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直入兴：“这是怎么说，为何皇后处就是肥缺？”

    九尾轻轻给了我个栗暴：“啥子都问我，自己不用脑子想。宫里人分地位等级，猫自然也分地位等级。皇后处的猫每年分的衣裳吃食、玩物日用都是最好的一等儿，仅次于竹神那里；有皇后撑腰，平日和别的猫有什么嫌隙亦好解决，就是行事胆气也壮些。这样，自然是肥缺了，为了皇后的那五个位置，宫里多少猫明争暗斗的很呢。”

    我噗嗤一声便笑出来：“宫里猫还斗？总不能是为了抢栗子。为甚么会起矛盾？”

    九尾亦笑了：“自然不是了，不过天长日久住在一个宫里，你看我来我看你，总会有些奇奇怪怪的矛盾。闹过了也就该好了。黄衣青衣都去背宫内资料了，你怎的不去背？”

    我扁了扁嘴：“你不是都说那些不考的。”

    “参选时是不考，但入了宫总要用。”九尾无奈地看着我，“我好不容易弄来的。你进了宫之后难不成要两眼一抹黑，谁都不认识？还是脑子空空，半点规矩都不知道？虽然被选中后宫中会派女官给你们讲解，但总不会甚么香的臭的都告诉你们。不多记一记，小心吃了亏去。”

    我笑嘻嘻地道：“人脸记不住并不要紧，还有黄衣和青衣帮我记。规矩记不住更不要紧，哥哥知道我是个惯没规矩的，只怕让我背规矩，不是让我真的遵守规矩，而是让我学会怎么钻规矩的漏子。但我在钻漏子上素来天赋异禀，不用学也会。参选时到底考些什么，你还没告诉我呢，哥哥！”

    九尾没好气地道：“其实并没有甚么，只是看种族品貌。额外也许还看看是不是随地便溺、会不会总是弄坏东西、闯不闯祸、身体素质好不好之类。再就是经过竹神祭坛的检验。”

    我直瞪九尾：“你才随地便溺呢！我很干净的好不好！”旋即又蹙起眉，“身体素质，那，那青衣成不成啊？”

    九尾失笑：“不禁成，还成得很。为了照顾弱小，进宫之后，她的月银都会比你们多几分。”

    我不禁啐了一口九尾：“那你还惹我担心。”

    九尾并不答言，静静地看着我，唇边含笑。

    我愣住了，呐呐道：“哥哥？”

    九尾微笑道：“白衣，入宫之后的一段时间，哥哥便要和你们分开了。”

    我坐在那里，脑海中轰然一震，才突然意识到，九尾是狐狸，不是猫。他是没法参选的，更没法和我们一起入宫。

    我怔怔地看着九尾：“哥哥，你……你要去找和你一起的那些人了？”

    “嗯。”九尾抚了抚我的长发，我们两个都沉默了下来，一时无言。

    房内静寂。黄衣和青衣正在卧室背资料，良儿和宛儿也在那儿伺候她们俩。这二层的小楼阁上，唯有我和九尾二人。夜幕渐深，花灯渐起，在漾花溪里腾出一道灯海光流，波光流溢，缤纷绚烂，仿佛天河临世，光河的两端尽头都接着天上星穹。

    我定定地看着那些光，不由得流下泪来：“你说好了不离开我们。”

    “白衣，这次是没办法。”九尾温然道：“哥哥不是为了那些人才走。是宫墙不许。”

    “那，甚么时候许？总不会太久。”

    我并不去看九尾，只是依旧看着那些花灯，眼睛有些发酸。

    “很快的，哥哥向你许诺，很快的。”九尾轻轻道。

    我回眸，微微一笑：“哥哥又计划好甚么事了么？是和那些人一起？”

    九尾颔首：“是。这件事不久就可做成，做成之后，我便能顺当入宫见你。”

    我迟疑了一会儿，低声道：“我答应过你甚么都不问。但今天破个例，白仙月，她是和你们一起的？”

    “是。”

    “你从一开始遇见她，就知道？”

    “是。”

    “她现在如何？”

    “她很好，和我们一起，你不必担心。”

    “宝瓶呢？”

    “也很好。”

    我心头如释重负，没能听出九尾最后一个回答里的虚衍：“这我便不再问了，愿她们安好。”

    九尾沉默着。我浑不理会，指着河里的花灯：“今日是什么日子，为何有这许多花灯？”

    “……今日是人类的中元节，既所谓‘盂兰盆会’。人类都在河里放花灯悼念亡灵。”

    我笑着看着那些花灯：“是不是悼念我不懂，但这些花灯的确挺好看的。”旋即又指着那些花灯：“哥哥你要做的事是不是并不简单？你答应我，三年之后，我要在宫里看见你为我放花灯。”

    九尾一怔，旋即缓缓笑出来：“好。不过……用不上三年。”

