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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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如瑾半垂了眼帘,眸中情绪如何并不为人所知,燕长恪的视线,也只不过看到如蝶翼般忽闪的长睫和温柔含笑的唇角,只是那笑意朦朦胧胧的,这让燕长恪无端的空落。

    这个女人眼神中偶尔流淌的情意不似作假,可有时候他又觉得,这不是全部,就如同雾里看花,虚虚实实的没个着落,看不真切,平白让他心底生出了几分钝钝的痛感,并不如何严重,只是让他感觉有几分挫败。

    他有时候想,或许没有他,这个没心肝分女人似乎也能过得很好,可就让他那么将人放置在一旁,任其自生自灭,他又觉得舍不得。

    起码,在温如瑾身上那份鲜活与真实消磨殆尽之前,他舍不得。

    温如瑾自然是不同的,她到底潜移默化的接受了几十年来自于千百年后另一个时空的知识,再怎么融入磨合,到底身上带了几分不同于这个时代的气质,这是种很玄妙的东西,具体的也说不上来,可是确实存在。

    外人总道,贤妃温和自持,和善可亲,可燕长恪知道,这女人又笨又馋,没有旁人的时候更是一副没骨头的懒散模样,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

    他若是不看着些,着了别人的道要怎么办,这以后宫里岂不是又少了个能让他觉得放松的人。

    所以说男人都是贱皮子,你越不把他当回事,他就越是抓心挠肝的不想放手,说到底,还是他的自尊心和胜负欲在作怪。

    小厨房上菜的动作极快,想来也是,皇帝亲口下的命令,谁敢怠慢。

    燕长恪让陈德撤下去那几道温如瑾没怎么动的菜式,青芍茯苓在旁边小心翼翼的盯着陈德的动作,她们在宫里这么些年,便没有见过皇上迁就嫔妃的,荣熙宫是头一遭,她们心里头也是惴惴,生怕这菜式皇帝吃不惯然后降罪于他们,就是温如瑾,心里也拿不准燕长恪的意思。

    到底是君威难测。

    “这次的菜式应当算是合你心意了,尝尝看。”燕长恪夹起其中的一道递到嘴边,嚼了几下咽下去,脸色如常。

    周遭伺候的宫人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温如瑾见此也不再说话,精致的眉梢略微一扬,也不客气的下了筷子,正主儿都不介意了,她也没必要矫情,总归是他自愿为之,她遂了他的意思便是。

    用过饭食,温如瑾觉得比方才更困顿了,人都说孕妇嗜睡,这般看来确实如此。

    她盖着锦被,困顿的打了个哈欠,眼角被水汽氲湿,微微侧头,看着坐在她床侧低头看书的燕长恪,手探出,轻轻拍了拍身侧,出声建议。

    “不若皇上上来同臣妾一同小憩片刻。”

    燕长恪抚摸了一下她柔顺黑亮的青丝,又用指腹擦掉她眼角的晶莹,轻声道,“朕待你睡下便走,待不了多久。”

    “事情总是做不完的,不过是小小闭会眼,小事误不了,大事来得及,皇上还是要以龙体为重。”

    燕长恪眼底略带青色阴影,想来昨儿又是看折子看到深夜。

    “你总是理由这般多,”他揉了揉眉心,这几日他确实不曾睡好,诸多事务繁多,白日里总不得空,送到他跟前的折子却是从不见少,攒的多了,便是只批复“已阅”也要花些时间。

    想到这里,燕长恪将手里的书合上,“朕陪你睡会。”

    温如瑾忙往里移了移,给正在脱鞋的皇帝让位置。

    燕长恪解下腰间玉佩和衣躺下,长臂一伸,就着锦被将人捞到怀里,燕长恪身材修长,确是极高,又生的肩宽窄腰,温如瑾的个子不矮,却也不高,与燕长恪相比显得娇小玲珑,被他抱在怀里,却是正正好的契合。

    鼻间充斥着女子身上的清幽体香,他恍惚想起,她似乎是不用熏香的。

    燕长恪的手轻轻拍了拍怀中人的背,似诱哄道,“睡罢。”

    温如瑾实在困得慌,周身充斥着男子的阳刚之气,陌生又熟悉,她蹭了蹭,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很快便睡过去了。

