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身白袍, 在夜幕初垂的林中, 十分醒目。

    他正在山石旁借着最后一点光线低头做着什么，并没察觉到有人来了。

    苏染没有出声，悄悄隐身在山石后。

    那个人好像把山石那里的什么东西弄好了，转身又走向旁边的大树。

    转身抬头间, 苏染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个绝美的男子, 皮肤白得几近透明, 肤色偏冷，鼻如悬胆，双眸夺魂摄魄，无法形容。这人美得超越性别, 苏染心想, 他要是被婆罗仙子看见, 估计就算是男的，她也愿意变。

    不知为什么，看到他的脸，苏染心中不由自主地觉得，这人虽然从没见过, 却有种说不出的亲切。

    那人又低下头, 不知在大树的树干上做什么。

    不止是脸，这人的一举一动都优雅轻灵。看起来实在不像人，更像是山间趁着夜色初起, 出来游荡的精灵, 兴之所至, 正在采摘树木上新生的灵菇。

    那人又走了一圈，神情认真，在附近的山石和大树上都悄悄做了什么，然后再重新谨慎地检查一圈，方才走了。

    他到底在干嘛？苏染心想。

    苏染决定过去看看。

    苏染悄悄走到那人刚刚站过的山石旁。山石看起来没什么异样，苏染人立起来，用小爪子轻轻抚过石头表面，爪尖勾起一根蛛丝般极细的透明丝线。

    细丝被挑起的瞬间，一道白影不知从什么地方嗖地飞出来。苏染吓了一跳，把头一缩，还好那白影不是正对着苏染射过来的。

    白影射向远处草丛中，就不见了。

    这一次苏染再也不敢掉以轻心，谨慎地仔细观察周围。

    雪灵狐的眼睛和鼻子一样灵，就算在昏暗的林中，苏染仍能看出，自己所在的地方，从各个方向，横七竖八地拉了无数根细细的透明丝线。

    刚才那人，在这里布了一个陷阱。要是每根丝线上都连着刚才那样的机关，谁进来后，真是神仙也难逃脱。

    苏染吓出一身冷汗，刚刚自己就那么直接走过来了，居然运气好得没有触发机关。继而就明白了，这陷阱是给人做的，多数丝线布得都比苏染的狐身高，如果是平时的苏染，大概这时候已经完蛋了。

    苏染小心地远离了那些山石和大树组成的陷阱，绕到刚刚白影射入的草丛那里，伸爪拨了拨草叶。

    草叶间，藏着绿豆大小的一粒冰，已经半化成水了。

    这人布了陷阱，是要害什么人？

    苏染伏在地上等了一会儿，不见那人回来，眼看林中黑了下去，月亮升起来了。苏染虽然很想留下来继续看，可是天色已晚，要是再耽搁下去，只怕就会有人察觉到自己不在，出来找人。

    苏染抑制住好奇心，向来路奔回去。

    没跑多远，前面忽然又有白影一闪，苏染迅速伏低在草丛中。

    一只白色的动物在月下的林中轻巧地纵跃着朝这边过来。

    苏染一瞥之下，立刻看出这就是刚刚山涧旁边那只雪灵狐。

    那只雪灵狐转眼就到了苏染藏身的草丛前，稍微停了停，回头看了看身后，然后仰起头，发出两声的短促尖锐的叫声。

    不远处的林深处，居然传来一声类似的呼应，只是声音更加细而长。

    这只雪灵狐听到，又发出一连串奇怪的叫声，这次要长得多了，林中立即也响起狐狸叫，像是在回答。

    它们好像是在说什么。

    可惜这件事就算化成狐身也没能无师自通，苏染听不懂。

    雪灵狐叫完，忽然转头，湛蓝的眼睛锐利地看了苏染这个方向一眼。

    它该不是发现苏染了吧？

    苏染刚想站起来，那只雪灵狐又短促地叫了几声，这次却是对着苏染这边叫的。

    这回苏染用不着翻译，单单从它的眼神就能明白，这是一个警告，它在说，藏好，不要出来。

    苏染乖乖地又伏低下去。那只雪灵狐不再理苏染，继续向前跑。

    只过了片刻，就又有人来了。

    两个人身法极快地从林中向这边过来，都是一身黑衣，做一模一样的打扮，只是一个身材高大，像个猛汉，一个瘦弱白皙，看脸虽然肯定是男的，但腰肢不盈一握，和女子差不多。

    细腰那人的胳膊底下，夹着一只雪白的狐狸幼崽，看上去像是还没成年。

    “跑到哪儿去了？”细腰停下来，左右看看。

    “看见它过来的，应该没跑远。”猛汉低声说，“小声点，它能听懂。”

    细腰嗤笑一声，“畜生而已。能变人样，也是畜生。”

    猛汉笑道，“说不定是真能听懂人话，要不怎么那么多人都喜欢？”

    两个人四处张望一下，细腰指指那只雪灵狐消失的方向道，“我看见它了，好像是朝那边跑了。”立刻就打算追。

    猛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用气声道，“小声，不在那边，好像在这里。”眼睛盯着苏染的方向。

