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漫漫长夜过去, 谢长安终于醒来。

    确认再三, 他知道，自个是重新回到了大周。

    他看着倚在床边的叶明珠，看着这个在华夏国与他青梅竹马长大, 他相约要终身相守的女子。

    兜兜转转，他们的情缘终于在大周续上。

    难怪他第一回见她，听到她说那些奇言怪论都觉得喜欢。

    原来，他们是夙世情缘啊！

    倚在床边闭目的叶明珠, 一身素衣，珠饰全无, 在谢长安记忆里的那张芙蓉面苍白无光，原本就不胖的脸更是瘦了一圈, 看上去瘦骨嶙峋。

    显然，在这些天里，她心力憔悴。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叶明珠。

    苍白无力, 有了中年人的疲惫和憔悴，却仍然是他记忆里闪闪发光的明珠。

    谢长安爱怜地看着叶明珠。

    她连睡觉都不曾离开他身边, 显然是他在大周掉入深潭后虽被救起, 情况却不怎么好。

    谢长安看到叶明珠睡着了都一脸惶恐的神情, 眼睛眯了眯。

    如果，那些在华夏国发生的事情并不是一个梦的话……

    他不敢想像自己突然从华夏国消失后, 叶明珠会怎么样？

    她是因为太想念他了, 所以才来了大周吗？

    虽然她的模样变了, 但在他的眼里, 都是一样的。

    不管换了什么模样，她都是他最爱的小明珠。

    如今她闭目倚靠的床边，给他的感觉像极了在华夏国离开那日，他在落入水中看到的，她的神情。

    当时，她的眼神从惊讶到惊恐，再到绝望，如同失侣的雀鸟，她虽然拼命想抓住他，伸出手却只抓住一片虚空，她孤孤零零立在泳池边上，单薄的肩，纤细的身体，还有悲痛欲绝的神情。

    就像叶明珠此刻虽然睡着，手却仍然紧紧地握住他的，像是怕她一闭上眼睛他就会消失……那是一种本能的挽留，看得谢长安心中蓦地一疼。

    他不知道后来在华夏国发生过什么，他也从没听她提起过那段往事，但她对人一直有戒心，甚至与他生儿育女，共同度过二十年后，都不敢全心全意。

    是因为那会儿所受的伤害吗？

    看到叶明珠动了动，睁开眼睛，谢长安脸颊抽动，努力摆出一个灿烂笑容，用最轻柔的声音问道：“明珠，我回来了。”

    叶明珠以为自己在做梦。

    无数个夜晚和清晨，她都幻想着谢长安会醒来，然而没有，他总是那么睡着，在她不知道的梦里头，有时笑，有时皱着眉头。

    他的梦里有谁？他可知道她在等他，在等他醒来？

    在一天天的等待中，在绝望和期待中，她想起了在华夏国发生的一些事情。

    原来，他们早就认识啊！

    难怪，她会来大周。

    当时，因为他的离开，她因为应激性创伤过重，在自己的脑海里关闭了那段记忆，以至于局部失忆。

    所以，到大周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有认出谢长安，不知道他就是她要找的人。

    还好，命运让他们又在一起了，兜兜转转，有缘的人终会重逢。

    叶明珠怕眼前又是一个幻境，当她扑过去时，他仍然躺在那儿不言不语，不回应。

    她没有说话。

    谢长安再度慢慢开口：“明珠，这些天，你还好吗？”

    叶明珠想了想，如同梦呓一般回答：“还好。只是，我很想你，我一直在想，你当年为什么不一起带我走呢？会什么要让我花那么大的力气才能来大周？我想过无数的场景，唯独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形下，才能想起我们从前在一起的光景……”

    短短的几句话，叶明珠说说停停，语音也非常小，像是怕声音大了就会惊动他，惊醒这个“梦”，就像前些日子无数次她从梦里醒来，发现他仍然昏睡着。

    谢长安笑了笑，那笑容里满是愧疚，“对不起，明珠。来不及，当时那股力太大，我根本来不及拉紧你，而且，我也不知道后头会是什么情形，我怕会害了你。”

    他当时真得害怕，被那股力裹挟着，万一他并没有回到大周呢？

    若是他拉住她，出了差错呢？

    哪怕是千万分之一的风险，他也不愿她去尝试。

    他只说了一句：我在大周，等你。

    现在他知道了，华夏国的一切曾经真正发生过，但他不知道，是自己掉进水潭去了华夏国还是昏睡中，想起了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过去种种如同梦幻泡影。

    唯有他对她的心，依旧如初。

    叶明珠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

    谢长安的这一句回答，令她清楚的认识到，他的确是醒了。

    不然，他不可能知道华夏国的事情。

    她扑进他的怀里，紧紧贴着他的脸，喃喃道：“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真好，真好……”

    等养好精神以后，谢长安才知道，那日他掉进深潭，叶明珠担心那些贼人发现那个山洞，就往另一边跑，正经穷途末路之际，恰好碰到了上山打猎的猎户，射杀了那些贼人，她才得以被救。

