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我俏皮？那你呢？”楚悦颜揪着敖晟翎不放, 睨着她冷笑，“许多年不见，未得你一封书信问候。我还以为你早已忘了我的样貌，没想到你今日倒是将我一眼认出，不知是可喜还是可悲呀？”

    敖晟翎脸上颇为尴尬, 她低头挠了几下眉梢，讪笑言道：“你助我疗伤, 我怎会忘了恩德？未书信予你, 实是我不对, 你怨我也是应当的。若往后需我效劳的时候, 你尽管开口便是。”

    瞧见敖晟翎面露愧色，楚悦颜见好就收, 她指着婢女刚送进来的六碟子软糕酥饼随意说道：“前几日路过濯兰院尝了几口点头，那厨娘的手艺倒是真不错。我买了几样在路上吃, 你也来尝尝吧？”

    濯兰院？

    默默盯着那碟子雪丝淮山糕，色泽如玉纯白无瑕, 使得敖晟翎眼神竟有些恍惚，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 只是听她低声说道：“我不饿。”

    看她神色异常, 楚悦颜心中虽有疑惑, 但晓得此刻不适合追问。于是安安静静陪着敖晟翎吃了几盏热茶, 随后起身离座, 说是要去换身衣裳。

    “你去忙, 我也该往宅门巷口那儿去瞧瞧, 估摸着大姑姑他们应该也快到了。”敖晟翎起身告辞。

    楚悦颜本要往内室行去，闻得敖晟翎那般说，当即转身将她叫住：“你先别走！我问你，方才你提到的‘大姑姑’，可是天一门主敖洺？”

    敖晟翎点头答复：“不错。”

    楚悦颜将敖晟翎上上下下打量几番，笑得一脸高深莫测，直到将敖晟翎看得浑身不自在了，她才笑眯眯地送客：“你去吧！待你大姑姑到了，千万莫忘了与她说‘楚家小娘子特来拜会，炎阳山庄有极为要紧的事体须与她商谈。’......你定要记得啊！切莫误了大事！”

    听闻楚悦颜提到‘炎阳山庄有要事相商’，敖晟翎郑重点头应下了：“你放心，若是大姑姑不忙，我请她今夜用过晚膳之后叫你来吃茶。”言罢，她转身走了。

    见她愈走愈远，楚悦颜脸上笑容不减，眸光更显柔和。直至敖晟翎的背影拐入转角不见，楚悦颜才转身进了内室去更衣梳头。

    当敖晟翎赶到宅院大门，果然见得敖洺正与卫先生说话，她大步上前刚唤了声‘大姑姑’却被敖洺抢先问道：“浪到哪儿去了？！你小姑姑正寻你呢！还不快过去？！”

    瞧见敖洺板着一张臭脸，敖晟翎也不敢再多留，正巧看到应果领着几个仪狄谷仆人扛着行囊走过，她赶紧跟着上去借着与应果说话开溜了。

    待得走远了些，敖晟翎才敢开口小声问应果：“我那大姑姑怎地了？方才叫我先过来的时候，那时候她的脸色还好好的，此刻那么大的火气......谁惹她了？”

    “我随阿姊走在后头，到底怎地也不甚清楚......就是听你五哥说...”应果说了一半却犹豫起来，但经不住敖晟翎连声催促，只得接着言道，“似是刚入了仙霞镇，也不知为何，你大姑姑与卓前辈大吵一架...若不是一边有你小姑姑拦着，另一边有你大兄赶巧过来相迎，说不定你大姑姑甩手就走了......”

