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佛经上的字又小又挤，方棠饶是视力好的，看起来也是十分费劲。

    那嬷嬷给了她经书和纸张后便不再过来了。方棠站在原地，只有一张书桌，连椅子都没有一把。要想写的一手好字，最费的便是手腕的力。方棠写了一会儿，便感觉到手腕有些发酸，她抬头看了看太后，对方闭着眼睛，手上佛珠转动，正在念经呢。

    方棠明白虽然旁边看似没有人在管她，但是她的一举一动，太后都是知道的。即使手酸，方棠也没有丝毫懈怠，每个字都一笔一划的抄写。

    全神贯注的结果便是忘记了时间，方棠整个心思都扑在佛经上，丝毫没有注意外面渐渐的天黑了。

    待到佛经抄写完成后，方棠方才恭敬道：

    “臣女抄写好了。”

    太后中午用过午膳后便去午睡了，此刻厅内只有一个嬷嬷在。

    那嬷嬷走过来看了一眼方棠抄写的佛经，道：

    “太后娘娘说了，方姑娘抄写佛经有功，这本便赠于姑娘了。”

    方棠跪了下来，道：

    “多谢太后赏赐。”

    待到转身后方才有些愣住了，外面夜色笼罩，不知何时天已经黑了下去。那嬷嬷见了，只道：

    “天色黑了，宫中下钥时间也过了，不如方姑娘就在慈宁宫中住上一晚吧。”

    方棠见那嬷嬷说话平稳有力，想来这也是太后授意的，便也不再推脱，只道：

    “那便有劳嬷嬷了。”

    那嬷嬷带着方棠便去了住的地方，方棠即使在宫中待了许多年，也不曾见过如此华丽的房间。

    房里放了一个八宝柜，上面放的珍宝一看便是价值不菲之物，最显眼的莫过于正上方的那颗夜明珠，在夜晚便发出微微光芒，既不刺眼，又令人安心。床上盖的被子由蚕丝制作，轻薄且温暖。

    这只是一个客人住的房间罢了，此情此景让人很难不联想到那太后的寝宫，又是该何等的华丽。

    方棠刚刚进门，便听见那嬷嬷说道：

    “方姑娘抄写了一天的佛经，想来还未用膳吧。”

    说罢招呼了一声，不多时便有宫女鱼贯而入，端上了一盘盘精美的菜肴。

    如今正值深秋，桌上却有很多道不合时宜的鲜蔬。大鱼大肉不难，这些菜才是当真精贵。方棠安静的道了谢，方才安安静静的用餐。

    每道菜方棠都只是浅尝了两口，她自小身在富贵之家，方中正在衣食住行上都不曾对她有过亏待，见着这些东西，与她而言，惊讶，却不羡慕。

    当方棠刚刚放下筷子，那嬷嬷便进来收拾了，仿佛算好了时间一般。方棠用清水漱了漱口，便由得他们去收拾了。

    月色明亮，方棠推开窗户，便能看到空中悬挂的一轮明月。

    在家时，这个时候白芍便该进来同她聊天，讲一讲今日府中都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但是在这宫中，宫女们各司其职，方棠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顿时有些想家了。

    清晨天还未亮，方棠便听见有人敲了敲门，道：

    “方姑娘醒了吗？”

    方棠坐起身来，揉了把眼睛，方才道：

    “醒了。”

    宫女听见了便走了进来伺候她洗漱，全部弄好之后恭敬道：

    “还请方姑娘去大厅见太后娘娘。”

    方棠点了点头，跟着那宫女去了。

    这两日吃饭时间不规律，睡得也少。方棠却仿佛丝毫没有影响一般，面上看不出任何疲惫。

    太后见她过来，道：

    “昨日睡得可好？”

    方棠行了个礼，道：

    “多谢太后关心，臣女睡得很好。”

    太后转动了一下佛珠，缓缓道：

    “你房间内的被子，墙上的字画，那八宝柜上的夜明珠，在外面是寻不到的宝物，在皇宫里却数不胜数。”

    方棠听了，只道：

    “我大历朝国泰民安，珍宝自是数不胜数。”

    太后看了看她，眼前的女子面容清秀，神情不卑不亢。以昨日那些宫女嬷嬷送上来的反馈来看，方棠并不是一个眼皮子浅的女孩。太后想起前些日子皇上气急败坏的样子，突然道：

    “你可知，嫁入皇家意味着什么？”

    方棠道：

    “臣女愚钝，还请太后指教。”

    太后缓缓道：

    “嫁入皇室，便意味着这里就是你以后的家。寻常百姓家嫁人，家中长辈过世，还可披麻戴孝，但是做了皇家的人，便意味着你和本家再无干系。一切以皇家为中心。太子是继承大统的人选，你若做了太子妃，一言一行皆在天下人眼里，若是做错半分，便没有人可保你。”

