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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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新月如钩,溪面水波荡漾,如同水银。

    陆江身上披了一层银霜,挽起了裤脚的双腿踏在浅溪里,手里执着软剑,借着月色朝溪底探。

    那会儿高人陡然昏倒,他还以为她是打斗中受了伤,只粗略看了看,衣服上似乎没见有血迹,但他不会医术,也不知高人是不是受了内伤。

    他早已被匪人追得乱了方向,抬头只见身边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溪流两岸俱是荒野,想来那些贼人一开始就未走官道。

    他不敢往回走,只背着她沿着溪边前行,盼着能遇到人家。

    陆江第一次与姑娘家近距离接触,只觉得背上一片绵软,耳旁总有温热的呼吸拂来,半边身子像中毒了一般,异常酥麻。

    行至傍晚,估摸着匪人再找不到他们了,他才暂且搁下高人,在附近找了点干草,铺了张粗糙的榻,再将高人小心翼翼地挪到上面。

    谁知高人竟然嘟囔一声,然后翻了个身。

    陆江望着缩在干草上酣睡的人,长吁一口气,还好只是睡过去了。

    他想了想,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只露出个沾了满头杂草的脑袋。

    先等这姑娘醒来,再看暂时如何安排了。

    陆江将手伸入怀中摩挲了两下玉佩,心中正发闷,见夜里更深露重,便去捡了些干柴,在溪边生起了火,好歹有些暖意。

    做完这些已然累极,更觉腹中饥饿,本想捕鱼充饥,可惜直到明月高悬,他仍是两手空空,于是立在江中兀自发愣,裤腿松下来浸入水里了都没发觉。

    良久,只听得“哗啦”一声疾响,身侧飞来不知什么武器,一头直直地插在水里,握着武器那头的,正是那位高人。

    陆江一惊,回头才发现高人这会儿已经醒了,她的束发早已散乱,一只白玉簪子歪着,半张脏兮兮的脸隐在墨发里,一双杏眼却愈发显得深如黑潭。

    只见她一只手腕轻轻一抖,那武器便猛地往回收,一条大鱼也被拽将出来,陆江这才看到,原来高人使的是鞭子。

    那鞭子宛若银龙,将月光折得细碎,他欲再看,高人已将银鞭收回腰间。

    陆江收敛面上的惊讶,垂目向高人走去。

    到了岸上,陆江赶紧放下另一只裤腿,朝高人作了一揖,说道:“在下陆江。”

    高人懒懒地看了眼他的裤腿:“先烤干吧。”

    陆江点头,往火堆处走了几步,席地坐下,高人拍了拍身侧的干草,陆江谢过,又挪到干草上坐着,将打湿的裤腿往火堆处一伸,又把打湿的衣摆也撩起来,凑到近火处烘烤。

    此刻万籁俱寂,唯眼前有一簇火光,偶尔发出柴火爆破的声音,热度徐徐传来。

    “你这剑倒是不错。”高人看见陆江随手放在地上的软剑,眼睛似乎有一瞬间的明亮,面上生动不少。

    只见剑柄上细细镶了层宝石,剑身正泛着冷冽的光,是把好剑,可惜未染杀气。

    据说陆江的义父当年在宫里当值,敛了不少钱财,出宫的时候还得了赏赐,出来置办了几处田产,更是富得流油,是以行事极其奢侈。

    陆江这柄软剑上的宝石,是义父亲手镶上的,个头虽小,但颗颗都珍贵无比。

    陆江开口道:“此剑乃是家父所赠。”

    高人只嗯了一声,短暂的寂静之后,陆江再次问道:“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高人原本正对着火堆,闻言微微侧过半边脸,火光映得她整个人如同暖玉,她眯眼道:“闻人越。”

    陆江愣住,虽然他一直与义父深居徐州,但江湖上这些纷争,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尤其当他得知自己的身世与江左陆家有关,还特意去了解了一番当年的事情,事情的起因经过众说纷纭,但这结果却是百喙如一。

    人们都说,闻人越连杀了江左盟四十七人,从江左盟前门杀到后堂,一路上都是横尸与血迹,如同人间修罗场,而后便逃之夭夭了。

    联想到白日里,这高人不过弹指就解决了一大批匪子,有这等高强的武功,莫非她真是那女魔头……

    陆江顶着这位高人的目光,问道:“前辈可是……江左盟那个闻人越?”

    闻人越阴恻恻一笑:“是啊。”

    “久仰姑娘大名,闻人姑娘今日救命之恩,陆某没齿难忘。”陆江心中打鼓,只面上不显,恭敬道谢。

    闻人越问:“你打算怎么个难忘法啊?”

    若是寻常姑娘问,陆江会觉得自己被调戏了,但是这是闻人越,他只会觉得自己被恐吓了。

    陆江试探道:“不知闻人姑娘想要陆某如何报答?”