    “又吵架......”瘪着嘴，敖晟翎摇头抱怨，“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应果捂着嘴巴笑了会儿，眼中透着股精灵，他抬手单指点了点右前方不远处那二层阁楼，笑嘻嘻说道：“那位天仙儿似的小姐姐就在那楼上，你还不快过去看看她？你五哥可是一直陪着我阿姊，寸步不离的呢~~~”

    “多谢你提示，我请你吃皮蛋。”敖晟翎皮笑肉不笑地刚抬起右手，应果偷嘴笑着一溜烟地跑远了。敖晟翎懒得去追打，只是朝着落荒而逃的应果笑骂了两句。

    忽然之间，心中一动。敖晟翎转身抬头仰望，果见伊人立在二楼窗边正静悄悄地看着自己，翦水秋瞳眸光胜水。

    遥遥相望，敖晟翎对着柔嘉眉眼弯弯咧嘴一笑，想也不想就纵身而起踏枝踩叶跃上二楼，自窗外翻入室内看着柔嘉说道：“方才我给石爷爷请安的时候发现了一处好景致，待你歇好了，我领你去看看。没想到，卫先生将这处新辟的地儿归置得如此优雅......”

    “现在倒是想起我徒儿啦？”卓卉君坐于一旁吃茶，看了一眼敖晟翎，淡淡言道，“方才你拍马去往仙霞镇的时候，可没见你回头看一眼。”

    没想到卓阁主也在，敖晟翎脸色窘迫，竟还有些脸红。她对着卓卉君讪笑：“卓前辈说的对，是晚辈行事欠妥，往后还请卓前辈多加教诲。”

    “哼......”见得敖晟翎并不像某人那般的死鸭子嘴硬，卓卉君神情稍缓，她喝了两口热茶便起身对着柔嘉说道，“师父累了，晚膳不必唤我。车马劳顿了一整天，聆儿今夜早些安置。”

    柔嘉恭送恩师，待她转身回头却见敖晟翎仍然傻愣愣地立在原地，不禁笑道：“发什么呆？去坐了。”

    对着柔嘉点了点头，敖晟翎听话坐下了。见得茶汤已显得淡白，敖晟翎拉起袖子开始重新沏茶。柔嘉对着她坐下，瞧她眉间舒展颇有悦色，遂轻笑着问道：

    “可是偶遇友人了？”

    “你怎地知晓？”惊讶抬头，敖晟翎手上的功夫却未有停顿，她看着柔嘉不由地笑道，“我还不知你竟会读心术？”

    “炎阳山庄的车马比我们先入得仙霞镇，当年你在楚家治伤......”忆起当年在重黎山上发生的意外之事，柔嘉笑容略减，但还是低声言道，“若我猜得不错，或许楚家六娘也来吧？”

    “不错，悦颜姑娘还说有要事须与大姑姑相商.....”单手持起小壶为柔嘉倒茶，敖晟翎无奈叹道，“方才正要说与大姑姑，谁知，我还没开口就被她骂跑了。”

    接过茶盏捧在手心，柔嘉有些疑惑：“你大姑姑是长辈，悦颜姑娘一个楚家的小娘子，以往那二人无甚交际，怎会有事要与她相商？”

    “谁知道呢？”敖晟翎拈起一块赤心绿豆糕咬了半口，浑然不以为意，“那小丫头古灵精怪的，鬼点子又多，谁能吃得准她心里在想什么？”

    “小丫头？”柔嘉忽而一笑，深深看着敖晟翎，“你还当人家是当初与你相识于泾都的小女孩儿呢？仔细算算，那位小娘子早已过了及笄之年，如今少说也有十七八岁了吧？”

    “嗯？？”嘴里嚼着糖糕不方便说话，敖晟翎鼓着腮帮子两眼睁得咕噜圆。她从柔嘉手中接过茶盏三口饮尽，这才感慨言道，“难怪方才我觉得她长高了一些，经你这么一提，六娘倒真是长开了。真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啊~~”

    不温不火地看了那人一眼，柔嘉脸色微凉，心里恨不得伸手去扭她的耳朵，但又见她鬓发之间几根显眼白丝，心尖不由地软了下去，柔声问道：“伤口结疤了还有疼痛么？夜间睡得还好么？”

    “不疼了。挺好的。”敖晟翎虽在低头吃茶，但方才柔嘉的目光并未躲过她的注意力。左手食指轻轻划过自己的鬓发，敖晟翎垂着眼帘笑叹，“人还未老却暗生白发，不知再过几年，是否会鹤发童颜？”

