姝，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知秋突然开口道。

    柳雁姝一时语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知秋。

    “全村被屠，我爹遇害，这个世上好像只剩下了我一个人。爹让我去找烛龙派，说只有烛龙派可以保我的命，我问了隐鹤师傅，师傅说他也不清楚烛龙派到底在何处，我翻阅了典籍，典籍上也没有记载，几乎无人知道此派，”知秋略带鼻音说道，“我到底该怎么办？”

    “知秋，真的，我可以帮你，我去问问我爹，我...”

    “不行，”知秋决然的打断雁姝的话，“雁姝，不行，我不能再将松山门拖下水，那会害了你。”

    “好，知秋你别急，让我再好好想想，”看知秋的样子，柳雁姝也没再坚持，当务之急，只好先帮知秋想办法。

    既然要找地方，就一定要多问问，不能仅限于玄造山这样的小地方，所以就要去人更多的地方，那人多的地方……

    “京城！”柳雁姝一拍脑袋说道，“去京城！”知秋看向她，似乎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俗话说得好，博物多闻，经风雨才能见世面，知秋，你去京城问问找找看，”雁姝解释道，“我听我爹说，京师汴梁有个璞玉楼，素常接待侯门富贵，文人墨客，还有江湖门客，你可以去那里看看，说不定就能打听到烛龙派的消息了。”

    “经风雨才能见世面，”知秋凝神沉默片刻后，颔首说道，“雁姝，你说得对。”

    狂风呼啸，雨越下越大，转眼间两人身上湿了大半。柳雁姝觉得自己冷的直打颤，于是又小心翼翼地问知秋道：“知秋，咱们回去吧？”知秋想起韩震对她说的话，对，她要坚强，努力活下去。知秋用袖子狠劲儿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和泪水，站起身对柳雁姝说道：“回去。”

    翌日清晨，李君昊拉开门，看到一抹白色身影。

    又来了，李君昊心想，反手就要把门关上，这时那人听到声响回过头来，向前走了两步。

    哦，不是她，李君昊看见来人不是柳雁姝，随即又安心的把门打开。

    知秋拎着一盒茶点走到门前，轻声问道：“呃，孟垣在吗？”

    “不在，”李君昊盯着她手上的盒子说道，“这个时辰，他应当去练剑了吧。”

    “哦，”知秋笑笑，略有些失望道，“那一会儿早饭后我再来找他。”说完转身要走。

    “等一下，”李君昊叫住知秋，指了下她手里的盒子问道，“这是水晶饼？”

    “啊，险些忘记了，”知秋尴尬的笑了笑将盒子递给李君昊，“方才来时有个小师妹拜托我将这盒茶点转交给你。”李君昊没有接，知秋好像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嫌弃的神色，又想到他刚才问的那句话，疑惑道：“你是如何知道的水晶饼？”

    莫不是孟垣告诉他的？知秋想。

    “上次不是你送给孟垣的？”李君昊似是比她更疑惑，“不是你，那是谁送的？还蛮好吃的。”知秋心里一凉，随即问道：“你…他给你了？”

    李君昊摇摇头思忖片刻说道：“不止我，还有大概五六个人吧，孟垣自己好像都没吃到，紫朦她们要，孟垣就都送给她们了。”

    五六个人？知秋霎时觉得自己犹如跌进了万丈深渊，她记得那天特地从家早归，为了买那六个水晶饼，当掉了她娘留给她唯一的银镯，那是她的心意，他竟将它分给了别人？

    李君昊在一旁观察知秋，只见她紧锁眉头，紧握着盒子的手发白，知秋深吸一口气，将盒子塞到李君昊手里，快步走远了。

    李君昊站在房门口，一句“节哀”还没来得及说，梗塞在喉。

    偏殿假山，这是孟垣经常独自练剑的地方。知秋一路快走，极力的告诉自己要冷静，有话就要当面问，才清楚。她走到假山后方，刚要绕上前，就听到前面两个人有说有笑。

    “洛知秋死了爹，这段时间有她忙的，孟垣哥哥终于有时间陪紫朦啦。”

