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弄玉吹箫(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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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当于和公公喘着气绕过村头时, 心里咯噔一声, 地上东倒西歪躺着几个侍卫,他尊贵的陛下正手搭在车架上, 头微微垂着, 面容隐在夜色中看不清神情,周身却仿佛凝着愤怒沉痛的焰火,连风沙都望而却步,让他独自在黑暗中站成了一尊石雕。

    于和何时见过这样的宣平帝?他就是用头发丝想都不敢这时候上去打扰,只能盼着锦衣卫赶紧过来, 大家一起有难同当。

    锦衣卫总共十二卫, 这次南巡带了九卫出来,留在宁城两卫,剩下的都随帝行,不过片刻, 已有杂乱的马蹄声从各个方向而来, 三卫卫长一马当先冲得最快,遥遥地就瞧见了那尊临风而立的石雕塑,登时一个激灵,险些从疾驰的马上摔下来。

    就像于和熟悉宣平帝, 他们这些暗中跟着皇帝风里来雨里去十多年的“老人”自然也能摸得出几分宣平帝的脾气, 比起那些史书上翻脸如翻书、性情琢磨不透的皇帝, 宣平帝真的算是好脾气了, 他几乎很少生气, 心里不高兴脸上也是似笑非笑的,最多就是谁都不见生生闷气。

    除开遇上朝中重案要案,卫三只见宣平帝发过两次脾气,一是太后头次逼他娶一个姑娘为妻时,宣平帝当天就撂下一封信跑了,直言有她没他,然后消失了足足两个月,吓得太后整日提心吊胆,最后不得不退了一步,答应他皇后让他自己挑,但必须给那姑娘一个名分,于是就有了如今的淑妃。

    还有一次是朝臣们联名上书请求皇帝广纳妃子、择封皇后的时候,宣平帝黑着脸一声不吭摔了个镇纸,吓得朝臣们噤若寒蝉,乌泱泱跪了一片,再也没人敢提这事。

    可这一次哪怕还隔着半里路,卫三都能嗅到宣平帝身上山雨欲来的气息,瞬间把那两次皇帝发脾气的经历衬成了小儿玩泥巴,于是他在伸头一刀和缩头摔残中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死死拉住缰绳将骏马拽了个后腿直立,好在他运气还不错,没摔残,啃了一口新鲜的软泥和几根草而已。

    “于和公公,”卫三悄么声息地靠近了太监总管,吓得后者差点一蹦三尺高,“皇上这是怎么了?”

    于和咋巴一下嘴,在让卫三去陛下跟前身先士卒和保他一条狗命中间犹豫了片刻,最终决定大难当头的关口还是团结一致:“小公主丢了。”

    卫三想也不想:“忒,我当什么事,丢了找回来就是……不对,”他狐疑道:“可皇上这样子哪像丢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邦公主?”简直跟丢了魂似的。

    于和意味深长地看了卫三一眼,正要提点他两句,其他几个卫长也前后脚地到了,纷纷向宣平帝的贴身太监询问,于和一视同仁地都是那五个字,卫一最先反应过来,冲于和一拱手二话不说骑上马疾驰而去,那马鞭甩得比来时还勤快。

    剩下几个卫长慢一步也运出味儿了,招呼着自己的手下就要走,卫三一把拽住预备上马的卫二,困惑道:“你们打的什么哑谜?”

    卫二不耐烦的唾沫星子糊了卫三一脸:“主子娘娘丢了,你磨叽什么呢,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脑袋不想要了?”

    卫三悚然:“主子娘娘?!不是小……呸呸!”卫二扬鞭一甩,留给了同僚满面尘土和一脑门子官司。

    从四面八方赶来的锦衣卫又各自散开探查痕迹,于和摇着头拍拍卫三,走到宣平帝三步远的地方,垂头恭敬道:“陛下,已经吩咐下去了。”

    那石雕艰难地动了一下,比夜风更冷冽的气息从裂开的石缝中溢散开来,嘶哑低沉的嗓音携裹着暗藏杀机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回宁城,接她。”

    余璎这里的情况其实还不错,除了她假装昏迷不能动之外,跟之前在伊郁舟的马车上没什么区别,身下是疾驰中也不会磕伤肌肤的软垫,身上盖着薄锦被,这让她一时迷惑起自己被绑架的身份来。

    半柱香的时间之前,两个妇人来给看马车的侍卫送吃食,也分给了余璎两个馒头,那劣等的蒙汗药她只闻个味就察觉了,她没有声张,而是决定将计就计,既想看看这背后是谁在算计他们,顺便也借着这人的手暂时摆脱整日和宣平帝大眼瞪小眼的尴尬境地。

