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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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老板来了啊!正好,上次订的五十支白色满天星和小雏菊刚刚到货,您看是今天全部拿走吗”

    “好的……其实我来是还想加订二百支四季康乃馨,母亲节那天送到就好了。”

    “好的好的。”

    “哦,能再给我拿一篮薰衣草吗现在就要,谢谢啦。”

    常筝坐在花店的茶几旁等待,闲来无事,就打开了qq程序。

    页面上立刻弹出叶靖发来的消息:“常筝啊,上次初中同学聚会看见你,才知道你也在深圳,不如我们找一天出去喝杯咖啡”

    瞧,简单明了,通俗易懂,多么传统的撩妹套路。

    常筝苦笑,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成了真,怎么自己只觉得厌烦呢?

    她对叶靖是实实在在动过心的,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叶靖曾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个,少年有清秀的眉眼,优雅得体的举止,运动场上矫健的身姿不知俘获了多少青睐的目光。

    而那时候的常筝,仅仅是跟在他后面的小女生罢了,她甚至不能光明正大地给他一个倾慕的眼神,因为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同样耀眼的女孩。

    但,时过境迁,常筝早已不再是当初青涩稚嫩的小姑娘。看着叶靖发来的那个带着点讨好意味的笑脸,她将长发绾在脑后,想:如果她还是初中时的那个常筝,还是那个灰头土脸的样子,那么,他还会这样示好吗?

    她可是已经三十二岁了啊,三十二岁,意味着香槟玫瑰的恋爱戏码从此不再适合她。咖啡店的生意很好,她这单薄一身也不需要寄于谁的篱下寻求护卫。茫茫人海中,体温正常的人遍地都是,却找不到那颗能够与她互相取暖的心。

    “常老板,您要的薰衣草花篮包装好了。”

    “谢谢你。”

    紫色的花枝簇拥成一个美丽的梦境,馥郁花香渐渐涌入心扉,浸润着常筝久旱的心田。

    很少有人知道,薰衣草的花语是——等待爱情。

    ……

    苏羽斌看着sunshower门上“休息勿扰”的门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逛到这里。

    或许是老同学多年未曾谋面,出于良好教养,他潜意识里想来打个招呼

    或许是前一阵欠了常筝的钱,出于高尚品德,他觉得不能这么不要脸

    或许是常筝的变化太过惊人,出于强烈好奇,他想要确认一下眼神

    总之,不管是或许什么、出于什么、他倒底想要干什么,这一趟确实是白来了。

    天色已经不早,苏羽斌转身准备离开,寂静的小巷子响起一个不确定的声音:“……苏羽斌”

    帮常筝将一堆花放进馆内,苏羽斌站在沙发旁边看着她忙里忙外,“你看看我还能帮你做什么”

    常筝忙着把花插到每个桌子上的花瓶里,“不用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咦,可是——”忙碌之中很快地瞥了他一眼,“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找我吗?”

    苏羽斌:“……”

    听见对方半天没回答,常筝不由得抬头多看了他一眼。

    天已经黑尽,因为不是正式营业,咖啡馆里只开了柜台上面一盏吊灯,偌大的屋子显得沉寂幽暗。苏羽斌的肤色在微光下显得黝黑,长年累月下养成的习惯使他站姿格外挺拔,常筝见状不由得笑出声,“你肯定想不到你的变化有多大!”

    “你也变了,变得……特别多。”苏羽斌突然知道自己来做什么了,“之前不知道会遇到老同学,不然我出门一定把钱包带上,今天我就是来还下账。”

    常筝笑说,都说是老同学了,请他一顿怎么了,而且不只是他,还有毛毛呢。

    苏羽斌说:“那也不行,你没听说吗,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到这儿更是了,我们是亲同学啊!不有句话说吗,兄弟如衣服,衣服如手足,同学才是革命的本钱啊!这更得明算账了!拿着拿着。”

    常筝笑得泪眼婆娑,“不对不对,是我说错了,你没变,你一点都没变。”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高二文理分班那天,他碰巧坐她前桌。因为男女有别,也因为彼此陌生,他们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交集。直到有一次,唐慎思和她开玩笑,正直脸和她说:“海燕哪,你可长点心吧,放学早点回家,别总去网吧!”苏羽斌闻言回头拧着眉头看她:“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啊。”她慌乱解释只是玩笑,一张脸憋得通红。谁想到他接下来那句话竟会是个神转折:“知音哪!”

