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琳琅心底虽成熟，但终究是个孩童, 看上去, 此刻是天真的表情。龙卿阙心里叹了一声，还能是谁？又有谁, 能让她如此大费周折。

    或许这便是宿命，若不是为了在修仙路上更进一步, 她便不会救下凤琳琅。若是不曾救过她，凤琳琅的生与死，便与她无关。

    可眼下，宿命已定，饶是后悔，也无用，是啊，后悔了吗？龙卿阙问自己。或许，凤琳琅的宿命, 也是因着遇见的那个人是自己才如此，若是遇见了更好的人，大抵往后的路会更好些，可偏偏是灵性未定的自己。

    尽管是各取所需，但凤琳琅明显是弱势的一方, 她对未来的一切都不知晓，而龙卿阙却是全然了解。未来的事, 若是成了, 双方都好；若是不成, 对于凤琳琅的伤害，远大于她，她大不了再寻别路求得仙道，但是，凤琳琅的命运……龙卿阙其实并不确定，会是怎样。

    “龙儿，你不想说，便不要说，我不问了。”凤琳琅坐在床边，脚尖有一下没一下踢着地面。

    “别胡思乱想，早些睡。”龙卿阙没有多说，凤琳琅依言躺下，龙卿阙却起身要出去，“龙儿，你要去哪？”凤琳琅又爬起来，似乎很怕她离开。

    “我去去就回来。”龙卿阙按了按小脑袋，“睡罢。”凤琳琅躺下，直勾勾地盯着龙卿阙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

    凤琳琅按了按心口，有些难以言明的苦楚，龙儿，他日，会丢下她么？如果她乖乖的，什么都听龙儿的，龙儿就不会不要她的。恩，凤琳琅抱紧被子，想着，日后定是要乖的。凤琳琅对于乖并没有明确概念，想着大抵就是龙卿阙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不忤逆她。龙儿待她好，想必也不会难为她，乖也不是件难事。

    龙卿阙去找了浴佛，敲门，浴佛却以时间太晚宽衣睡下不肯开门。

    “浴佛姑娘，关于先前的事，我想着，你既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我也有求于人，我想说几句坦诚之言，不知道，可否能听我几句？”龙卿阙站在门外，恳切道，“若是我说完，浴佛姑娘仍是计较，我今晚便可带她离开，绝不会叨扰你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浴佛衣着完好，“进来吧。”

    龙卿阙并没有和盘托出，但却告知浴佛，有病要医的人是凤琳琅，“我晓得姑娘心中的疑惑，凤儿眼下瞧起来并无异样，这只因时机未到，凤儿身有劫难，而且是个死结……”

    “既是死结，龙姑娘又何必费心，由她自生自灭好了。”

    “浴佛姑娘，人皆有宿命，不瞒你说，我是她的宿命之主，救她是我的使命。”

    “为此，死也不惜？”

    “如若不成，未来，她的劫难，许是会变成三界的浩劫。”

    “既然如此，更应趁着她未成气候杀掉，”浴佛话里透着杀机，“因她一人，让三界终生受损，这代价太大。”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浴佛姑娘不施援手也就罢了，竟想着下狠手，”龙卿阙冷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明日一早，我便会带她离开。”龙卿阙起身往外走，边说：“莫说我不曾提醒姑娘，若想伤她，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你救她，真的只因宿命？”浴佛请冷地问。

    “若不然呢？”龙卿阙回身问。

    “龙姑娘心里对她没有不舍么？”

    “你有话，不妨直说。”龙卿阙并不喜绕弯子。

    “我之前可是瞧见了，你趁她睡着时，轻薄于她。”浴佛嘲笑似的，“想来，你对她也有其他想法，她还是个孩童，龙姑娘未免太过分了。”

    龙卿阙不料想，她无意中落下的一吻，被浴佛撞见误会，“那是你的误会，我与她……”

    “你与她根本不是表姐妹，我瞧得出，她很是在意你。”

    “罢了，浴佛姑娘，你歇息吧。”龙卿阙不想去解释了。

    “龙卿阙。”浴佛叫住她，“我只问你一句，你若是承认，我便帮你。”

    “你说。”

