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不亮，队伍又出发了。

    因为马上就要抵达沧县的缘故，哪怕是一直谨小慎微的蓝艾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

    进入沧县，和大部队汇合以后，她们这七百多号人也终于可以稍稍放松一些了，毕竟战斗的主力肯定还是那三万军队，像她们这些南朝降军，想来是得不到什么重视的。

    而且平反大军的主帅一定没有将这次平反看作是一次势均力敌的较量，在蓝艾看来，只要未来陈朝削减赋税的圣旨一下，这场战争就将会是一场很久都不再会有的功勋争夺战，更是一场武将的谢幕演出。

    斥候传回来的情报显示，前方毫无异常，偶尔能看到一些村庄，也都是空无一人的，但出于谨慎，蓝艾还是选择绕开那些村庄。

    由于前方都是平原的缘故，只要绕过能藏身的村庄，那么敌人也没有办法像在山里一样大量地隐藏起来，就算有一些零散的敌人侥幸躲过了斥候的侦查，想来她们也没有敢于挑衅队伍的能力和勇气。所以综合起来，她们是安全的。

    蓝艾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默默地重走这片她再熟悉不过的平原。

    平原视野开阔，而且非常适合开垦田地，蓝艾放眼看去，蓝天之下，收入眼中的净是一块又一块的田地。但是因为村庄里的人因为叛乱的原因，早就拖家带口地离开了这里，所以这些田地大多已经荒废了，其中长着大量枯黄的杂草。

    然而蓝艾看到的却完全是另一幅画卷——五千藤甲兵和十万大军在这片平原上战斗，二十倍于己方的兵力让骁勇善战的藤甲军也失去了往日的英勇。

    苦战之中，十万大军渐渐包围住了蓝艾率领的五千藤甲军，十万的兵力是什么一个概念呢？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陈朝的旗帜，到处都是陈朝士兵盔甲的颜色，十万人的呼喊声仿佛凝成了实质，排山倒海地向被包围其中的五千藤甲军涌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可怕的不是体力上的不支，而是因为看不到希望，从心底里迸发出来的绝望。

    敌人的包围在不断收拢，和同袍之间的距离被压缩得越来越近，面前的敌人也越来越多，在这种情况下，个人的勇猛已经忽略不计了，哪怕是战神再世，恐怕也只能惨死在无数敌人的刀锋之下。脚底的鲜血已经漫过脚踝，变成了一滩名副其实的血池，一滩将要淹没这五千人的血池。

    哪怕有着刀枪不入的藤甲，面对这二十倍的数量，再精锐的士兵也抵挡不住。

    蓝艾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一声哀嚎，斜眼看去，只见两杆长/枪/刺进自己的亲卫的藤甲内，但只是堪堪刺入亲卫的血肉之中。被刺的亲卫受了伤，如同失去了理智的野兽一般，开始咆哮着胡乱挥起手中的武器，但是没挥几下，那两杆长/枪齐齐用力，竟然将那个亲卫挑上空中，亲卫双脚离了地，还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就落入了敌军之中。

    蓝艾在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中，捕捉到了那一丝微不足道的惨叫。

    蓝艾深知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等待她的只有死亡。

    “南朝所属！听我号令！统一往西！冲出包围！”一刀劈下面前一个士兵的头颅，蓝艾用尽全力，用部落的方言咆哮道。

    身边的听到蓝艾的咆哮的士兵也纷纷咆哮起来：“统一向西！冲出包围！”

    敌人听不懂，但是来自同一个部落的藤甲兵都听懂了，原本将要被碾碎的藤甲军化作一支匕首，生生地捅进了十万大军之中。十万军队无法战胜，但也有可以被蓝艾利用的弱点所在——臃肿。

    这样的包围作战中，十万士兵是无法，只是因为兵力充足，陈朝军队可以源源不断地填补死伤的士兵，始终保证作战士兵的数量，所以能将插翅难飞的藤甲军生生磨死在包围圈中。但是藤甲军突然朝着一个方向舍命一般地猛攻，那么陈朝军队就会因为速度有限的情报传输速度而被打个措手不及，如同一把尖刀刺进血肉。

    集结了全部兵力朝一个方向猛攻，固然可能搏到一丝突围的几率，但是这样的作战方式也同样意味着放弃了对于其他方向的防御，一时间，只是稍稍减轻了一些防御的强度，许多藤甲兵就被卷入绞肉机一般，被陈朝军队吞噬了。

    但是蓝艾已经管不到这些了，从被动防守转换成主动进攻，劣势的蓝艾一方只能拼尽全力，才有可能换来那一丝的生机。

    武器遍地都是，卷刃了就随手再从地上抄起一把，鲜血溅到脸上也来不及擦拭，蓝艾眼前的世界也因此变成了猩红的颜色。等到蓝艾一刀挥空，身子因为用力过猛而往前冲去的时候，她愕然发现，经过仿佛永无止境的砍杀，她们终于突破了重围，面前不再是陈朝士兵密密麻麻的兵器，而是空旷的，通往山脉的平原。

