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了这话欢喜得很，顿时觉得手脚都松了，捧起粥碗开始大口吃起来。这一吃便停不下嘴，足足吃了四大碗，今日的粥是九尾特地花了几个时辰熬的雉鸡莴苣碧粳米粥，咸淡适口，我足把锅里最后一点吃完。配着粥又有几样小菜，我把其中的炙鹌鹑吃了个精光。

    九尾看着我直摇头：“中午吃什么？”

    “烧猪蹄！”

    九尾转头就走：“你把我的份也吃了。我去买些馒头吃罢。”

    吃完了饭，青衣黄衣继续去鼓捣脂粉蜜水。我找了一把躺椅歪在廊下，细赏池子里的荷花，只觉现在的日子吃饱喝足没事做，简直猫生巅峰。若进了宫有如今这么好，那便俊了。

    九尾安顿好青衣黄衣，自己再吃完饭，回转头来找我。我以为他又要拿什么活计来烦扰我，不由得一竖眉。他忙讨饶，举起手里的攒丝盒子:“真真不是来和你吵架的，你瞧我刚在外面买了淮州新鲜蜜橘来给你吃。”

    见到蜜桔我自然是喜上眉梢，当下笑盈盈地看着哥哥：“你早说有这样好东西吃嘛。”

    清清静静的上午，四进大院套里完全没人，我和九尾一人一个躺椅，一同吃蜜橘。我眯着眼看天上的太阳，太阳暖融融的。地上落着一群灰身子的家雀儿，啄地上有的没的一些残渣吃，我边吃蜜橘，边时不时扔几瓣过去，由着它们争抢。

    九尾看着我：“你就不怕你这一副闲适懒散样儿，参选的时候被刷掉？”

    我笑一笑：“不会。你既和我说了那一大番实话，我便更放心了，宫里要我和选其他的猫不一样。只要我去选，就一定能入，既然如此，我何苦还劳碌自己，乔张做致，搞那些拘束人的东西？而且我也搞不好。”

    九尾低低嘲：“你个鬼机灵，早知道我该依旧骗你。”

    一只蜜橘吃完，我将皮也扔在院子中间等雀儿啄，拍拍手笑眯眯地对九尾道：“你知道你妹妹这个性儿。让我天天搞那些，能活活憋死我。”

    九尾叹：“你若不是这个性儿，只怕我就放心了。”

    我凝着池子里的荷花，微微笑：“我倒的确是个闲人。但黄衣要强，青衣细密。她们两个都比我厉害得多，我们仨总在一起，你总可以放心。反倒是你……不大让人放心。”

    九尾失笑：“我本是来批判你的，怎生轮到你说我来？”

    “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嘛。”我懒懒地道：“别的不说……租这么大一所宅子，又只雇这几个人，你是在躲谁？”

    “你答应过我的，不问。”九尾无奈地对我道。

    “所以我没问你，前天晚上我自己去看了。你劝我别熬夜，我没听你的。”

    九尾沉默了一会儿：“你说你喝多了酒。我从槅子里走时，你还醉在那儿，我还叫了良儿上来收拾。”

    “我夜半熄灯之后才偷偷摸出去，黄衣睡得沉，青衣和我是一条心。喝醉，那是我编的，所以我不愿让十三娘去赎解酒药。我喝酒还从来没醉过呢。那天晚上我追踪你，从一处墙头掉了下去，昨天躺了一整天才好。那时候你都走的远了，通过嗅你的味道找你不大现实，所以我没看到你究竟在躲谁，也没看到你究竟在找谁。但我知道你没在宅子里。”

    九尾无奈地扶额：“那你自己说说，我是怎么一回事。”

    “你和白仙月是一伙人，你躲着的人和追杀白仙月的宛州人是一伙人。”我慢慢忖度着，“还有……皇后和皇上不大好，大公主却向着皇上。”

    皇后还害死了宫里不少嫔妃，她自己又不是皇上挑的，皇上可能是在这上和她有气，也许，还迁怒了为他挑中皇后的竹神。

    我上一句还在说自家的事，下一句却说到了宫里。九尾瞧着我，扑哧一笑：“猜的好。我妹妹一旦用心，可比旁人聪明多了。”

    我一撇嘴：“别捧了，我才不信你的话。所以我入宫之后？”

    “先别刚皇后，皇后的事情比较复杂。进了宫之后记得去找阿菲迪，让她和你说说吧。”

    我笑：“好。”

    哥哥走了，我在躺椅上睡了过去。等我醒时竟然已是黄昏。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件绣面薄被，我将那被掀开，一看天光，不由得大惊失色——烧猪蹄只怕已经没有了。

