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红的血日出现开始, 防线这边已经抵挡住了数十波怪物们的攻势。

    在雷的帮助下，即使是会飞翔的怪物, 也没有任何一只被放过。

    在寒冷的吐息中，它们尽数都被冻成了冰块, 堕落在地面上。

    这固然是可喜的结果，然而, 随着攻势一波一波下来，伤亡的人数越来越多, 城墙上的人手不可避免地开始捉襟见肘起来。

    再然后，就连巨龙的吐息也渐渐变得稀薄起来。

    漏网之鱼不可避免的地开始出现, 有城墙开始被怪物们所彻底占据。

    爬上城墙的它们开始越过防线, 第一次踏在了高墙之后的土地上。

    就算有着后方自愿拿起语气的平民们，就算连主妇和孩子都开始举起了千奇百怪的武器……

    “也许就要挡不住了。”担任指挥官的老将满头大汗，这样向卢卡斯汇报。

    “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还请陛下至少带着有生力量……”

    “我不能走。”

    看上去有些文弱的卢卡斯在这个时候偏偏犟得不行, 任凭老将如何跪地请命，他就是像钉在原地一样，不肯迈出一步。

    “……陛下！”见卢卡斯还是不为所动, 年迈的老将有些急了。

    “按现在的形式来看, 奇迹……”

    他的喉头滚动着，脸上的伤疤难看地扭曲，过了好久, 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奇迹是不可能出现的。”

    这不是他作为指挥者应该说出的话, 但在这样的关头, 即使是这样绝望的话他也必须要说。

    即使是命运女神大人，恐怕也不可能……

    不可能？

    有什么东西撕裂了血色的天空。

    纯白的光芒是如此刺眼。

    开始只是一个点，后来越来越大，温热的阳光就像是水波的涟漪一般，一圈圈在黑红的天空中扩散，缓慢而又坚定地突破着漫天的血色。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来，眼眸中都是天穹渐渐云染开来的重叠幻影。

    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人们停止了战斗的动作，却没有被正在前进的怪物们一巴掌拍死。

    就像是轻烟消散于空气中一般，所有的怪物们在一个瞬间变成了烟雾，被无处不在的风携带而去，流散在空气中，最终化作虚无。

    沉重的空气在某个时间点变得更加沉重，却又随着黑红颜色的消失而轻下来。

    啊。

    如果说在此之前，人们还没有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的话，当天空彻底回归碧色之后，轻轻开裂的声音让所有人都认识到了究竟在发生什么。

    “咔嚓。”

    在黑红的血日上，起初还只是一道裂缝，但很快，密密麻麻的裂纹就像是蛛网，就像是植物的根须一般延伸而下，终于布满了整个核心。

    裂缝之间相互交错，声音就像是玻璃在金属上摩擦一样令人牙酸。

    然后，那个悬挂在天空之中的核心，那轮照耀了此处很久很久的血日碎裂了。

    它的碎块并没有接触到大地。

    每一片细小的碎片在下落的过程中都会融入空气当中，并被净化成普通人看不清的东西。

    空气凉爽而又干燥，天空中高高翻滚的是众多的层积云，洁白而又柔软。

    只有地面所裂开的缝隙依旧存在，它张着它的狰狞巨口，面对着碧色的天空。

    仿佛是在述说着这里曾经激烈的战斗一般。

    ……结束了？

    结束了。

    过渡平静地让人难以置信。

    方才似乎还在和怪物们战斗，方才头顶似乎还是黑红颜色的天空……转眼之间，一切都没了。

    他们立在阳光之下。

    不，还是有东西剩下来的。

    在崩解的核心正下方，狂乱的火焰风暴几乎是在一瞬间成型，有着浓郁的火元素作为缓冲，即使和烈焰同样颜色的半精灵从半空中跌落而下，也没有受伤。

    人们认出了塞穆尔，并回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在冰霜巨龙的协助下，有两个人曾经在核心上撕开了裂缝，并进入了核心。

    那么。

    怪物们的突然消失，黑红色的飞速褪去……这些不合常理的事情得到了解释。

    他们击碎了核心，让这场灾厄提前终止了。

    欢呼声终于响了起来，一部分是为了击碎核心的人，一部分是为了活下来的自己。

    还活着的人们拥抱着他们的战友。

    也许所拥抱的人方才已经在和怪物的战斗中倒下，变成了一具无力的尸体，但即使是这样，即使是这样……

    还是想要让他或者她体会到胜利的喜悦。

    有人不可抑制地跪在地上，哭了出来，也有人怔怔地站在原地，保持着一开始仰望天空的姿势很久很久没有移动。

    众多残破的武器被斜插在城墙之上，指向碧蓝的，仿佛刚刚被洗过一样的天空。

    那位老将目瞪口呆地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嘴唇嗫嚅。

    他的视线跟着慢慢挪到城墙边缘，似乎正在鼓足力气喊着什么东西的卢卡斯，似乎想说些话，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剩下的“三骑士”都活了下来，只是在激烈的攻防中，德米特里失去了一只手臂。