    听声音好像是紫朦。

    “别这么说，知秋够苦了，若是她有需要到我的，我亦会尽我所能帮助她。”

    是孟垣，知秋觉得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孟垣哥哥，”紫朦似是有些难以置信，“你不会真的喜欢她吧！”

    “怎会？”孟垣不以为然的拍拍袍子上的尘土，“我当她是知己，是朋友，看她太单纯，实在不忍心说破，只是瞧她有几分姿色，有时候我也把持不住罢了。”

    “那你还说会竭尽所能帮她？”紫朦娇羞的点了点孟垣的胸口说道。

    “这是两回事，和她认识以来，她送了我不少东西，心里总是过意不去，总要还人家的吧，所以能帮就帮，就当是把人情还了。如果只拿不给，是要遭天谴的，你说呢？”孟垣说着刮了下紫朦的鼻子，紫朦笑着打了下孟垣。

    “我觉得跟洛知秋做朋友的感觉挺好的，如果与她说破，怕是朋友都做不成，”孟垣感叹道，“只不过，这么多年，一直没遇到过一个心仪我，我也心仪她的姑娘，着实遗憾呐！”

    假山前，孟垣与紫朦欢声笑语，春意盎然，假山后，知秋强忍着泪水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后面孟垣说的什么她完全听不下去了，转身迅速跑出了假山。

    笑话，都是笑话！知秋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跑的如此快，她只想赶紧离开那里，现在的知秋，只觉得脸上被一层灰罩住，怎么拍也拍不干净，派中弟子好像都在嘲笑着她的自作多情，都在嘲笑着她的愚蠢。

    知秋跑到房门前，扶住栏杆，大口大口喘气。

    是啊！仔细想想，她和孟垣确实是“你来我往”，但这所谓的“你来我往”，其实就是她送给孟垣什么，没隔多久孟垣就会以任何形式相还，这在她甚至是所有人眼中的“你来我往”，不过是个假象，是他孟垣在还人情，是他不想欠她什么。知秋重重的拍了下栏杆，她恨孟垣，更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傻，她自己提醒过自己，雁姝也提醒过自己，她竟然还选择相信一个身经百战的花丛老手会待她与众不同，会与她共度一生。

    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知秋从来没觉得像现在这么丢人过。

    知秋就这样在房门口坐到了晚上，愣愣的，有时候会笑一笑，但是笑的特别奇怪。

    柳雁姝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洛知秋，叫她进来她也不进来，跟她说话她也不回答，直到孟垣过来。

    “知秋，”孟垣蹲下来，向她伸出手说道，“回房间吧，外面凉。”他只当她是因为父亲的离去，太过悲伤才变成这个样子。

    知秋终于有了些反应，缓缓抬起头看向孟垣，他还是那样暖洋洋的笑着，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知秋推开他的手，扶着栏杆站了起来。

    “孟垣，”知秋看着他说道，“我要走了。”

    “哦？”孟垣颇感意外道，“去哪里？”

    “天下之大，”知秋将耳边碎发捋到耳朵后面，状似无意问道，“你愿意同我一起吗？”

    一时间，孟垣沉默了，笑容也收了回去。

    ... ...

    “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如若，我不回来了呢？”知秋仍是不甘，接着问道。她希望从他脸上看到的还是一如既往的笑容，从他嘴里听到的，是一句“我等你”，可是…

    “对不起。”

    四目相对，知秋仍旧强忍着在孟垣面前不让泪水溢出来，最后终是笑着摇了摇头，知秋冷声说道：“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孟垣听闻，罕见的没有说话，转身便准备离开。

    “孟垣，”知秋叫住他，孟垣没有向以往一样转回身暖洋洋的看着她。

    “何事？”孟垣问道。

    “你觉得水晶饼，好吃吗？”知秋微笑着问道。

    一滴泪落下来，知秋没有用手擦，任它落下。

    孟垣没有回答她，停驻片刻，迈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