    “南朝所属！向山脉撤退！”蓝艾喊了一声，嘴边的鲜血立刻流进嘴里，又咸又腥。

    同样突围出来的藤甲兵也纷纷撒足狂奔，向那一条唯一的生路跑去。

    “陛下，被她们突围了……”

    “军营之中，叫朕将军……哼，什么战神，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罢了，整个南朝都是朕的，区区一个武人，不足为惧。”大军中，身穿夺目金甲的将军冷冷地看着狼狈逃窜的藤甲军，下达了命令，“传朕命令，放箭！”

    “是！”

    跑出一阵，蓝艾回头看去，却看到原本跟得很紧的追兵忽然停住了脚步，离自己溃不成军的队伍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了一百步的距离。

    她们放弃追击了吗？这个荒唐的念头在蓝艾的脑中只是一闪而过，就被身旁的一声高呼打破了：“箭雨！”

    蓝艾抬头看去，只见黑压压的箭雨从陈朝大军中飞了出来，铺天盖地地向蓝艾压来。蓝艾来不及思考，抓住身旁的一个士兵，将她拉倒，然后躲到了她的身下。

    “咚！咚！咚！咚！咚……”密密麻麻地箭矢落下，那个倒霉的士兵也中了许多箭，身体因为剧痛而不断颤抖，她似乎还没有立刻死去，几乎要瞪出眼眶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蓝艾，断断续续地问道：“为……为……为什么？”

    “我给你一个痛快。”蓝艾拔出匕首，刺进了士兵的头盔之中。

    金甲将军似乎错估了弓箭的杀伤距离和藤甲的防御，箭雨只对于全员配置藤甲的藤甲军似乎杀伤力有限，只有很少一部分的藤甲兵中了很多箭，再也站不起来了，大部分藤甲兵还是继续向着山脉跑去。

    “虽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但是还是杀伤了一些蛮人。”金甲将军看着箭雨中倒下的藤甲兵，道，“传朕命令，再放……嗯？”

    视野之中，一个藤甲兵从一个尸体下爬了起来，向山脉飞奔而去。

    “这身藤甲，应该就是凶名赫赫的南朝战神了吧……把同伴作为抵挡箭雨的盾牌吗？果然还是个不懂得仁义的蛮人啊……下一轮箭雨，看你怎么躲过去！”看到那个藤甲兵在一片尸体中孤零零地跑着，十分扎眼，金甲将军的眼中划过了一丝戏谑。

    “这种弓箭的最大射程大概是三百步！我现在离她们只有两百步！”蓝艾被密密麻麻扎在地上的长箭以及尸体放慢了速度，一边在心里疯狂地计算，一边用尽浑身解数，飞快地想要脱离着三百步的死亡之地。

    就在这时，蓝艾的脚忽然被抓住了，蓝艾失去平衡，一下子就倒在地上，头盔远远地掉了出去。

    “还有活着的？”金甲将军看到这个变故，有些诧异地道，“这藤甲有这么厉害吗？”

    “少战神大人！救救我！”蓝艾低头看去，只见一个奄奄一息的士兵抓着自己的脚踝，断断续续地道，“少战神大人……救救我！”

    “你快松手！你不松手我们两个都得死！”蓝艾惊慌失措地大叫道，“你松手啊！我是少战神！你胆敢违抗我的命令？”

    那个人显然是不打算服从蓝艾的命令了，她死死地抓着蓝艾的脚踝，哀求道：“少战神大人！属下不沉的！您背着我出去！求求您了！属下还不想死！”

    蓝艾拼命地挣扎，但也许是回光返照，明明只剩了一口气，但是这个士兵的力气却大得出奇，再加上蓝艾早就精疲力尽了，焦急之下，蓝艾更是挣脱不开。

    蓝艾咬咬牙，忽然从身边拔出一支箭，然后重重地扎在那个士兵的手上！

    “啊——”士兵吃痛，惨叫起来，也松开了手。

    蓝艾见状，立刻爬了起来，先是扭头看了一眼陈朝的大军，然后继续向山林跑去。

    “哦？倒是果断啊……不过这位南朝战神看起来，似乎比朕想象得要年轻许多啊……”

    “那个金色的盔甲……果然没错，那是北朝皇帝！”

    箭雨落下，已经距离五百多步的蓝艾没有受到影响，飞奔进了山脉之中。

    “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她们没有活路了，所以想要活下去，她只能动用一切手段凿一条出来，人在绝境之中能做的事情，远远比夫君想象得要残酷得多。”如今蓝艾再次来到滨州，这片平原上没有留下半点当时战斗的痕迹，莫名的，她的心中忽然划过当时遇到难民时，自己对陆明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