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狱中受刑戏份反倒出奇的顺利, 白景晗将这归功于华叶的教导, 华叶带他练习的场景都是这样大开大合的剧本，因此在这个镜头下更加游刃有余。

    “过了, ”导演的喊声中都带着轻松，“韩集和景晗去准备一下, 待会拍今天最后一场。”

    而最后一场生死离别的戏开始前, 韩集难得一见地钻到了休息室中酝酿情绪。韩集已经很久不用体验派的演技方法了，他不需要完全将自己代入到角色的情绪中，由心灵支配肢体做出动作，他会根据经验和对角色的理解，设计好自己在镜头前的每一个动作。但是在面对这场重头戏时, 韩集还是没法很好地控制情绪波动。

    白景晗和韩集占据了相邻的两间休息室，两人之间不过一墙之隔, 片场休息室十分简陋，仓促搭起来的活动板房几乎完全不隔音, 白景晗和助理交谈的声音听在韩集耳朵里都如此清晰。

    在这个世界中，韩集正经历将近二十年的演戏生涯里的滑铁卢, 他生平第一次遇到无法掌控一个角色的感觉, 因为他完全无法见到白景晗死在自己面前的样子，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想象都让他痛苦不堪。

    若白景晗只是他的男朋友或是他的爱人，他都不见得会如此。但是在这个世界之前, 韩集已经三次见过白景晗死在他的面前, 这些往事如果是在每个世界循序渐进地被接受, 那么对他造成的震撼还是有限的。但当所有的记忆在一瞬间被强塞进他的脑海, 伴随着爆炸气浪一样的冲击力重重地击打在他的大脑上，他所有引以为傲的自持都溃不成军。

    他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到三十岁，即将来到他所认为的巅峰。在这些年间，他磨砺出了一身铠甲，让整个人变成了水火不侵的金刚之躯。但在一个早上醒来后，他依旧身处熟悉的剧组酒店，身边的人也是熟悉的团队工作人员，只是从那一瞬间起，他却已经是截然不同的自己。

    在短短一夜之间，他被迫吸收了三个世界的记忆，一个独立的个体顿时背负上了四份重量的灵魂，他慌乱且不知所措，坚信的三十年的唯物主义理论突然崩塌，他完全不知如何是好。但当他冷静下来，终于从一团乱麻的记忆中，找到了解开这一切的线头——他的白白。

    他要去找到他的白白，像是一道光一样的白白，这道光巧妙且适当地出现在了每一段记忆中，引导着他，也安抚了他。但是带来的副作用就是像现在这样，他甚至没办法从容地演完一场戏。

    短促的敲门声打断了韩集的思绪，而门外站的竟然是白景晗的助理。这名新助理是工作室给白景晗配的，本质上是韩集给他发工资，所以遇事会先问韩集。

    这时，白景晗的助理就正拿着白景晗的手机，试探地问韩集：“韩老师，吴纳打电话过来了。”

    韩集捏了捏眉心：“电话给我吧。”他没看白景晗的通话记录，也没点开别的界面，而是径直地戳进了吴纳的电话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飞快地接了起来。吴纳气愤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白景晗你想红想疯了吧，竟然想踩着我上位。”

    “你误会了。”韩集平静地说。

    电话那边声音顿了一下：“你是……你是韩集？”

    韩集应了一声：“我说你误会了，是说白白没有任何踩着你上位的想法。”但他话锋一转，“而是单纯想让你为曾经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吴纳久久没说话，像是被韩集的一番发言震住了，又像是突然不知说些什么。

    “我没将你赶尽杀绝，还是白白给你求的情，他说你们起码有几年的队友情，不忍心看你彻底绝望。所以我对你的劝告是，希望你能从此开始踏实做人，你找金主，或是走歪门邪道都是你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但是你因为嫉妒伤害到白白和他的朋友，那就请你记住后果。”

    “你！”吴纳支支吾吾半天，最后气急败坏地问道：“你和我说的这些是他的意思吗？他知道你都做了什么吗？”