    听那人这番自嘲，柔嘉心疼不已。她双手抚上敖晟翎的脸颊，掌心轻轻摩挲那人的耳廓鬓发。二人静默着对视片刻，柔嘉的话语轻得只有敖晟翎一人听见：“你见过我老去的样貌，而你从未嫌我厌我弃我。若是多年后你鹤发童颜，我岂会嫌你厌你弃你？”

    这个世间，瞬间静谧无声，就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到了。

    敖晟翎看着柔嘉的眼睛，她的眸子里只有自己的倒影。仿若有暗流在心房无法抑制地四处汹涌，又仿佛身子被抽去了大半重量整个人都要飞升九天......敖晟翎的心，彻底乱了。

    柔嘉将那人眼眸中的多种情感读得清清楚楚，她心中又甜又酸，恨不能抱着敖晟翎再轻声细语一会儿......可她到底还是松开了双手，似要唤醒般温和言道：“你在我这儿坐了有些时候了，该去见你家小姑姑了，先前她要寻你呢......”

    敖晟翎的眸光微闪，她眨了几下眼睛，侧脸看着窗外斜阳沉默了片刻，终轻咳一声站了起来：“那我走了。”言罢，几步走至窗前，翻身跃了下去。

    柔嘉起身跟着敖晟翎走至窗沿，目送那人渐行渐远。眼看敖晟翎即将转入拐角不见人影，岂料她忽然顿住脚步，转身回望。遥望柔嘉亦看着自己，敖晟翎展颜一笑。

    斜阳晚照，漫天红霞，于柔嘉眼中，均不及敖晟翎给她的温暖笑颜。

    敖晟翎笑着挥了挥手，柔嘉笑着点了点头。

    直至敖晟翎的背影不能再见，柔嘉的笑容逐渐消失。她将窗门掩了，独自一人坐了片刻，眼中柔情已然不在，唯有清冽果断，淡漠言道：“来人，换茶。”

    话音未落，一个年轻婢女应声而来。她一手拎着水壶一手托着茶盘，自底楼上来二层，见了柔嘉便规矩行礼：“贵客安好，婢子来给贵客换茶。”

    柔嘉神情寡淡，扫了婢女一眼。

    那婢女未得柔嘉额外吩咐，于是上前将水壶搁在桌上，先着手开始收拾杯盏碗碟。规矩立得不错，这婢女手脚麻利，干活细致，不出一声杂响，更不说一句废话。

    柔嘉自荷包里随意拈出一张银票放于婢女眼前，那婢女赶紧下跪低头谢赏：“贵客仁慈，婢子区区一个伺候茶水的，万不敢收此厚赏，就怕折福......”

    “莫慌，这不是因着伺候茶水而赏你的。”柔嘉看了她两眼，似笑非笑，“从你上楼换茶至此刻，我都还未能看清你的样貌。光凭这一点，你在羽麟殿之中也可算是个佼佼者了。”

    那婢女双肩轻微一颤，随即对着柔嘉恭恭敬敬行了跪拜大礼：“大公主万福金安！”

    心中默叹，柔嘉喝下半盏热茶，轻飘飘问道：“方才，你看到了什么？”

    那婢女吸了口气，冷静答道：“微臣效忠于大公主，大公主叫微臣看什么，微臣便看什么。”

    “哦？”黛眉微扬，柔嘉玩转掌中茶盏，笑问，“本宫许久不在帝都，以往未曾见过你，你为何会效忠于本宫？”

    那婢女抬头对着柔嘉言道：“华珊瑚与我生死之交！大公主施以援手将她救下，此恩永世不忘！”

    婢女的样貌平平无奇，柔嘉一眼即知那是做了易容的。她盯着婢女的眼睛，沉着嗓音问道：“既然你在此认出了我，想来帝都那儿已得了消息吧？”

    “微臣职责所在！陛下早已颁旨，钦命羽麟殿全力寻回大公主，务必平安护送大公主回了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