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

    方棠睡在暖和的被窝里，却感觉浑身如坠冰窖。

    梦里，她仿佛回到了三皇子府。

    那一年，她流产后柳漫漫到她跟前来得意的笑容；太子死后她日日心头难安，一闭眼便是慕容霖躺在棺材里的模样；当她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却还强行安慰自己，慕容翰会来看她的……

    每一件事都像走马灯一般从眼前闪过。

    方棠知道自己在做梦，她已经离开那个人生了。在那碗□□之后，她便获得了新生。

    可是……可是为什么逃不出来？

    为什么柳漫漫、慕容翰他们的脸在她梦里轮番出现。

    方棠浑身发冷，却无法控制自己。

    “小姐，小姐。”

    听到白芍的声音，方棠猛地惊醒了过来。

    入眼便是白芍焦急的脸：

    “小姐，你做噩梦了吗？流了好多汗。”

    方棠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额头，的确是摸到一手湿润。她有些不自在的坐了起来，思绪却还没有从梦中离开，只觉得心脏狂跳，一切都有种颇不真实的感觉。

    白芍转过身为她到了杯白水，方棠喝了几口方才觉得意识逐渐回笼。

    “我没事了，不用担心。”

    夜里是白芍守夜，方棠向来喜欢清静，贴身丫鬟没有几个。白芍正在外面准备休息，便听见方棠在床上翻来翻去的声音，于是赶忙进来查看了一番。

    方棠还微微有些发抖，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语调，道：

    “我没事的，夜深了，你先去休息吧。”

    白芍担忧的看了她一眼。在她看来，方棠长得好看，家世也好，并且马上就要成为太子妃了。可是却每晚噩梦缠身，白芍与她相伴了数十年，实在想不出方棠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自从提亲那日之后，便感觉方棠像变了一个人一般。

    “小姐，你若是不嫌弃，奴婢在这儿守着您吧。”

    方棠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白芍虽然自小服侍她，说话比起旁人也多了份亲近，不过像这种大胆的话倒是没说过的。

    方棠想了想，还是点头道：

    “那你上来和我睡吧。”

    白芍一听，吓了一跳，连忙道：

    “那怎么行！奴婢在旁边坐着就可以了。”

    方棠有些好笑的看着她，道：

    “你要坐一晚上不睡啊。”

    白芍张红了脸，见方棠打趣她，心里倒是放心了不少：

    “不行不行，这样成何体统。”

    方棠向床里面挪了挪，拍拍被子，道：

    “无妨，上来吧。”

    见白芍还要拒绝，便补充道：

    “你若是不上来，那也别待在我房间里了。”

    白芍思考了一下，方棠的床的确又大又舒服，她不免有些心动，但是碍于规矩，还是有些不太敢动的。见方棠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还是忍不住慢慢的挪到了床边，小声道：

    “那，那就这一次啊。”

    方棠笑了笑没有说话。

    上辈子白芍作为陪嫁丫鬟，便是一直对她忠心耿耿。不论是流产的时候，还是失宠的时候。出嫁从夫，她出嫁后便很少回到方府，在三皇子府时，每日醒来看到的，陪伴她最久的，便是白芍了。

    如今重活一世，这份情谊方棠是忘不了的。

    距离提亲已过月余，方家左等右等都不见皇帝发下圣旨，即使连方中正都有些郁闷。

    好不容易等到宫里传来了消息，却是宣方棠入宫觐见的。

    方中正一看是皇上宣见，顿时有些紧张了。

    方棠虽然经常陪他入宫，但是大多数时候是与皇后妃子们相处，正儿八经的和皇帝见面，倒是不常有的。

    方棠倒是不急，想到今日那些流言，方棠用脚趾想都知道皇帝叫她进宫无非是想来个下马威。在这件事上，方棠从来不认为选择权在自己手里，能不能嫁给太子，归根结底是看太子的态度，如今皇帝将主意打到她身上，方棠只能暗自猜想皇帝可能是劝不动太子主动放弃了，所以才找她进宫。

    她听从方中正的，选了一套浅绿衣裳进了宫，既不显得张扬，也不会显得太素净。

    方棠上辈子没少来皇宫，尤其是出嫁之后，对于这里的每一条路都烂熟于心。

    来到御书房门外时，方棠正想找人通报，便听得旁边的太监道：

    “里面正在议论国事，无关人等不能进入。”

    方棠认识他，是当朝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吕正。她微微欠了欠身，笑道：

    “那我便在此候着吧，等皇上得空了，还有劳公公帮忙通传一声。”