    不过一个时辰,陈德进来叫人,正好看见燕长恪轻手轻脚的坐在床边穿鞋,抬头看见他,冷冷撇他一眼,示意他止步噤声。

    陈德立刻停在原地,这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敢拿眼珠子盯着燕长恪的动作。

    他亲眼看见皇上的衣裳被压出了褶皱,顾不得整理自己却先为贤妃仔细盖好了被子,拿起放在枕边的的玉佩便系便往外走,全程小心翼翼的不发出声响,生怕扰了床上熟睡的人。

    陈德忙跟上去,心里头将贤妃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又提高了一层,他伺候皇上这么些年,何曾见过皇上对哪位娘娘主子这般在意的,贤妃只怕是独一份的,若是贤妃此胎安稳,再生个小皇子,这以后宫里的最最得意的,只怕就属贤妃了。

    旁的不说,他对于贤妃得宠还是喜闻乐见的,贤妃宫里的掌事太监是他徒弟,他自然也是沾亲带故的,徒弟出息他脸上也有光彩,且贤妃是个有分寸的,为人行事皆是滴水不漏,素日里对他的态度也是极和善的,都是得宠,单这一点,他就乐得那人是贤妃。

    他是皇帝身边的奴才,平日里那些主子娘娘面上对他和和气气的,背地里还不是说他是皇帝身边的狗,还有如蒋昭仪那般骂他是阉人的。

    可阉人怎么了,都是爹娘生养的,阉人就不是人了?

    宫里就是这般,奴才的命不值钱,嫔妃们多看他们一眼都嫌他们脏,所以如温如瑾这样的,在宫里最是少见。

    贤妃不得宠,难道还让那些眼皮子浅目中无人的得宠?

    温如瑾睡得沉,连燕长恪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晓,转醒时已是申时,茯苓听见动静,忙上前来,看温如瑾睡得双腮酡红,发丝微乱,不由得笑,“自寒食之后,娘娘是越发的爱睡了。”

    “大抵是肚子里那个也嚷着要睡,本宫自然是依了他。”

    茯苓又道,“您睡时,皇后娘娘又派了翠柳来过一趟,说您怀了身子,恐多有不便,便免了您的晨时定省,并送了一套金银珠花头面和一个琉璃碗,奴婢让小路子收到库房去了。”

    温如瑾手指微扣,揉了揉太阳穴,“怎的不叫本宫起来。”

    茯苓忙上前替温如瑾按/摩穴位,“翠柳听说您未醒,只传了皇后口谕,放下东西便走了,只说让奴婢不要搅扰了您,让您安心养胎。”

    温如瑾嗯了一声,“定省还是要去。”

    皇后的话,听听也就罢了,多半也是为了彰显她的大度与体贴,她如今并未显怀,又不是走不动路,真要不去,皇后只怕也会不高兴。

    女人呀,都是口是心非的。

    茯苓乖巧应了,手上动作不停,温如瑾索性也就闭上眼享受起来。

    *

    乾清宫书房。

    角落里的玉雕活环沉香炉,白色细丝状的烟雾安静的升腾,盘绕,消散。

    御案前一绣娘打扮的女子将红木托盘高举过头顶,恭敬低头,露出纤长细嫩的脖颈,其声如玉石落盘,泠泠然煞是好听,“回皇上的话,来为您送衣裳的绣娘今日闹了肚子,恐御前失仪,便由奴婢代送了。”

    燕长恪挑眉看她,眼中带了兴味,这绣娘初看来并不起眼,却看她腰间别的一个绣了兰花的荷包,极尽精致秀雅,又别出心裁的在上头绣上了羽毛,倒是巧思。

    “你这荷包……”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沉沉的笑了一声,“绣功倒是难得。”

    这绣娘似惊讶般拿手碰了一下荷包,燕长恪这略带沙哑的笑像是带了钩子,让她面上染了薄红,又强装镇定的回道,“皇上好眼力,这荷包花了奴婢不少心思,足足做了半月才完成。”

    “哦?”燕长恪放下手中的朱笔,语气无甚波动,“抬起头来。”

    女子依言抬头,露出一张姣好的芙蓉面,皮肤白皙,只那双灵眸似秋水含情,眼波流转便是楚楚动人,便这般含羞带怯抬头由着燕长恪瞧。

    “朕倒不知这宫里还藏了这般的好颜色,便赐为选侍,居怡兰轩。”