    可是,当她从淹没在杂乱马蹄声中辨认出仅有一道车轴滚动的声音时,余璎意识到了一件更尴尬的事,似乎绑匪并不是冲着宣平帝来的——他们只有一辆马车,而马车里只躺着一个她。

    余璎的第一反应是她的真实身份暴露了,但再一想又不对,绑架一个外邦公主又有什么用呢?总不能是想以她为筹码勒索千里之外的西里大汗吧?宣平帝身边那么多世族高官,随便绑一个都比她适合……除非绑匪求得不是钱。

    不图钱难道是图色?余璎几乎要被这个想法逗乐了,下一刻却被一个毫无征兆冒出来的荒谬念头止住了她上扬的嘴角:敢跟皇帝抢女人,这人真是色胆包天啊!

    “不,”余璎冷着脸心道:“我才不是一根公用黄瓜的女人。”

    夜晚的凉风如同刺骨的冰棱划过宣平帝紧绷着的脸,他却像没有知觉的木偶一样不断挥舞马鞭,或许皮肤确实已经冻得失去知觉了,但被冰凉外壳包裹着的那颗心脏却剧烈地跳动着、愤怒地燃烧着,如果不是脑海里还有一根弦紧紧绷着,他都不知道这颗出离愤怒的心会指引着他做出什么。

    锦衣卫找到的车辙去向印证了他的猜测,十有八九是周明朗对错失美人之事耿耿于怀,又被父亲警告不准冒犯远道而来的客人,心有不甘的他才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就余璎的安危来说,绑匪是一个色胚远比是穷凶极恶的刽子手要好得多,但这个事实却如同一桶油泼在了伊郁舟心中的熊熊烈火上,几乎要烧断他仅存的一丝理智,他好不容易才寻到的珍宝,自己都要小心翼翼的不敢有一丝逾矩,周明朗他怎么敢?!哪怕只是想想都是对她的亵渎!他决不允许!

    周明朗本人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在某人心中被各种酷刑伺候了一遍,他正歪在一户别院里,吧唧吧唧地抽着□□,任由神志在缭绕的烟雾中体验神仙般的快活滋味,直到烟雾彻底散去,他才满足地喘息一声,撩开眼皮露出浑浊的眼球:“还没来吗?”

    靠在长榻另一头同样刚从极乐世界回神的周五闻言,摇头晃脑地道:“快了快了,那村子离这里不过两个时辰的马程,差不多是时候了。”

    “哼,”周明朗得意地哼道:“一个妓子而已,爹不肯帮我讨来,我就自己来,这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挠肝挠肺的想着,等真得到了,嘿,还不都一个样,但就算再没什么滋味,我周明朗想要的,就得是我的。”

    余璎刚跨进院门,就被灌了这么一耳朵大言不惭狗胆包天的宣言,腹诽道,恐怕南明皇帝都不敢说他想要的就一定是他的吧?周大人养儿子的方式还真是独特,养出了这么个“单纯不做作”“唯我独尊”的缺心眼儿。

    “哟!”见惦记了几天的小美人来了,原本像烂肉一样瘫在榻上的周明朗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伸出他枯枝一样的手朝余璎特意在车上罩好的面纱揭去:“爷的小心肝……啊——呃!”

    枯枝咔嚓一声变成了断枝,刺耳的尖叫声也被余璎迅速扼在了爪下,她像掐着只待宰的小鸡那般掐住了周明朗的脖子,喝住了意欲扑上来的下人们:“都别动!”

    周明朗枯瘦的手弯成诡异的弧度,这刻骨铭心的弧度让右手现在还打着木板绷带的周五下意识哆嗦了一下,他颤颤巍巍地看向余璎,果真看到了一双印象深刻的漂亮眼眸,甚至漆黑的眼瞳里那轻蔑不屑的配方都没变:“你、是你!”是那天在云来楼打折他手的小生!没想到竟然是个女人!

    余璎心一沉,她没想到周五会在这里,更没想到戴了面纱还能被对方认出来,如果被他跑回去通风报信,多疑的周程瑞肯定会发觉问题,那么之前伊郁舟布置出来迷惑对方的一切就都白费了,她抿了抿唇,不得不将挟持着周三先溜的计划按捺下去,不动声色地同周五周旋起来:“你在说什么?这位公子,我恐怕没有见过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