    我笑：“这都是未知数呢。”

    旋即再回头去看九尾：“哥哥，我在宫里所做的事，是不是和你在宫外的事能不能做成有些关系？”

    九尾失笑：“我还真的敢指望你能在宫里做成甚么？不惹祸被人撵出来就算好的了。”

    我分外执着：“是不是？”

    “……是。”

    我笑：“那，便一起努力。”

    至始至终，我没有问九尾我该做什么，他亦没有主动说明。我有一种错觉，待我入宫之后，在那朱红宫墙竹神庙宇里，我会知道我想要知道、我该做的一切。

    但这时的我和哥哥谁也未曾想到，这是多么崎岖坎坷的三年。

    那晚，我和哥哥又喝了些酒，便各自去睡了。酒喝得有些猛，第二日起床时不由得头昏脑涨。

    偏生黄衣还笑嘻嘻地拉着我说宫中事，女孩子都八卦，她亦不例外，讲起那些皇后嫔妃的事情便没个完。良儿和宛儿近来伺候，看见黄衣这样子不由得笑出来：“小姐竟是入魔了呢，她昨天就扯着我们又说又问这些事的，闹了一整晚。”

    她的消息都是从资料上背的，良儿宛儿看见这些东西大略也明白我们是要做什么了，不过她们到底有些谬误，竟以为我们是要入宫选妃的。误会便误会罢，左右她们嘴很严，也不会出去乱讲。

    我头疼得很，好在哥哥惯着，不必真像人类小姐要花好长时间收拾的干干净净然后再出去请安。不过是稍稍洗个脸，通个头，换件衣服，就在屋子里吃了早饭，旋即便可以滚回被窝继续睡了；就是青衣黄衣，也喜欢闷在屋子里，不大爱动。

    猫本就是不大爱动的生物，虽然有的时候见了山林能激发些野趣，可这帝都毕竟没有山林呵！

    早饭依旧是九尾做的，银丝面配虾肉饺子。他做过了饭便出了门，鬼知道去了哪里。我吃的津津有味，足足做掉三大碗，若不是昨天灌了一肚子的酒，现在依旧想呕，真想再多吃些。

    吃过了饭，我躺在床上无论如何也不想起来；两个丫鬟已经习惯了我们的怪性儿，照旧伺候着；黄衣急着扯我说故事，青衣自然更不愿意动了。于是我们都缩在房间里。

    良儿宛儿从没见过我这样恹恹的，不得不有些担心，多铺了几层褥子扶我躺下。十三娘知道我不好，忙忙出门去赎解酒药，我笑着说不用，到底没拦住。

    黄衣嗡嗡嗡像蜜蜂，我半梦半醒地听着，马上要睡着的时候，耳朵却捕捉到了一个熟词：“等等，妹你再重复一下。当今皇后是哪里人来着？”

    “宛州啊。就是那个啥……那个啥啥，那个州。”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登时清醒了。总不能在两个丫鬟面前说出我们曾经被皇后同乡的宛州野汉追杀这等事罢。

    “皇后怎生是宛州人？听你们磨了这么久，我怎记得皇后嫔妃都要出身世家大族，论起来都该是衡州京畿人。”

    黄衣嘤嘤宛宛：“啊，竹国历代皇后的选擢不只是要经过皇帝的首肯，更是要经过竹神的同意。毕竟竹神才是竹国的神邸。这一代的皇后，倒也是个传奇，是竹神降下神谕，令皇帝去宛州迎娶的。之前家里不过是宛州一处普通人家，官位爵位一概没有。”

    “但竹神喜欢这个皇后喜欢的打紧啊，所以她家里怎样、皇帝知不知道有这个人都不要紧。皇帝把人接回来了，到竹神祭坛前一看，竟就是这个姑娘。于是就昭告天下，不久举行了婚典。”

    “按说皇上运气也不差，竹神并未指给他一个丑陋的妇人。这皇后被接回来的时候方十六岁，据说年轻是也是水仙花儿似的美人儿，姿态袅娜，质若天成，就是——性子有些要强，但那又有什么打紧？这样一个美人儿，竹神又喜欢，自然骄傲些也是好的了。”

    “据说皇后娘家姓怀，也是个稀少姓氏，嫁入皇室后便改了国姓，叫竹痕，煞是好听呢。如今亦做了皇后几十年了，和皇上依旧琴瑟和谐，只是子嗣上没福，只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便再不生育了。好在那儿子做了储君，便是大皇子。”

    我懒懒地听着，亦觉不对：“都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了，怎生还是没福？”

    “姐姐有所不知，受了灵力浸染，竹国这些高门豪户的寿命都比平常人要长得多，更别提皇族了。之前好几代帝王皇后都活了一千多岁，如今的皇后不过百岁便不能生育了，这岂不是没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