    常筝:“……”

    没过多久班长秦悠然要做记录,向常筝询问前桌的状况,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苏羽斌不在班级,她没有办法,硬着头皮去翻他放在桌上的笔记找名字。

    整洁的封皮上只写了三个大字:

    斌爸爸。

    这样回想起往事,对常筝来说,不仅没让自己的心情缓和,反而没来由地沉重了一下。

    苏羽斌照着她完成的样板帮忙摆放各色花束,她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

    如果用颜色来打比方的话,叶靖就是她青春中天蓝色的那一笔,囊括了她最天真懵懂的岁月和最真挚无畏的感情。而苏羽斌,常筝想,大概是棕色的吧。那是温暖、典雅的色彩,像小泉边低声浅唱的老树,又有着甜咖啡的味道。

    那是她青葱岁月的一幅画卷,是她珍之重之的宝藏。她愿意将它永远留在心中的那块净土,让所有的色彩停驻在那个最美好的时刻。

    可现在,天蓝色和棕色再次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仿佛年少时那只断了线的风筝多年后再次闯入怀里。

    常筝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

    事实证明,绝大多数人青春年少时的爱情,都起源于别人的误会。

    优秀的男孩和女孩虽然只是出于学习目的互相请教问题,但他们亲密依偎的身影和频繁出镜的次数还是引发了其他人暧昧的猜测。

    她请王泰然帮忙做劳务活,王泰然却说:“这事啊得羽哥来。”

    她没明白,傻傻问他:“为什么呀?你身体不舒服吗?”

    王泰然坏笑:“不是,我怕羽哥误会了不高兴。”最后还是叫上苏羽斌一起去的。

    常筝反应过来的时候十分气愤,苏羽斌对她来说是一个非常理想的学习伙伴,若说朋友都勉勉强强,而这些人却给他们的关系定了一个没头没尾的“暧昧”称号。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高凡把靠近苏羽斌的座位让给她,他们讲题的时候王泰然和高凡会在一旁发出“嘿嘿”的笑声,王泰然会突然让她帮忙拿一大堆东西,最后告诉她:“你拿着最合适,因为这些都是羽哥的。”她想扔没法扔,最后只能满腹怒火地待在原地。

    常筝和苏羽斌仍然重复着问题讲题的程序,只是常筝始终带有一份愧疚感,看着苏羽斌淡定自如的样子,这份感受与日俱增。

    常筝向室友宋颂大吐苦水:“……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呀!我们两个那么纯洁的关系,怎么被他们说得那么不可见人呢?”

    宋颂的意思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但常筝觉得自己不能这样,这样不好。原本就是她考虑不周,没想太多就强行和苏羽斌搭伙学习,引来这些闲言碎语,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可说不定已经给对方造成了困扰。虽然他看起来倒是毫不介意,不过……谁知道呢?

    常筝思虑多时,最后还是决定给苏羽斌发条消息澄清: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我们还是朋友对吧?”

    苏羽斌的回复则迟到了两个小时,“什么麻烦”

    她在屏幕这边红了脸,“就是王泰然和高凡他们总乱说话。”

    苏羽斌:“我没关系。”

    常筝想了想,“放心吧,以后如果他们再乱说,我一定会揍他们的!”跟上一个怒火熊熊的表情。

    苏羽斌:“以后我们还可以互相问题。”

    常筝:“好啊!”

