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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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烟深处。
阮恬半闭着眼, 意识在虚空之中飘荡,可她想的却是在这个现代世界看到的最后一幕。
病房里, 昔年英俊高大的男人如今白发苍苍, 可眉眼依旧深邃, 勾起嘴角笑的时候还是带着几分坏:“你啊,我早点走, 你可以大胆的改嫁了。”
不管是什么时候,他好像天生带着一种破坏氛围的天赋,不管是多么正经甚至是悲伤的场合, 他只要说一句废话,那就让人想打人。
阮恬倒没生气, 只是垂着眸子看着他, 神色中隐隐有悲悯。
贺凛轻轻笑了一声:“你在一众小老太太里鹤立鸡群, 我一走肯定那些人就得跟野狗扑食一样盯着你……我管不了你此世, 许我来世可好?”
阮恬嗯了一声,看着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唇角抿了抿:“好。”
其实他想的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他一走, 阮恬也和v888说:“走吧。”
v888还以为她要停留一段时间, 调节情绪, 有点出乎意料:“……好的, 宿主。”
可它一向自诩是个贴心的小系统,并没有直接返回系统空间, 而是找了一处空旷无人的存在, 等着阮恬放空心绪, 毕竟贺凛是她真正心动的人啊,这个世界也是她停留时间最长的一个世界了。
阮恬长舒一口气,抿唇笑了笑:“开始下一个世界吧。”
新的世界——
依旧是个现代世界。
阮恬一睁开眼睛,只听见窗外蝉鸣声不断,屋子里都是热气,头顶上悬着一块打了补丁的蚊帐,她低头一看自己,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身形纤细修长,还是一副没有完全长开的少女模样。
v888坏笑了一下:“这次角色很年轻吧。”
阮恬坐起来,趿着鞋在屋里走了一圈,发现在这狭窄的小屋里找到一块全身镜是不可能的,干脆站到窗边,借着玻璃打量着此刻的自己。
v888说的没错,这次的角色是很年轻。
她身上穿着的校服,和全国各地高中的校服如同批量生产出来的一样,宽松的甚至有些臃肿。
可是就是这么一件毫无美感的衣服,也没法掩盖镜中年轻女孩清丽干净的美,她的眉眼之间带着一点点雨后青山般的空远淡然,眸子干净的很,嘴唇粉嫩如春日樱花。
阮恬不由笑了笑:“其实和我高中的时候挺像的。”
她读书的时候,父亲早逝,家里虽然没有这么穷,可也差不了太多。只是她性格强韧,从未抱怨,对人有些淡漠。
原主的家境更窘迫,也更复杂些。
阮家原本在宁城也算是大户人家,阮老爷子是兄长,精明强干,唯独生了一个儿子,也就是原主的父亲阮盛,为人平庸懦弱。后来老爷子意外去世,不成想阮家的家产被阮盛的叔叔阮诚给夺了过去,一家人就此被赶出阮家的大门。
这还不说,阮盛恼怒之下去和阮诚理论,竟然被他叫人打伤了右手,从此成了残废!
自此,阮盛是一蹶不振,阮家全家生活的重担,都落到原主母亲徐静的肩上。
徐静和阮盛原本是青梅竹马,后来阮盛被叔叔算计,徐家人自然想她和阮盛离婚,孩子扔下,趁着还年轻赶紧二婚,可徐静平时里看起来沉默少言,到了那种时刻却异常刚烈,拿了把刀站在家门口,冷冰冰的说了声:“滚。”
自那以后,她也算是彻底和娘家闹翻了,后来生活再累,甚至连生了第二个孩子时没钱住院,她也没再找娘家说过一句话。
加上原主的弟弟,一家四口,两个孩子读书,生活重担都落在原主母亲身上,这日子是怎么也好不起来的。
阮恬看完这一段堪称有点狗血的家庭经历,还准备将这个世界的信息都看完,床头的闹钟“叮叮叮铃”的响起,她伸手按掉闹钟,看了看时间,早上6点半,应该是上学的时间。
房间外有人敲门,阮恬应了一声:“起来了起来了!”
她对照着书桌上贴着的课表,拿了几本书在书包里装好,然后简单洗漱一下,换了双老旧的运动鞋,开门走了出去。
房间门一开,一阵淡淡的米香味传了过来,阮盛正站在桌前盛饭,也没回头,小声的说:“快点吃饭,今天下雨了,公交车上人肯定很多,别挤不上车迟到了。”
阮恬嗯了一声,乖乖在桌前坐下,低头将校服上的褶皱牵平,然后接过碗开始吃饭。
阮盛目光落到女儿身上,眼角轻轻的跳了一下。
……似乎,似乎是什么地方和先前有些不一样了,可是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又好像说不上来。
似乎、似乎是她的校服比之前更整齐了,马尾扎的也比平时更高了,连坐姿也比之前更挺直了些。
阮盛在一旁,深深的看了阮恬一眼,有些无措的搓了搓手:“昨天你说不想喝粥,这炒饭吃着还行吗?”
他的小心和局促是如此显而易见,阮恬一怔,旋即明白他心里对女儿,对一家人应该都是有愧疚的。正是因为他的与世无争和懦弱善良,才让他们一家人走到现在这一步。
阮恬笑了笑,摇了摇头:“好吃。”
她一直都不是话多的人,原主也是内向的性格,少说话怎么也不为错。
可就是这么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好像点亮了阮盛的整个世界,他又激动的搓了搓手:“好吃、好吃就好!”
