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我曾陪伴着你走过无数的日夜, 即便我并不记得, 即便你不知道。

    而往后的时光, 我也会陪着你，直到我的生命走到尽头——

    路三生没有再说下去，欧阳黎捂住了她的嘴。

    “我……”

    欧阳黎脸上难得露出类似惊讶的表情, 又像是害怕路三生将一切都说开一般，在后者之前，她先一步选择了逃避。

    “我知道了。”

    随即她又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于强烈了, 于是她又弯起嘴角，试着笑了一下, 补充道：“我很高兴，三生，真的。”

    路三生第一次在欧阳黎脸上看见类似乞求的表情，像是突然被戳破了所有秘密一般，开始本能地惶恐不安。

    她都知道了吗？她都想起来了吗？她知道欧阳卿对她所做的一切吗？

    无数的思绪在路三生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一个荒谬的猜测在心底形成。

    欧阳黎原本带着某个目的来到这里，最初的目标或许威胁着整个世界的安危。

    她知道这一点, 她当然知道这一点。

    但是接受任务与完成任务又是一个不同的概念。

    失去记忆的欧阳黎从未主动跟路三生提起过她的任务, 眼下她所知道的一切不过来源于欧阳卿记忆的传承。

    然而在欧阳卿与欧阳黎二者之间的最初, 也没有任何一方吐露这一切。

    欧阳卿所知道的一切最初都源于自己的猜测，一切选择都源于一场豪赌。

    但欧阳黎还不知道，她不记得欧阳卿, 或许猜到这么一个人物, 也猜到路三生知道了些什么, 但是她不知道路三生知道了多少，更不知道欧阳卿对她的影响有多深。

    这是一根刺，也是一道无法忽视的鸿沟横亘在两人之间。

    她们隔着这条鸿沟对视，都在迟疑，犹豫着要不要将对方拖过来。

    但是欧阳黎的反应不对劲——

    或许她早就已经慢了一步。

    路三生想着，忽地又问：“现在你还想征服世界吗？”

    这是她们刚认识不久的时候开过的一个玩笑。

    当然仅仅是对于路三生而言的玩笑，她当时还什么都不知道。

    “不。”欧阳黎顿了一下，看着路三生的表情逐渐柔和下来，又恢复了如往常一般的略带轻佻的笑意，“我换了一个目标。”

    “嗯？”

    “征服你。”欧阳黎答道。

    路三生愣了一下。

    这是一个玩笑，当然只是一个玩笑。

    路三生这么告诉自己，但她没办法忽视欧阳黎表情当中认真的部分。

    “比起世界来说，三生才是我更想要的那个。”欧阳黎继续说道。

    如果只把这几句话当做单纯的玩笑，或许对欧阳黎不太公平，对吧？

    于是路三生在愣怔片刻后，也笑了一下，说道：“那你可以试试看。”

    ……

    醒来之后，路三生只在医院待了一天的时间。

    第二天的早上，她就办理了出院手续，跟欧阳黎一块回了家。

    当然是那栋破旧的小公寓。

    两个多月的时间没人居住，楼道和门上都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路三生不得不捏着鼻子才勉强走到门前。

    第二大难题则是钥匙的丢失，没有人来得及将山上的行李也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而对于时常换锁的路三生而言，也从没有什么另外备份备用钥匙的习惯。

    同时欧阳黎也站在自己家的房门前，眼巴巴地盯着路三生看，显然这一位也遇到了同样的难题。

    路三生暗叹了一口气，捂住口鼻后退一步，直接一脚踹开了房门。

    由于太久没有练习，用力有些过度，整扇门直接轰然倒地，激起一地的烟尘。

    站在门外的欧阳黎都清晰地感觉到了楼道的震动，她甚至有种这栋破楼下一秒就要倒塌的错觉。

    不过路三生暂时也没心思关注光荣就义的大门，一头冲进屋里，打开了窗户，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我应该换栋房子买的。”欧阳黎自言自语道，她看了看路三生的房间，又摇了摇头，“或者还是直接翻修一下吧……”