    “你对她无感，只是完成宿命而已？”

    龙卿阙沉吟，道：“那是自然。”

    “若是他日完成宿命，你便离开她？”

    “自然。”人各有路，龙卿阙原本的打算，也是解了凤琳琅身上的死结，放她去寻爹娘。当然，那日到来，她是否有心思陪着凤琳琅一起寻爹娘，再说。

    “若是不成呢？”浴佛追问道，“若是他日未成，你会亲手杀了她么？”

    “上天自有安排，轮不到我。”

    “若是天意让你杀她，你会动手么？”

    “若是天意，我会。”龙卿阙心中并不确定，但是，眼下，为了达成目的，她只能如此。

    倒挂在廊檐偷听的凤琳琅，一字不落，全部听见了。凤琳琅一个翻身，上了房顶，望着皎洁的月，心底却阴霾一片。

    这世间如此大，竟没有一人待她是真心的好，龙卿阙是怕自己伤害到三界众生不得已而为之，那是她的使命。呵~想来，她也是太过痴傻，就那般信任她，跟着她来到这里。上天？凤琳琅最不喜的便是天上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禁止七情六欲的仙灵们。

    凤琳琅不愿相信，却无法否认，龙卿阙完成宿命，或许只是为了助长自己的灵性而已。凤琳琅蹲在房顶上，暗自伤神，她只是龙卿阙修仙路上的一个踩踏石而已。凤琳琅原本并不知道悲伤为何物，现在也不知，绞痛的心，是因着失望和悲伤而起。

    凤琳琅只觉心口压抑的疼，她揉了半晌都不行，身后突然有了轻微声响，是龙卿阙。月色下，龙卿阙眸光冷淡，凤琳琅回头看了她一眼，没做声。

    “不睡觉，跑这里做什么？”龙卿阙到了跟前，问。

    凤琳琅是想要生气计较的，可是，就算计较又能如何？她发现，她对龙卿阙说不出那些狠话来了，还没出口，心底便疼得厉害。这感觉真是奇怪的很，凤琳琅揉了揉胸口，蹲在那闷闷地说：“胸口发闷，就出来了。”

    “刚才听见什么了吗？”龙卿阙在想，有没有必要和凤琳琅解释。

    “不曾，我刚来。”凤琳琅说出诓人的话，心底却酸疼。

    龙卿阙也摸不准，她是否听到了，如果没有听到，她贸然说了，会适得其反，但她又怕，凤琳琅真的听见会误会，便说：“凤儿，你只要记得，我和你在一处一日，我便真心待你好一日。”龙卿阙的性子本不爱解释，但对着凤琳琅，似乎变了些，总担心那孩子会胡思乱想。

    凤琳琅蹲在那，揉了揉眼睛，将要落下的泪揉回去，她站起身，轻不可闻地说：“我困了。”凤琳琅跃身下房，回去睡了。

    一整夜，凤琳琅根本不曾入睡，心始终疼得厉害。听见背后均匀的呼吸声，凤琳琅多少次恼怒得想杀死龙卿阙，她一片真心，龙卿阙怎可如此辜负她？是的，凤琳琅本就没有安全感，好不容易对龙卿阙生出的依赖，让她着迷，现下却生出排斥，她怕，那日到来，她会痛彻心扉。

    多少次，凤琳琅都想动手，匕首都比在了龙卿阙的要害，却根本下不了手。凤琳琅泪水充溢眼眶，将匕首握在手里，躺下后，久久的，呼吸不能平静。

    她对龙卿阙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她在意龙卿阙超过了自己，此刻，宁可伤害自己，却也不愿伤到龙卿阙。锋利的刀刃割裂肌肤一般的疼，疼痛让凤琳琅清醒，日后，她要试着和龙卿阙保持距离，待到那奇怪的依赖感消失后，她就离开。