    在医官为他包裹伤口时，他龇牙咧嘴地喊疼，却一直在爽朗地笑，并说着：“能活下来就已经是最幸运的事情了。”

    “可是，塞穆尔呢？”他问。

    “回去了。”塔迪坐在一堵残破的墙壁上，晃着小腿，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手中的短刀。

    劫后重生的喜悦不免得让人们暂时忽视了一些东西。

    比如说和半精灵在一起的魔法师又去了哪里，比如那个接受欢呼的半精灵骑士……为什么脸色会那么差。

    他沉默无言地归来，一言不发的溶入了精灵的队伍里。

    当有人终于想了起来，并打算去询问那个半精灵骑士的时候，精灵们已经离去了。

    他们来的很爽快，走得也特别麻利，在收拾好长眠于此的同伴们之后，精灵们便整理好行囊，向艾琳而去。

    精灵们甚至都没有向皇帝道别，对外族普遍高冷的性格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塞穆尔也和他们一同离开了纳迪亚，而巨龙似乎是有些疑惑，犹豫了一会后，还是拍打着翅膀，跟着精灵的脚步离开。

    一切都已经终结。

    他们胜利了，他们战斗、咆哮、受伤，终于活了下来。

    …………

    ……

    劳伦乌迪斯。

    就你那场让人难以忘怀的战斗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也许有太多人的心中还烙印着伤痕，但是，所有的东西都将要回到正轨。

    太阳每一天都像一如既往的从地平线下升起。

    “所以果然还是同意成立评议会吗？”西塔娜接过卢卡斯递过来的一份文件，挑着眉问道。

    “是的。”卢卡斯点头，“但是不会是贵族们建议的那种方式。”

    它并不将由贵族们组成，受他们的把控。

    学者，魔法师们，包括被众人推选出来人们，他们应该在这个机构当中都要拥有同等的权利。

    这个新成立的机构将负责监督贵族……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包括卢卡斯自己。

    虽然权力并不太实际，但这可以说是一个起步。

    这是一个大胆而又危险的决定，是卢卡斯决定向腐朽的贵族们挥出的第一击。

    “只靠我一个人的话，果然还是很容易犯错的，我需要听取所有人不同的意见。”

    卢卡斯看着西塔娜，认真地说。

    “……而不像是我的父亲一样。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西塔娜已经和他说明了一切。

    “如果因为我父亲的关系，我应该是要恨他的，但是……”

    “果然还是不行的。”

    “我会努力跳出老师您说的闭环。”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曾经的灾难魔法使的话。”卢卡斯微笑着，轻轻地对他的导师说：“恐怕我连迈出这一步的勇气都不会有吧。”

    西塔娜愣了愣，然后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这孩子确确实实是成为了王。

    所以，西塔娜摘下了她的魔法帽，将其回扣于胸前，向着这位新生的王鞠躬行礼。

    “那么，陛下。”这是西塔娜非常少有地对卢卡斯使用敬称。

    “在协助您完成这一切后，请允许我请辞，返回自己的魔法塔。”

    “我还想让您继续协助我，导师。”卢卡斯摇了摇头。

    “可是我已经够老了，工作不动了。”

    “您看起来不是还很年轻吗？”

    “我年龄已经三位数了，陛下。”西塔娜语气带上了几丝笑意，“不要忘了，当你父亲还是个年轻人时，我就是这副模样。”

    “……”

    窗外的天空碧蓝如洗，从卢卡斯书房出来的西塔娜立在窗户边。

    她得到了皇帝“退休”的许可……其实即使卢卡斯不允许，她也打算撂摊子不干了。

    在清楚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挽留下西塔娜后，年轻的皇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第一次低下头，向着自己的启蒙导师行仅此一次的弟子礼。

    “您是我的启明星（sitara）。”卢卡斯平静但坚定的话语仿佛还回响在耳际。

    西塔娜抬头仰望天穹，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看到了吗？

    因为你的徒弟，太多太多的事情都被改变了。

    威斯德姆啊，恐怕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你当初的一个简单决定……会让世界的轨迹都为之偏转吧？

    然后，她不由地就想起了一直跟在艾德琳身旁，与艾德琳简直就像是形影不离一般的那个半精灵。

    从那次“战斗”告捷之后，他就离开了。

    他没有参加盛大的庆祝活动，也没有理会卢卡斯发出的联络，他跟着精灵的大部队一起，却像是形单影只一般地返回了那片迷雾中的艾琳之森。

    然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就连西塔娜送过去的青鸟也没有带来回信。

    他现在在哪里呢？还在艾琳之森中吗？

    艾德琳为什么没有出现？她又如何了？

    疑虑非常多，但模糊不清的预言至少打消了西塔娜最坏的猜想。

    既然这样的话，她不会前去打搅，只会慢慢等待那边的消息。

    “祝你好运。”西塔娜抚摸着为了吃她手中的米粒而飞来的青鸟，低声说。

    ……

    另一边，塞穆尔也在抬着头。

    他穿着一身精灵们常穿的简单短衫，翠绿色的眸子中，倒影的是漫天飞舞的叶蝶，还有层层叠叠的树影。

    他的胸口处挂着一片世界树的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