    “你说什么？”路三生忙着通风换气，没有听清。

    “我说……我的钥匙也忘带了。”欧阳黎指了指自己的房间，说道，“你的东西也在我那儿。”

    路三生用同样的方式暴力破开了欧阳黎的大门，接连两声轰隆隆的声响激怒了楼上的邻居。

    两人刚进门，就听到楼上邻居拉开窗户探出头来叫骂着。

    当然不能指望住在这种的地方的人每个都有足够的素质，能保证自己的咒骂不那么难听。

    路三生早就习以为常，她正打量着屋里的陈设，与她们离开时没什么差别，就是覆盖上了厚厚一层灰。

    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路三生随口问道：“你之后都没回来住吗？”

    欧阳黎刚刚收回朝楼上比出的两根中指，闻言回头答道：“嗯，只回来放了东西，我要陪着你嘛。”

    路三生注意到欧阳黎那十分与时俱进的国际通用手势，又一眼看到不远处的卧室，回想起两人初见时的场景，忍不住挑了挑眉。

    “什么都不会，嗯哼？”

    以欧阳黎的学习能力，别说如今这个信息化时代，就算是在原始人时期，她也能在第一时间搞清楚所有设施的正确使用方式。

    所以从两人刚认识那段时间里，欧阳黎假装自己什么都不会用，什么都要路三生手把手的教，只能说是碰瓷没跑了。

    欧阳黎毫不羞愧，反而十分自然地恭维道：“都是路老师教得好。”

    路三生没忍住捏了捏欧阳黎的脸颊，十分怀疑那块是不是砖瓦砌起来的。

    也可能是得了欧阳卿的真传也说不定。

    想到欧阳卿的同时，路三生一眼就看到了被放在角落里的长剑，心顿时就微微沉了沉。

    “那是我找到你的时候看到的。就跟你一起……”欧阳黎注意到路三生的视线，“被埋在雪下，我就一起带回来了，放在医院不方便，暂时就放在这里了。你可以把它拿回去。”

    欧阳黎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挺沉的。你要是卖给收废铁的应该还值不少钱。”

    路三生沉默片刻，忍不住问：“……你是有多讨厌这把剑？”

    欧阳黎望天不语。

    “私藏管制武器是犯法的，卖出去也是。”路三生揉了揉眉心，忽地又想起另外的一样东西，“那把扇子呢？”

    “我也不知道。”欧阳黎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可能一不小心被烧掉了吧。”

    好吧。路三生确定了，欧阳黎是真的很讨厌欧阳卿的所有物。

    纠正一下，是遗物。

    不过那些东西之所以会被其他人在意，也只是因为那是欧阳卿死之前仅剩之物了而已。

    但实际上，对欧阳卿本人、对路三生来说，都没有那么重要。

    所以路三生只是叹了一口气，说道：“烧了就烧了吧，改天去和闻音道个歉好了。”

    欧阳黎看了她一会儿，冷不丁地问：“季使君？”

    路三生点了点头：“也是将我拉回到这人世的人。之一。”

    欧阳黎不说话了。

    ……

    在等到周末去赴慕家的约之前，路三生先一步接到了老板的电话，说是有事找她，让她去公司一趟。

    因为这当中一遭又一遭的事故，老板直接给路三生批了长假，直到她出院老板也让她等到下个周一再去上班报道。

    当然背景里玩弄着长剑的欧阳黎也是老板如此大度的原因。

    于是路三生又多了将近一周的小长假。

    在此期间，欧阳黎一直试图劝说路三生与慕家一刀两断，最好连门都不要进，免得遇到什么阴谋。

    相对于紧张兮兮的欧阳黎，路三生则非常淡定：“我要搞清楚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而且我也需要跟夕雪再见一面，有些事必须当面说清楚。”