    放下手机,常筝将自己扔在床上,欢呼一声:“解决啦!”

    宋颂正在收拾东西,抽空问她一句:“什么事这么开心”

    常筝眉飞色舞,“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那个前桌啦,我们不是总被别人误会吗?我刚才跟他说了一下,我们以后还可以继续搭伙学习!”

    宋颂说:“如果你真对他没什么想法的话那还是挺好的……你不是挺欣赏他的吗?真的没有到喜欢的程度”

    真的不喜欢……吗?

    常筝解释道:“那也就是欣赏。我不喜欢他,因为我到现在为止还喜欢叶……”

    锁孔开动的声音打断了常筝的话,秦悠然一边进门一边道:“小筝啊,苏羽斌有女朋友这件事你知道吗?呃,我的拖鞋在哪……”

    常筝没说话,宋颂好心提醒:“在你脚上。”

    常筝那天晚上没能睡着。

    她想自己对苏羽斌是没有任何想法的,因为她觉得自己喜欢的人是叶靖,那个迷人的、危险的男生,他是她心头上的一抹朱砂。可她仍然记得秦悠然说苏羽斌已有女友时,那种如遭晴天霹雳的感觉。她甚至不记得之后都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自己表面上一定是镇定自若的,但说实话,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第二天上课她的眼珠像兔子一样红,脸色也很是不好,王泰然觉得奇怪:“昨天作业也不算多啊,你怎么熬成这样”

    她跟他打哈哈糊弄过去后,自以为小心地、谨慎地刺探敌情,“你和苏羽斌,关系很好吧”

    王泰然的表情立马变化,“是啊,你想干什么啊?”

    看见他的表情,常筝又不想再问了。纠结半晌,咬牙开口:“那个,苏羽斌他,有女朋友吗?”

    “有啊!”

    “真的!”

    心一点点下沉。

    “可是,”王泰然奸笑,“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常筝勉强打起一丝精神,“我只是听别人说,看见苏羽斌昨天被一个女生拉走了……你可千万别告诉苏羽斌!”

    王泰然满口应承着,回头就把她卖了个干净。

    苏羽斌找到常筝时,神情有点狼狈,“我没有女朋友,那个是我的好哥们,平时性格大大咧咧的,别误会了。”又说:“以后想知道关于我的什么事,直接过来问我就好了。”

    “啊?哦,哦……好……”常筝看着他,觉得自己心里其实一直藏了颗蛋,就在他说话的时间,有一只雪白的小鸟从中破壳而出。

    直到今天,曾经那只小雏鸟已经成长为遗世独立的天鹅。那个动不动脸红、爱痴痴憨笑的傻姑娘,如今,眉目间俱是走过岁月后的平和与沉稳。这么多年,她不是没有谈过恋爱,体贴如她,亦温暖过几颗孤独冷清的心。只是,那些从她生命中经过的男子,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他的影子。

    常筝知道自己其实早已忘了他,只是对于自己年轻时的执着仍耿耿于怀。她想自己并不是非他不可,不过是喜欢他这一类的男子:聪明,正直,热心,幽默,举手投足之间从容不迫,有种“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气度。她曾因他的好而努力把自己变得更好,即使到了现在,看着面前的他,她也很庆幸自己当初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优秀的人。喜欢过他,是她的幸运。

    十四年来,她追逐过别人,也被别人追逐。她表白,也被表白。她对爱情的热望随着时间的流逝呈递减趋势——不是缺少勇气,而是多了理智。她需要的不再是巧克力,而是一顿简单的早餐;不再是陈年佳酿,而是一杯温热的豆浆;不再是九十九朵红玫瑰,而是一枝粉色的康乃馨。