    吕正应了一声，面无表情的走了过去。

    这边没有人安排座位，方棠便只能站在门外等候。

    其间有宫女匆匆走过，见到她也当透明人一般。

    从太阳升起之时，方棠便到了门外，直至太阳马上下山了，也不见皇帝从里面出来。方棠简直怀疑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肚子饿的一直作响，脚也因为长时间的站立而显得酸痛，方棠好不容易等到门开了，却是吕正从里面走了出来，一挥手上的拂尘，冷漠道：

    “宫门快到下钥的时间了，皇上今日商议国家大事，不方便见客，还请方姑娘明日同一时辰在过来。”

    方棠暗自吐槽了一下皇帝的小孩子心性，面上却还要笑意盈盈的应和。

    待到回到方府时，已是太阳都落山的时辰了。

    方中正没想到方棠这一去便是一天，待她回来连忙问道：

    “今日皇上找你何事？”

    方棠苦笑一声，揉了揉腿肚子道：

    “今日没见到皇上。”

    方中正没想到会是这样，追问道：

    “怎么回事？”

    方棠正饿的头晕眼花，一时之间也不太想解释，只道：

    “明日还要继续去便是了。白芍，快，给我弄点吃的，我快饿死了。”

    方棠进宫没有带上她，白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她说饿，便立刻匆匆忙忙的去准备食物了。

    方中正仔细一想，便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见方棠一边揉着小腿一边喊饿的样子，不觉有些心疼，便问道：

    “明日还要再去？”

    方棠点了点头，说道：

    “今日爹爹上朝，皇上可有说些什么？”

    方中正叹了口气，道：

    “完全没有。看来皇上这次完全是针对你一个人了。”

    他看着自己的女儿，在他心里，方棠便是世上除了亡妻意外最好的女子，如今却要吃这般苦头，方中正开始怀疑自己让她嫁进皇家的决定是否正确了。

    第二天一大早，方棠还是按时赶到了皇宫。

    原以为今天一天都会像昨日那样干站着，没想到到了不过一会儿，便听到一个嬷嬷说道：

    “方姑娘，太后有请。”

    方棠有些莫名的看着她，不太明白太后叫自己过去干什么。莫不是也为了慕容霖？他们皇室的人都是吃饱了撑的吗？

    “臣女还未见得皇上，此时离开，不太妥吧。”

    她婉言拒绝道。

    那嬷嬷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道：

    “太后说了，皇上正在商议国事，一时半会儿得不了空，请方姑娘去一趟，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方棠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了，只得跟着那嬷嬷前往太后的寝宫。

    太后喜静，信佛。

    住的地方便供着一间佛堂，每日清晨必定烧香念经。

    上辈子的方棠和太后不是很熟悉，只因太后偏爱太子，故而有些不太喜欢张贵妃当了继后之后的三皇子一家。

    来到太后寝宫时还是清晨，太后刚刚上完今日第一炷香。

    走进寝宫内，方棠便能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檀香味，这是常年礼佛的人方才凝结出来的味道。

    太后常年深居宫殿，可并不代表她是一位不理事实的老年人。

    相反，先帝当年早逝，皇帝继位时不过儿童，正是太后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整治朝纲，铲除外臣，待到当今皇帝逐渐强大之后方才不理政事。她并非像吕后一般看中权利，直到年迈还要垂帘听政，太后选择在皇帝成熟后便退居深宫，在方棠看来是极为聪明的一个选择，即保全了母子之情，也能不落人口舌。

    如此一个女人，方棠与她见面便是不敢掉以轻心的。

    “臣女参见太后娘娘。”

    方棠进入寝宫便按规矩行了大礼。太后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太多情绪，只道：

    “起来吧。”

    方棠这才站起了身，太后保养的很好，不像寻常百姓家的母亲，到这个年纪便两鬓斑白。她头发乌黑，妆容精致，皮肤竟也是意外的吹弹可破。

    太后见方棠站在原地落落大方，即不拘谨也不胆怯，心里不由得对她满意了几分。

    “果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怪不得太子闹着非你不娶了。”

    方棠回道：

    “多谢娘娘夸奖。”

    她只是说了谢谢，便表明对于太子的“非你不娶”是认同的了。

    太后嘴角弯了弯，手里的佛珠转了几下，方才缓缓道：

    “我听说方中正嫡长女平日里写的一手好字，我这里刚得了一本佛经，就请你帮我抄写一遍吧。”

    方棠正想说话，便看见旁边的嬷嬷立刻拿来了一本佛经和纸张，于是只得答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