    她继续道：

    “太子他日若是继承大统，太子妃便是国母。国母所要做的，便是为皇帝分担后宫之忧，为皇室开枝散叶是必不可少的，更要为皇上广纳后宫。不可有嫉妒之心，不可有争宠之意。这些你可明白？”

    方棠明白太后说这些话的意思，可是他对太子并无爱意，于她而言，更想做得便是将慕容翰置之死地。所以她点了点头，道：

    “臣女明白。”

    太后看着眼前的女子，眼中一片平静。她是从后宫的尔虞我诈之中存活过来的，见过太多像方棠一般一开始仿佛置身事外，最后却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和别人斗得你死我活的人。若方棠只是个寻常女子，嫁了也就嫁了。

    可坏就坏在太子对于她的感情，仿佛太深了些。她想起那日太子来她寝宫为方棠说好话的样子。

    太子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不可能遵守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太后担心的便是太子这般的宠爱，使得方棠生出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心思。

    太后挥了挥手，道：

    “你在宫中也待得挺久了，该回家了。”

    方棠跪下行了个礼，道：

    “是。”

    御书房内，皇帝听着从太后那边传来的消息，有些不可置信道：

    “母后就这样将那方家姑娘放走了？”

    吕正点了点头，道：

    “回皇上，是的。走之前还给方姑娘说了做国母应尽的职责。”

    皇帝听了，气急反笑道：

    “好！好一个国母！看来母后还挺喜欢这丫头，她究竟是灌了什么迷魂药，一个一个的，竟都对她如此满意！”

    皇帝并不知道的是，太后对方棠并无好恶，只是疼惜太子，所以才对这件事没有做出什么行动。不过在他看来，定是方棠耍了什么手段，才使得太后没有动她。

    皇帝正想吩咐吕正做些什么，便听到门口传来一声：

    “太子殿下求见。”

    皇帝按了按眉心，心里对于太子此时来的目的大概也是明白了。他挥了挥手，道：

    “宣。”

    没一会儿，慕容霖便走了进来。他进来后也不行礼，只道：

    “你叫方棠进的宫？”

    皇帝一听他这语气就火大，忍不住嘲讽道：

    “是又如何，朕作为天子，难道一言一行都要向太子交代吗？”

    太子向前走了一步，道：

    “你有事可以冲着我来，何必为难棠儿。”

    “棠儿？叫的可真亲热！你可知她是真心待你？”

    太子笑了一下，道：

    “我就是知！只要棠儿说了，我便相信！”

    皇帝气的简直想骂人，若不是看在太子是先皇后所出的份上，他早就废太子改立储君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了太子一会儿，缓缓道：

    “当真非她不娶？”

    太子坚定的点了点头，而后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一般，道：

    “母后在世时，便想立棠儿为太子妃。如今母后过世，我与棠儿且是青梅竹马，无论如何，我也是不会放弃她的。”

    皇帝听他这么说，满腔怒火突然凝固住了一般，半晌，才问道：

    “先皇后想立方棠为太子妃？”

    太子面色平和了许多，道：

    “棠儿年幼来宫中，母后见了她甚是喜欢，还曾说过，待到棠儿年纪适中，便将她许配给我做太子妃。”

    他见皇帝面有所思，似是在思考什么问题一般，继续道：

    “当年母后去世，棠儿来宫中安慰我。从那时起，我便决定此生非她不娶，你若是反对也是没用的，大不了便不做这太子了。若是这辈子我连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即便是做了皇帝又如何！”

    他说这话一下子便戳中皇帝心中一些不好的回忆。他看了看太子，面前的人长相酷似先皇后，面上的那份倔强也是。他还记得那个雨夜，先皇后拖着病躯，跪在他的面前，道：

    “求皇上放臣妾和太子一条生路。”

    那是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夜，那一夜，他亲手送走了先皇后，也因为这样，让太子恨了他一辈子。

    皇帝突然有些累了，他看着周围的一切，疲惫的摆了摆手，道：

    “你先出去，此事我自有定夺。”

    慕容霖话说到这份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行了个礼，便退了出来。

    待到他离开之后，皇帝才开口道：

    “吕正，你说，朕是不是老了。”

    吕正恭敬道：

    “皇上正值壮年，何来‘老’字一说。”

    虽然正值壮年，可是皇帝还是觉得自己老了。从那个雨夜开始，从他与皇后分心开始，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仿佛真的成为孤家寡人了。站在权利之峰，身边却没有陪伴的人。

    皇帝按了按眉心，突然道：

    “那笔来，朕要拟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