    这样的理智让她更加稳重,看人的眼光更加犀利,可也让她更加怀念曾经那个勇往直前、横冲直撞的十八岁的自己。

    十八岁的常筝会在苏羽斌生病请假时,细心地做好课堂笔记放在他的书桌里。

    十八岁的常筝会强忍着头晕脑胀,特意做好多好多物理题,只为了在讲题时顺理成章地和苏羽斌有更多相处时间。

    十八岁的常筝会在苏羽斌胃痛时,一趟又一趟地跑到楼上帮他接热水。

    十八岁的常筝会冲到跑道上,让苏羽斌将体重压在她肩上,搀着他一点点挪回观众席。

    十八岁的常筝向十八岁的苏羽斌表白:“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你,可能是贪恋你的温暖吧。不过我高中不能谈恋爱,等考上了清华,我就要追你!”

    苏羽斌说:“嗯。”

    回忆,回忆。

    回忆是最甜美的鸩酒,是最温柔的陷阱,是抵死挣扎后的麻木,是声嘶力竭后的沉默。

    若不能放声痛哭,就请享受寂静。

    ……

    所有的花都已安放就绪,苏羽斌的手机突然传来消息提示声,是苏姐姐在催他回家。

    “那我就先走了……我姐刚才来微信,说我妈在家要逮我回去……”

    “对了,还没问你呢,你的工作不是很忙的吗,怎么有空回来啊”

    苏羽斌讪讪地,“我那天在部队接到通知,说我家里出大事了,因为没人能安排,叫我赶紧回去,所以就提前休了四十天的年假……”他接着说,语气诙谐,“一听家里有事这给我吓得啊,在飞机上哭得稀里哗啦的,就喊那句‘妈妈我爱你’啊!谁知道我回家,我爸我妈就坐沙发上呢。我一看这也没事啊,正纳闷呢,我妈就说:‘儿子,坐,看看照片上这姑娘长怎么样?’我一看照片,悔恨的泪水流成一条河啊。”

    常筝笑喷,“看来是阿姨替你着急了。怎么样啊,你这几天相亲相得还顺利吧”

    苏羽斌的五官几乎立刻扭曲,却仍缓缓地、重重地点头,“顺利,那是相当的顺利。”

    常筝再次笑喷。

    苏羽斌抓起夹克衫和她道别:“天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我着急就先走了。有空再见。”

    常筝说:“好,再见。”

    苏羽斌走到门口,抓住把手向里用力,门上的风铃再次叮叮咚咚地响起。

    常筝看着他的身影。

    十四年前,他远赴国防大学,她知道的时候,已经相隔十万八千里。

    从此,心中的那声疑问,便一直埋藏在那里。

    现在,他又来到她面前,两人相距不过数米。

    他在她面前呢。

    他居然,在她面前。

    常筝不自禁出声唤住眼前人:“苏羽斌。”

    苏羽斌回过头去。

    穿过薄薄光雾,穿过氤氲花香,他们的视线,在十四年后的这一天,再次重合在一起。

    常筝再次开口,声音却颤抖:“你有没有……”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那个稚气未脱的女孩,那个红着脸的女孩,那个看着他会傻笑的女孩,在十八岁的的日日夜夜,每次看到他、想到他,心里不过这么个疑问罢了。

    嗨!

    那个,苏羽斌啊。

    我喜欢你。

    那你,喜欢我吗?

    常筝的眼前渐渐升起朦胧的水雾,但相隔一段距离,苏羽斌看不到这些。

    见她久久没有再说话,苏羽斌询问:“我怎么了?”

    他还是那样,永远温柔,永远耐心。

    她那样喜欢过的少年啊。

    常筝已经平复了情绪,不紧不慢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船到桥头自然直’你条件这么好,总有一天会遇见适合你的人,现在只是时候未到罢了。我祝你以后会找到那个让你觉得是到了‘桥头’的人!”

    苏羽斌说:“谢谢你……不过我晕船啊!”

    常筝笑出来,“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

    sunshower里已经不再有苏羽斌的身影。

    常筝看着满屋的花朵,想,初夏的夜晚,怎么也这么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