    女子眼中喜色一闪而逝,很快掩饰起来,动作沉稳的跪地,一个小黄门眼疾手快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方便她叩首谢恩。

    “奴……嫔妾领旨谢恩。”

    燕长恪随手指了一个小黄门,“将带人去怡兰轩,再指派两个宫人服侍。”

    女子福身谢恩,燕长恪摆摆手,指着她腰间的荷包道,“那个解下来。”

    女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当即解下荷包,上前几步想要亲手递给燕长恪,侍候在侧的陈德却抢先站到她面前,一脸的笑容,“这样的事儿哪里能让您动手呢,还是老奴来罢。”

    “多谢。”女子骄矜般略一点头,直接将荷包放到陈德手里。

    这老太监说的对,如今她是主子,这样的事自然有奴才来做,她只管吩咐就是了。

    怪不得那么些穿越小说里,那些个女人为了抢皇帝争破了头,道理原是在这儿。

    眼前燕长恪刚封的选侍,便是容锦绣,如今该称呼她为容选侍了,后宫嫔妃,只有得宠的才能有封号,其余的,便是只拿姓氏称呼了。

    容锦绣身份低微,燕长恪也没有开口赐封号,便只称作容选侍也就是了。

    她识得陈德,御前大太监,人都尊称一句总管,阖宫谁不认识,可并不想对其多热络,说到底是个奴才罢了,她真正要讨好的,是皇帝。

    容锦绣穿越前是个中产,家境殷实,骨子里便有傲气,自视高平常人一等,在她看来,这类地位卑微的人不值得她花费许多功夫交好。

    便是她如今的身份,她也是颇为嫌弃,只是奴才的命不值钱,她只能选择往上爬,搭上皇帝这条线。

    她只要紧紧抓住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诸如陈德这样的还不得巴巴得赶上来,到时候谁巴结谁,还不一定呢。

    陈德在宫中阅人无数,还能看不透一个小丫头片子?他敢打包票,就凭这样的态度,只怕这位新晋的选侍后边的日子可不好过咯。

    他双手将荷包交到燕长恪跟前,燕长恪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又拨弄了一下上头的挂绳,笑道,“只怕朕再给她半月,她也只能给朕绣个四不像出来。”

    容锦绣听得云里雾里,不知皇帝说的是谁,难不成是哪个嫔妃?

    陈德附和,“这个还是看心意,礼轻情意重,您喜欢不就成了。”

    “你就是惯来会说话。”燕长恪觑他一眼,将荷包扔到陈德怀里,“拿去好好放起来。”

    陈德应声,心道果然,这荷包看来只会放在角落里生灰了,又看了一眼这枚崭新的荷包。

    可惜了。

    也不知是在可惜人还是可惜荷包。

    燕长恪看了一眼容锦绣,墨眉微皱,“怎的还不去?”

    容锦绣猛的回神,心说果然伴君如伴虎,这样就变了脸色,可真是难搞,却也知道眼下不是攻略的好时候,还是等侍寝时再说罢,思及此,容锦绣对着燕长恪行了一礼。

    “嫔妾告退。”

    陈德看的暗自摇头,这规矩,到底还是差了些,行礼虽说勉强合格,却还是有些许不足,不过这位同他没亲没故的,他便也当做没看见,只顾低头跟在容锦绣后头去了库房。

    待陈德回来时,燕长恪还是在翻看折子,香炉里香还未燃尽,宫人们垂头站着,陈德站到御案一旁研磨伺候。

    满室寂静。

    一晃眼,天渐沉了,陈德问了一句,“皇上,今晚是在乾清宫歇着还是……”

    燕长恪头都没抬,“就今天那个选侍罢。”

    “奴才这就让人去传旨。”

    “嗯。”

    陈德在门口吩咐一个小黄门,“你,去怡兰轩宣旨,说皇上今日宿在……怡兰轩。”他方才突然记起来,皇上并未问那位的姓儿,连带着他也给忘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这糊涂事儿办的。

    又嘱咐道,“你去打听打听怡兰轩那位,事无巨细。”

    “是。”小黄门躬身答应,立时便去了。

    陈德注视着小黄门离去的背影,又一琢磨。

    皇上连这位主儿姓甚名谁都不问,却独独拿了人家一个荷包。

    啧。

    反正他也说不准皇上到底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