    欧阳黎多次劝说失败，开始忍不住在屋子里转圈圈。

    她当然只是单纯地出于对路三生的担忧，尤其是知道了慕家对路三生所做过的一切之后，让她放下心来更是不可能的事了。

    在某几个瞬间，她忍不住开始在心底考虑起了在路三生赴约之前把慕家几个人暗杀掉的可能性。

    当然只是想想。

    路三生不由笑了一下，伸手揉了揉欧阳黎的头发，经过几个月的时间，被剪得跟狗啃似的头发终于再度长长了不少，摸起来倒是一如既往的柔软顺滑。

    于是她忍不住又揉了一把：“放心，对我有点信心，我有自保的能力，回来带你去公司对面新开的那家店怎么样，上次你不是说想去吗。”

    欧阳黎双手环着胸，乖乖地任由路三生揉毛，一脸的勉强：“都两个月了，已经不算是新开的了，不过——好吧，等你回来我们就去。”

    路三生又笑了一下，有些时候欧阳黎身上确实还带着某种属于孩子的特性，虽然不怎么着调，但意外的很容易顺毛。

    也挺可爱的。

    被老板叫到公司的时候，路三生再度见到了季使君。

    她只是稍微愣了一下，就快步迎上去

    季使君就站在会客厅的门边，半靠着门框，顾小雨原本在他身旁边，见他忽然起身就也跟着抬起头。

    见到路三生的时候，顾小雨立刻就绽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扑向她的怀里。

    在公司里众逗比和专业的心理医生的帮助下，顾小雨逐渐走出了父亲过世的阴影，人也开朗了许多，但她对路三生还是有种格外的偏爱。

    路三生一把接住小姑娘，顺势低下头让她在脸颊上亲了一口，又揉了揉她的脑袋，随后才朝季使君看过去。

    除了莫名跟季使君玩到一块去的顾小雨，会客厅里就没有其他人的存在了，其他地方也没有谢知弦的身影。

    这让路三生稍稍有些意外：“医生呢？”

    季使君半靠在门框上，微笑着看她：“回家去了，被扣在家里关禁闭呢，上次的事把他家里人吓了一跳。”

    路三生忍不住接道：“你就不怕他再离家出走？”

    季使君稍愣了一下，连身子也在不知不觉站直了，他有些讶异地看着路三生。

    但这惊讶并没有维持太久，季使君很快又弯起嘴角，几乎控制不住弧度，露出一个过分灿烂而温柔的笑容，像是遇到了什么最为美好的事物一般。

    “没关系，他在哪儿我都能找到他。不过——”季使君往前两步，朝路三生张开了双臂，声音里都带着笑意，“我应该先说一句，欢迎回来，我猜？”

    “是好久不见。”路三生低叹了一口气，却也止不住上扬的嘴角，她主动上前，拥抱了季使君，“不过，还是谢谢。能再见到你们真是令人高兴。”

    季使君就像多年不见的好友那样，拍了拍路三生的背，没有丝毫涉及他们之间久远前复杂的关系以及死亡。

    这仅仅只是一个好友之间、久别重逢的拥抱。

    然而这么一副感人至深的好友重逢场面在某些人眼中可能就不那么顺眼了。

    跟在老板后面进来的欧阳黎放下手里的包裹，一把拉住路三生的手，硬生生地挤入拥抱的两人当中。

    “不要随便动手动脚的。”欧阳黎一脸严肃地对季使君说，“根据科学研究，朋友之间的拥抱最好不要超过三秒钟。”

    “哪里来的科学研究？”路三生忍不住问。

    “我刚刚做的。”欧阳黎面不改色地答道。

    季使君没忍住笑了一下，从善如流松开了手，看着欧阳黎这么一副护崽的鸡妈妈的模样，就忍不住逗她。

    “我抱三生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你妈妈没有教过你不要随便抱别人的女朋友吗？”欧阳黎翻了个白眼。

    “女朋友？”这是眼神微妙的季使君。

    “女朋友！”这是蹲在后面围观看热闹的公司同事们。

    “女朋友？！”这是一脸懵逼的路三生，“等等，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女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