    突然我嗅到空气中气味不对，一转头，却见躺椅旁边架着个炭炉子，上面烤着我的猪蹄。炉子旁边放了个矮矮的团桌子，九尾坐在杌子上，在团桌儿边盛粥。

    我笑嘻嘻地问：“怎生还是粥？”

    九尾淡淡道：“吃粥容颜会更好。”旋即先给我盛了一碗。

    我依旧笑嘻嘻地：“青衣和黄衣呢？”

    “她们俩晚饭都吃过了，在屋子里学化妆玩儿。”

    我见九尾神色淡淡，扑哧一声笑出来：“你是和谁生了气？”

    九尾盯我一眼：“你一下午都在这里睡觉？”

    我嘿嘿了两声：“绝不骗你，就是在这儿睡觉。良儿宛儿能给我作证。我睡在这里，估计身上那件薄被还是她们加的。”

    九尾脸色方缓和过来：“不是我不许你跟着我，但……”

    “但最近是越来越危险了。”我接话道。

    九尾无奈地看着我，我微微笑：“刚开始那两天你还肯带我们出去，如今是再也不提逛街的事儿了。不过我确实没那么多闲心总跟着你，好麻烦来着。况且那天扭到腰还没好。”

    很快便吃完了一桌儿的饭。夜来有些凉意，我紧了紧身上的褙子，自己给自己斟了一盏浓热的茶来喝。我不大能分清茶的品种口味，喝着不过是为了提精神罢了。九尾也不走，仔细看着我，像是从前从未认识过我一样。终于，他看够了，给自己也倒了茶喝。

    “今晚不会有事的，”九尾突然道，“如今我也不是独身一人了。我的朋友们都在附近。”

    我看了看他：“其实——不是冲着你，而是冲着我来的吧。”

    “……嗯。我在其次，主要是你。”

    我咪咪眼睛，顿时觉得人生很是艰难。活了许多年，还是头次遇见这般时候，很多人特地冲着我而来。这帮人要是为着猫而来的痴汉也就罢了，偏偏还不是。

    想起白仙月的父亲曾经也使过骗走白仙月又换了驭者软禁我们的事，我登时觉得不对；这有点儿像是冲着我，再回头想想，那些宛州人的目的也很令我起疑，他们真的是去追杀白仙月的？还有那些染了瘟疫的村子，还有白仙月……

    我不敢再细想了。

    我身上究竟哪寸骨骼清奇，引得他们如此？

    心下登时很是好奇，我颇有兴致地问九尾：“我答应了你绝不问你的事，可没说我不会问我的事。”

    “嗯。”

    “那，这帮人究竟为我甚么而来？总不能是因为我能吃。”

    九尾叹道：“别扯淡。你灵力不行，就是这几天吃的比猪都多，也帮不上我的忙。”

    “别敷衍我，究竟是为什么？和族长们让我入宫的理由一样？”

    “只怕不大一样。”九尾温声道：“但你放心，不是要要你的性命。只是很多人希望能让你为其所用。”

    我呵呵一笑：“那他们是妄想。除非从我小时就来认识我，煞费苦心接近我，花很多年的时间照顾我，命都不要来保护我，这样子我才肯不管怎样都听他的。别的人别管是偷抢骗还是好言好语，我都不信他们的话，更别提帮他们做事。”

    九尾无奈地看着我：“要是有人真那么做，现在一定肠子都悔青了。”

    我吃吃地笑。无论如何，九尾对我的很多感情和关心并非作假，他和那些人不一样。也许接近我的时候，初衷都差不多，可只有他对我好。我也懒得细想他到底是谁、这些人为何都来找我了，兴许我天生丽质，身负神力，他们需要我拯救世界也说不定。

    乘了一晚上的凉也不见什么动静，更可恶的是青衣和黄衣居然能真自顾自玩得高兴，根本不出来找我。

    我气不打一处来：“我晚上回去，和青衣黄衣分开住罢？”

    九尾摇摇头：“不用。”

    他看着我，沉吟了一会儿，叹道：“他们还不确定哪个是你。”

    我脑子嗡的一声，登时就想跳起来质问九尾。但那口气匀了一匀，竟在嗓子里咽下去了。

    我放弃了质问九尾，开始质问自己。明明我一开始也料到有一些不对劲，却到底还是不想青衣黄衣与自己分开；我都如此，还怪九尾利用青衣和黄衣？

    但想来青衣和黄衣未必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她们两个看似对一切毫不在意，但都聪明的很。

    我低声对九尾道：“哥哥，我请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九尾道：“你尽管说。”

    “我要你答应我，即使有一天我死了，不在了，失踪了，你也要像照顾我一样，保护好青衣和黄衣。这是我欠她们的，你就当是我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