他笑了笑,而后又转过身,摸了摸自己那条失去知觉的右臂,背对着阮恬,笑着有几分沧桑。
阮恬嘴唇动了动,她能看出阮盛心里压抑的情绪,可是离上学的时间很近了,有话之后再说也不晚。
她差不多要吃完饭了,正对着她房门的房间门才开了,从屋里冲出来一个高瘦的男孩子,他一手提着书包,一手拿起桌上的两个馒头就往外走,连阮盛说下雨要带伞都没理。
这是原主的弟弟,阮曜。小时候还调皮的很,以拆家里的东西为乐,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皮猴,步入青春期之后,却变得日益沉默起来,不过他虽然不怎么说话,成绩却一直很好,没让阮盛父妻两操心。
阮恬吃完饭,放了碗,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校服上衣衣角的线头散开了,她愣了一下,然后轻声说:“爸,我衣服线头散了,你能不能给我缝上?”
阮盛原本站在屋檐下看着外面的雨水,被她一叫,转过身来,没想到听到她提出了这么一个请求。
要知道,他家这姑娘啊,平日里看起来是个温和性子,可实际上要强的要死,两套校服轮换着穿,从没说过一个不字,衣服哪里烂了就自己找块破布补上,没吱过一声。
人家同龄的小姑娘穿的漂漂亮亮的,可是她却穿着这种衣服,叫阮盛心里怎么不难受。
他眼角酸了酸:“哎、哎,好,爸这就给你缝上。”
多年过去,他已经习惯了用左手做家务了,既然不能出去挣钱,那家里的事他能做的,绝不会叫他们娘三伸手指。
阮恬进屋换了件衣服,将校服递给他,站在一旁等着。正巧原主妈妈徐静从厨房里走出来,她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蓝衬衫,配着一条黑色的长裤,一身都是自己做的,明明是穿了很多年的旧衣裳,可是看起来还是干净清爽。
原主大概是随了她,才长了一副好模样。
可是美人一旦被岁月磋磨,也难免会变得粗糙起来。
她早已不是当年徐家的大小姐,一天到晚无所事事背着徐志摩和戴望舒的诗集,她现在是一天工作十五个小时的工厂女工,眼窝深陷,脸色苍白。
徐静看了丈夫和女儿一眼,心里大概也有点惊讶,可是她一向沉默寡言,也没说什么,看了眼天色:“我先走了,今天厂里加班,我晚上11点回来。”
她拿起靠在墙角的雨伞就走,阮盛看她一眼,又低着头继续缝衣服,直到徐静出来,他抬头,才发现妻子拿错了伞,忙站了起来:“那把是坏的!”
衣服已经缝好了,阮恬接过来塞到包里,拿着雨伞就出门:“我去追妈。”
三人匆匆忙忙走了,就剩下阮盛一个人站在屋里,他的神情不由的落寞起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可是转念一想到方才女儿竟然叫他帮忙了,整个人神色又多了一点亮意。
夏日的雨来的格外快而磅礴,阮恬拿着伞追了一路,直到走出了小巷,才看见徐静一手遮着头,一边在雨里小跑的身影:“妈!”
她叫了一声,赶忙追了过去。
徐静往路边的屋檐下一站,看着追过来的女儿,一时间有些怅然,原来不经意间,她已经长这么大了。
阮恬喘着气,在她身边站定,将伞递给她。
徐静也没说话,弯了弯嘴角笑了笑,和阮恬并行着,两人沉默着往前走,一直到了岔路口。
她上班的工厂就在附近,阮恬要去坐公交车,还得走一段。
她驻足,看着女儿和自己肖似的脸颊,一时间有点忍不住抬起了手,可又僵在了半空中。
阮恬没说话,一双眸子干干净净的,弯了弯:“妈,别累着自己。”
徐静嗯了一声,悬在半空中的手终于落下,将女儿鬓边的头发挽到耳后,也没说话,撑着伞走了。
阮恬偏过头,忍不住有点纳闷:“这原主的爸妈不是对她挺好的吗,她怎么总是觉得自己的父母不爱她呢?”
直到她坐上公交车,看完原主的记忆,才了然。
当年阮盛被叔叔赶出来,正逢女儿生病住院,缠着父亲不让他走,等到他回到家,老爷子早就离奇死了,叔叔也早就算计好一切,将他给赶了出去。
说起来,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觉得自己才是害这个家这般境地的罪魁祸首,甚至猜测父母弟弟都在怪她。
阮恬摇头笑了笑,这傻孩子。
其实说起来,阮家这一家人都很像,是典型的爱在心间口难开。要说阮盛徐静不爱自己的女儿,那绝对不可能!只是他们夫妻两人性格都偏内敛,从不曾开口罢了。
但这落在原主心里,青春期的少女本来就敏感多思,甚至会误会父母根本不爱她。
阮恬收回心思,眼看着公交车也要到站了,拿起包准备下车,可还没走几步,就被一个嬉皮笑脸的男孩给拦住:“去哪里啊?都不等等你秦哥哥。”
阮恬微挑了挑眉:“到站了,我要下车。”
她的态度有些冷淡,惹恼了秦之远,他冷哼了一声:“阮恬,你长脾气了啊,信不信我……”
阮恬冷淡的看着他,他话还没说完,一只大手从后将他一拉,给阮恬让出一条道来,男人的声音温煦深沉:“你敢把她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