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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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家是在一个寒冷的早晨,父亲最后跟我说的一句话是:“连科,安心去吧,家里塌不了天。”父亲说家里塌不了天,可我走后不久,家里的天却轰轰然然地坍塌下来了。1979年2月17日,被称作中越自卫反击战的那场南线战争爆发了。想起来,我是极其的幸运和软弱,在战争爆发的一个月后,因为参加了一个原武汉军区的创作学习班,返回时途经郑州,转道回了家里。未及料到的是,那天落日正西,初春刚来,冬寒未去,在浅薄的一抹红光里,寒凉又厚又重。我是踏着落日入村,又踏着落日走进了家里的。母亲正在房檐下搅着一碗烧汤的面糊,我大声叫了一声母亲,她冷不丁儿抬起头来看见我,面碗在手里僵了一瞬后,便咣地一下落在地上,裂成了许多碎片,雪白的面糊流了一地。

    说真的,我不曾是个优秀的士兵,也不是一个好军人。我永远都不会渴望战争,更不期冀军人的建功立业。这是二十五年军旅和战争给我的悟感和无法抹去的心灵图景。随着这幅图景的扩延,那天回家后,我看见我那都已白发苍苍的大姑、三姑和小姑,从屋里匆匆走出来,大姐、二姐也含着眼泪出来了,左右邻居也都匆匆地到了我家^h小说 里。没有人不望着我含着眼泪的,没有人不望着我,脸上浮着因为我的意外归回所带来的激动和欣悦。我的父亲是最后从我家房宅的后院走将出来的。他步履缓慢,仿佛是一个老人,而那个时候,我父亲也才五十二岁,背就忽然有些驼了,原本瘦削的脸上,这时候瘦得宛若只有皮和骨头着。看见我后,他脸上是震惊与兴奋的表情,可在那表情下面,则是掩盖不住的对我突然出现的一层担忧。我不明白父亲会在两个来月里老成这样儿,原本乌黑的头发,骤然间雪雪茫茫地白了一片,且每走几步,他都要费力地站下来大口地喘上几下,如空气对他,永远也不够呼吸样。也就直到这时候,我才知道,在中越战争爆发的一个多月里,我家所有的亲戚老少,通共三十余口人,都回来住在我家,睡在又寒又硬的地上,吃大锅烧就的粗茶淡饭,一块儿收听广播里有关前线的消息,轮流着每天到邮局查问有没有我的来信,偷偷地去庙里,在各种神像的前面烧香许愿,为我祈求平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