    凤琳琅晓得自己会忍不住，不怕，忍不住，便用匕首割伤自己。疼痛，可以提醒她，今日的事。

    翌日，龙卿阙偷偷留意，如果凤琳琅对浴佛的态度有变，就说明她听见了昨夜的对话。不过，凤琳琅看起来和往日没有差别，依旧和浴佛亲近，而浴佛对凤琳琅也和往日无差。

    龙卿阙暗暗松了口气，只是，她低估了的凤琳琅的心性。凤琳琅看着近在眼前对她和颜悦色主动示好的人，谁能想到这个人，昨晚说出想杀死她的话……凤琳琅的心，凉了凉，原来人心如此可怕。

    凤琳琅偏头瞅了一眼望着她的龙卿阙，表情一贯冷淡，眸光深邃，这张美人脸下，又藏着怎样的心思？凤琳琅收回目光，起身去了往日她和龙卿阙站的位置。

    天依旧高，云依旧淡，风景未变，却不觉得美丽了。心中突然一片凄凉，凤琳琅生出绝望，她活着，是为了什么？

    “凤儿。”龙卿阙过来了。

    “恩。”凤琳琅应声，却没有转头。

    “若是他日发现，我和你预期中不同，会不会失望？”

    “不会。”凤琳琅发觉，她自己变了，她不知何时学会了这般，嘴上这样说，心里那样想，表现出来又是另外一番模样。

    她嘴上说不会；心里想的却是我不会再对你有期望，不敢了；表现出来的是通情达理。

    “记住我昨夜说过的话。”龙卿阙是想提醒凤琳琅记得，和她在一处一天，便真心待她好一天。凤琳琅背对着龙卿阙，冷冷地笑了，话里有话地说，“我确实会记得，免得死了那日，都不知道死在谁的手里。”音量虽轻，但龙卿阙隐约听见了。

    龙卿阙脸色一凝，“你说什么？”

    凤琳琅垂眸，哼笑了一声，她收起悲凉，回身，笑得灿烂说：“龙儿，我给你一个特权，可好？”

    “什么？”

    “他日，我若非死不可，记得亲手杀了我。”

    龙卿阙的心，陡然一紧，都听见了？

    凤琳琅依旧笑得开心，“莫让任何人碰我的尸体，劳烦你把我送回到我们最初相遇的地方，如果你嫌麻烦，便把我丢入忘川河底就好。”凤琳琅笑意浅了浅，喃喃自语似地说：“反正我一个人，无牵无挂，活着也没有意思，永世不得翻身，也没什么不好，”她抬头，再次笑着，“至少，能让你们安心，是不是？”

    龙卿阙的心，几乎是阵痛，这是她没有料到的。龙卿阙想说什么，却喉间腥甜，她忍不住咳嗽出声，一口血，喷溅出来。凤琳琅的心，疼得无以复加，她快步过去要扶龙卿阙。龙卿阙抬手挡开她，气息微乱，忍着涌上来的难受，擦了擦唇角的血，笑了笑，说：“同样的话，送给你。”

    “什么？”凤琳琅一时不解。

    “若是有朝一日，你杀了我，将我投入忘川河底。”

    “我……”

    “不如我告诉你，我的要害在哪，”龙卿阙因着心口翻江倒海的疼，气息有些乱，“寻常人那些玩意根本杀不死我。”龙卿阙抽出一把匕首，弯如月，黑亮透着寒气。龙卿阙将匕首塞给凤琳琅，笑得温婉，像是在教她识字那般温和，“用它，朝着这里，一刀下去，就可以杀死我。”龙卿阙握着凤琳琅发抖的手，在自己的心口比了比。

    “记住，我只给你一次杀死我的机会，若是杀我不成，那你便要遭殃了。”龙卿阙放开她的手，扭身，回房了。凤琳琅的手确实在抖，说出那般的狠话，心疼，但是，听着龙卿阙说出这番话，她更疼了。

    至此，凤琳琅知道，昨晚，龙卿阙根本没睡。变了的人，不只是她，或者，龙卿阙原本就高深莫测。

    不过，龙儿，我不会杀你的，可是，这把刀，我不会还给你，这是你第一次送我的礼物。

    如果真有那日，我会发狂想要灭了三界，我或许会心软，用这把弯刀杀死自己，毕竟，你也是那三界众生的一个生命。

    你我之间，必须有一个人要死的话。现在我不确定自己会选谁，但是，我的心已经偏颇了，它在说：若有那日，自我了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