    “我也不知道。”闻人越摸摸下巴:“以往他们都是问我,如何才能饶了他们。”

    陆江确定自己是被恐吓了。

    陆江的湿衣烤得差不多了,一只腿子伸得太前,被篝火烘得有些发烫,唤回他的神智。

    陆江面上一片平和,温声道:“陆江感念姑娘救命之恩,但陆某文不成武不就,只手头还有些闲钱,这里有五千两银票,不如姑娘收下?”

    闻人越略打量他一番:“你功夫确实不行。”

    又盯了一眼他的银票:“你的命就值五千两?”

    接着又把眼睛瞥到那把剑上:“不如把这剑给我吧!”

    陆江下意识皱眉:“这剑对我来说意义非常,陆某恐怕无法答应姑娘。”

    闻人越冷哼。

    陆江轻咳一声:“钱财确乃身外之物,我会想其他办法报答姑娘的。”

    闻人越实在困顿了,暂且不再理他,打了个哈欠,歪在干草堆上滚来滚去。

    陆江突然觉得腿上一沉,她竟然将头枕在了他腿上了,忙道:“姑娘不可。”

    她又是冷哼:“救了你一命,连腿都枕不得了?”

    陆江耳尖泛红,还欲与她说道,扭头见她已闭上眼睛,许是真的累了。

    半晌,察觉她呼吸渐渐绵长,陆江叹气,转了转火上架着的烤鱼,伸手取下吃了。

    虽然闻人越的样貌跟陆江想象中的女魔头不同,但这可是真真实实的闻人越!热热乎乎的啊!

    就算她安安静静睡在他腿上,他心中也静不下来。

    陆江望着溪对岸影影绰绰,兀自怔怔出神。

    他也有耳闻,有些江湖中人武艺高强,但脾性也与旁人不同,她为什么救他?难道是为了这把剑?这剑真这般好?

    可若是旁的东西,她喜欢就给她了,也好报救命之恩,但那剑是义父唯一的遗物。

    得想别的法子报恩才行,哦不,先得保命。

    直至天光,陆江才觉一夜未眠,昨夜的火堆早已燃尽,陆江手旁只余一堆残渣,软剑和从马车中带出来的包裹,都已妥帖收好了。

    报晓时分他听到远处隐约有鸡鸣,想来附近应该是有农舍的。

    闻人越动了动,醒了,从他腿上爬起来,活动活动肩膀,精神很是不错,相比之下,陆江眼下一团乌青实在打眼。

    “闻人姑娘……”陆江见她醒了,打算先表达一波友好。

    话未说完,陆江便觉一阵风扑来,软玉温香扑在了怀中,他心中一动。

    等等,这不是你能心动的对象!

    下一刻,陆江便发觉一双手环上他的腰身,好一阵摸索,他心中一惊,猛地将她推开,面上一冷。

    “姑娘请自重!”

    闻人越打个哈欠,阴险笑道:“非要老子上手抢。”

    于是长鞭一挥,银龙乍现,鞭梢乘风般向他面上袭来!

    陆江双腿一蹬,急往后退,但已躲闪不及,连忙举起左臂挡在面上。

    果然,银鞭狠狠甩在臂上,袖袍瞬间迸裂四碎,只见那软剑正缠于他左臂,那一鞭下去打在剑上,发出铮响,震得他臂膀一麻。

    “原来藏在这里!”她作势又挥,陆江只得抽下软剑,与银鞭缠斗起来。

    陆江武功远不及她,此时不过接了两招便支撑不住,那软剑只来得及挡住一下,还未待他反应过来,鞭梢便又袭上他的手腕,一阵剧痛传来,陆江持剑不住,软剑脱手而出。

    银鞭方才咬了一口他的手腕,立刻便又回转缠住剑柄,闻人越往回一收,软剑就落在了她的手中。

    她望着完好无损的剑刃,啧啧称奇。

    好剑!

    陆江右手被划出一道口子,正往外渗着血,此刻疼痛难耐,见她已经夺了剑,眼底更是一片猩红。

    闻人越黑发如墨,身形如玉,虽然面庞上沾了许多泥灰,但丝毫不掩神采。

    她执剑冲着溪中轻挥两下,溪水便顿时腾起,一团团水花自空中炸裂,如同下了场绵绵细雨。

    “不错不错……”她将软剑缠至腰间,看也不看陆江,举步就走。

    溪水如同绵密的针,刺了陆江一身,眼睁睁看着她离开,他简直怒目切齿,差点就要咬碎银牙。

    这是哪门子的救命恩人?早知如此,他宁愿让匪子给绑了。

    陆江正心潮澎湃,突然,只见闻人越身形一顿,再次“噗通”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