    猛汉声音虽轻，但是现在苏染是狐身，耳朵极灵，早就听得清清楚楚。

    不会吧？被发现了？

    果然，猛汉蹑手蹑脚就向这边过来。

    苏染无语，你那么大个子，就算再蹑手蹑脚，我又不瞎，当然看得见你过来了啊。

    没办法，只能跑了。苏染箭一样从草丛里冲出去。

    那两人看她出来了，拔腿就追，功夫不错，居然身法一点都不慢。

    边跑着，苏染还听到细腰说，“这个不是刚才那只，比刚才那只小点，好像是母的。”

    “这么远你还能看出公母？”

    细腰笃定道，“咱们说不定是捅了狐狸窝。你看，刚才是公的，咱们抓到这只是小崽子，前面这只一定是小崽子的娘。”

    苏染默了默，你才娘呢，你全家都娘。

    苏染在林中狂奔，后面两人居然怎么跑都甩不掉。

    这样跑下去总有跑不动的时候，苏染正烦躁着，脑中传来系统的声音。

    “小染，你在哪？”

    “我啊，我在逃命。”苏染一边纵跃着夺路狂奔，一边回答。

    系统，“……”

    “有人在追你？”

    “嗯，他们在抓雪灵狐，已经捉到一只小的，现在正在追我。”

    系统，“……”

    “他们怎么知道你是雪灵狐？”

    “我现在就是一只雪灵狐的样子啊，这件事说来话长。”

    “那就不用说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

    苏染边跑边想，“我离开营地向东南，路过一条山涧，然后就开始向北……”苏染还没说完，不远处的林子里突然传出一阵雪灵狐的叫声。

    叫声急促而复杂，苏染知道，它一定是在说什么，可惜听不懂。

    听不懂也没关系，苏染忽然明白了。

    雪灵狐，那个白衣人，陷阱。

    苏染心中骂自己笨，那男子美成这样，肯定就是刚刚那只雪灵狐的人身。

    他布好陷阱，想引那两个人进去，结果半路被自己截胡了。

    苏染辨别了一下月亮的方向，掉头引着身后两人，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系统，我不跟你聊了，我有办法了。”

    苏染不再分神，仔细分辨着周围，不一会，远远地看见了那片布了陷阱的山石。

    苏染放慢一点速度，小心地往陷阱中间跑，心中祈祷，千万千万不要不小心撞上细丝。

    山石边极近处，忽然传来雪灵狐的叫声，短促有力。

    身后细腰夹着的那只小狐狸，竟然也发出一模一样的叫声。

    两只狐狸似乎都是在对苏染说话。

    可是它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完全就是外语，还是偏门小语种，猜都猜不出来。

    苏染怕触动机关，步子慢了，身后两人来得却极快，苏染本想引他们过来后自己再跑出陷阱范围，可是已经来不及。

    那两个人端端正正地冲进了陷阱正中时，苏染也还在陷阱里，一瞬间，无数道白影从各个方向向中间射过来，居然有先有后。

    白影各个角度都有，躲都难躲。

    白影发出时，细腰夹着的那只小白狐趁他分神的时候，猛地一扭身子，挣扎着落了地。

    那小白狐一落地，第一件事就是扑过来一爪子拍在苏染头上，把她按得趴下去，自己也乖乖地放扁，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只见那些飞来的白影角度虽然各有不同，却都避开了地面上大概半尺高的地方。

    细腰转眼就被白影射中，倒在地上不动。猛汉的功夫似乎要好些，一扭身向旁边一避，就地一滚，避的方向刚好是个空档。

    苏染一想就明白了，刚刚自己挑了那边的一条丝线，提前射出冰粒，才多了个漏洞出来。

    正在焦急，那猛汉突然像被人在脑门上重重敲了一记闷棍，一声没吭，就栽倒横在地上了。

    再没白影射出来后，过了一小会儿，山石后踱出刚刚那个极美的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先转了一圈，谨慎地将刚刚没被触发的机关都撤了，然后才去查看瘫倒在地的两人。

    他把两人上下翻看了片刻，想了想，站起来，朝不远处的密林走过去。

    林中果然有人。

    那人见他已经发现了，坦然地自己主动现身，白衣轻靴，居然是闻倾。

    看到闻倾全身上下做明夷山弟子打扮，白衣男子稍微愣怔了一下，像是没想到明夷山弟子会帮自己，随即施礼笑道，“多谢。”

    闻倾从容还礼，伸手指指苏染这边，“不必客气，我只不过是为了救她。”

    看见闻倾来了，苏染兴高采烈地从地上爬起来，向闻倾奔过去。

    闻倾看苏染撒着欢冲过来，笑了笑，俯身捞起她，抱在怀里，打量那男子一眼，随手顺顺苏染的毛，帮苏染把尾巴收上来盘好，才笑道，“这是我养的狐狸。”

    身为一只雪灵狐，被人当面说其他雪灵狐是宠物，男子只好奇地看看苏染，并没生气。

    苏染在闻倾怀里挣了两下，无奈被他按得死死的，只得放弃了，开口用人言问那个男子，“你怎么知道他藏在这儿？”

    男子道，“看刚刚那人倒下去的方向，就知道有人从这边射出剑气，出手帮我。”

    苏染探头再看看地上趴着的那两个人，“他们是死了吗？”

    “没有。冰里加了迷药，晕了而已。”男子耐心地一边回答苏染的问题，一边仔细打量苏染的狐身。

    那双眼睛实在美得太过分，苏染被他看得压力山大，只得用爪子指指他刚刚跑过来，站在他脚边的小狐狸问，“你儿子？……呃……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