    她连忙跟那两个猎户一并返回山洞，却发现谢长安一身水淋淋的，躺在岸边昏迷不醒。

    那两个猎户便将他们带回了庄子。

    当听到那两个猎户，竟然就是禅位的谢琛，还有那次宫变，被谢长安救了之后，归家养病再不知所踪的林朝英，他们现在所在的庄子，是大司马李盛贤的故里时，谢长安大吃一惊。

    原来，林朝英养好身体后，就护着她的义父，已经辞官的李盛贤来了这处隐居。

    而离开京城的谢琛一路游山玩水，到了这个叫桃源小镇的地方，被人偷了钱，身无分文落魄之际，恰巧被林朝英看到了。

    在桃源小镇住了一段时间后，谢琛便不肯走，每日里不是随着林朝英上山打猎，下河摸鱼，就是跟李盛贤谈诗论道，日子过得轻松自在。

    谢长安一听，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碰见故人，连叹机缘。

    他要去见谢琛等人，却见叶明珠捂着嘴轻笑。

    “怎么了？”谢长安不解。

    叶明珠看了他一眼，笑着解释，“他们救了你之后，便离开了，说是已经约了商船要去南洋那边看看，让你在这好生休养。你要想见他们，怕是千难万难。”

    谢长安想了想，问道：“他们这是避而不见的意思？”

    叶明珠叹了口气，“恐怕是这样，大司马曾说，从前种种比如昨日死，而今种种比如今日生，让咱们都别记挂着从前的人和事了。”

    谢长安默然。

    当日李茜娴之死，虽然和他无关，但事情的起因却是谢琛执意禅位于他。

    李盛贤不再怪责谢琛，恐怕是因为林朝英在其中帮着周旋，但丧女之愤无可开解，自然也就怪到了他的头上。

    大司马不见他，情有可原。

    可谢琛和林朝英，又是为何不肯见他呢？

    叶明珠仿佛看破了他的心思，轻声道：“你也别想不开了，阿琛恐怕是不耐俗礼，你俩要见怕是又要掰扯一番，如此相见倒不如怀念。还有朝英，她如今已经释怀，且同阿琛情同意合，宛若璧人，他俩过得好就行了，何必见呢？”

    谢长安想想也是，只叹道：“可惜，都不能亲手给他们送上贺礼。阿琛那小子，哪里吃过什么苦，竟然到了要上山打猎的地步，回头让人给他们送些银票过来……”

    “你可别折腾了，他们哪里是缺银钱？分明是乐在其中。阿琛还特意交待，不许我们‘救济’他们呢。你看看这屋里摆设，吃穿用度，他们哪里就到了要自给自足的地步？不过是朝英喜欢打猎，阿琛乐意跟着罢了。”叶明珠连忙阻止他的这个念头，“你要真那么做了，只怕他们倒不高兴。”

    谢长安点点头，“那，随他们去吧。反正他们也知道，真有什么难处，只要说一声，我们是定会鼎力相助的，就像他们此次救了咱们一样。”

    ……

    叶明珠没有告诉谢长安，她其实跟谢琛私下见过面。

    那是大夫刚看过谢长安的伤势，说他在寒潭水里泡了太久，虽然救回了命回来，但三魂七魄却始终不曾全部归位，兴许会永远就那样了。

    叶明珠闻听之后，当着人前还若无其事，但夜深人静之时，她悲从中来，便在外面疾走，试图用这种方式消除郁结。

    然而，以往很管用的方法，此时却失灵了，疾走几圈之后，她突然失控，抱着谢长安屋外的一棵桂花树痛哭失声。

    等哭够了之后，她才发现谢琛就在旁边，默默地不知道站了多久，看着她哭了多久。

    此前一别，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彼此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见。

    “阿珠，我那晚从宫里离开的时候，曾生出过念头，想强行把你带走。我想，江山都给五哥了，那我带走你，也是应该的，他若是看重你，自会来找，若是为了江山，你自然也不会再看重他，我就能得到你……可我不敢带你走，我怕五哥经不起那样的试练，也怕你会因此恨我……”见她抬起头，谢琛缓缓开口。

    叶明珠抬起头，看着面前站着穿着青衫布衣的谢琛，虽然染了岁月的风霜，但瘦下来的他仍然是星眸朗目，相貌英俊的模样。

    她头一回见他，就知道小胖子是个蛮英俊的家伙，果不其然。

    “你没那样做是对的。倒不是你五哥会经不起那样的试练，而是我一定会恨你。”叶明珠低下头，在昏暗的夜光中，看不清她到底是什么表情，而后，她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扶着桂花树惭慢站起身，轻轻抬头看着谢琛，嘴角微颤，低声道：“如今这样，对彼此都好。你现在跟朝英很好，不必惦记任何人了！”

    谢琛苦笑：“阿珠，你何必说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叶明的眼中带上了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