    韩集完全没让他的激将法得逞：“他的意思就是我们彼此的意思，而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会毫不掩饰地告诉他。我最后奉劝你一句，这辈子也别想再想着把主意打到白白身上来。”

    吴纳还想最后挣扎一下，却被韩集直接将电话挂断了。

    “韩老师，准备开拍了。”外面有导演助理敲门，韩集瞬间在将白景晗的手机交还给助理之前，顺手删掉了通话记录。

    韩集作为组里咖位最大的角，他到片场时所有人都已经就位，白景晗穿着破破烂烂的囚服靠着栏杆和演对手戏的男演员说话。对面的男演员操着一口东北话：“你这身打扮也太逗啦，整得像真被人虐待了似的。”

    韩集闻言看去，只见白景晗的造型又做了一点改变，在造型师的细心打理下，下午的戏中还皮开肉绽的伤口，如今结了一层薄痂，而露出的皮肉上又添上了几道新伤。

    白景晗和对方聊天聊得神采飞扬，在灰头土脸的面颊的映衬下，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尤其明亮，平时一笑起来像盛了一汪蜜糖的酒窝中，现在竟然挤了一包土，显得尤其好笑。

    “老板，你来啦！”白景晗一甩手里擦鼻涕的纸巾，活像是个青楼老鸨，这下韩集忍耐了半天的泪意全都在他这一甩之下被甩没了。

    “哈哈哈哈哈，景晗你要笑死我。”对手男演员生生笑出了鼻涕泡，捂着肚子朝韩集喊：“你快来管管你家小傻子。”

    身边一圈群众演员也笑到不停，化妆师连忙扑上去逐个补妆。于是白景晗又遭到了导演无情的训斥：“你能不能消停点，严肃起来行不行，要拍戏了。”

    白景晗点头哈腰认错，却暗自腹诽，别以为我没看见你捂着嘴偷笑。

    开拍之后白景晗进入状态很快，反倒是韩集ng了几次。“卡，韩集状态不对，悲伤太过了，记住你是在敌军营里，心里悲伤，脸上不能悲伤。”

    韩集搓了搓脸，主动提出：“先等一下吧，不好意思，我找找状态。”他走到监视器后和导演交流了几句，又让助理给全剧组定咖啡和夜宵，而后没有和任何人交流，径直走了回去。

    白景晗看了一眼导演，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连忙追了上去。他推门进去时，韩集正抱着双膝，神色间是难得一见的脆弱。见白景晗进来，韩集舒展开肢体，白景晗正好靠到他身边，让韩集的手臂恰好圈住自己的肩。

    “怎么啦韩大影帝？”白景晗往他身上拱了两下，“这可是职业生涯滑铁卢啊。”

    韩集口吻轻松：“对啊，怎么办啊？我这几辈子的滑铁卢可都在你身上了。”

    白景晗侧头一靠，放任自己的重量搭在韩集的肩头，头顶的碎发轻轻蹭过韩集的脸颊，他轻声说道：“韩集，你在担心什么呢？”

    “我没在担心，我就是今天状态不好。”

    “你又骗我，”白景晗的语气也不像是平时的急切，而是有如婉婉道来，“你明明在担心，你不仅担心，你还害怕，你在怕我离开吗？”

    韩集骤然被说中心事，却也只是微微一笑，索性坦然承认：“我是害怕，我找回记忆的那一天，四个世界的点滴折叠在一起，其中最清晰，也是重合度最高的无非是你，而在关于你的部分中，我们的离别又占据了太多的部分。”

    白景晗没想到韩集心底最深处竟然压着这样重的心事，实在是韩集的表面太过于坚强，他自己也是创作者，也正好是耽美小说写手，所以他对自己和韩集的关系有比较清晰的定位和理解。

    他知道韩集虽然性格偏向主导者，但心里的安全感反而不多，尤其在生离死别面前，韩集会更加感受到自己的无助，在平时似乎无所不能的人突然遇到了一件自己无法掌控的事物，所带来的失落感是无以复加的。

    而如今，韩集却正好处在这个阶段，还正是多重打击加诸于身的状态。白景晗想不到语言去安慰他，只能将自己的手臂从韩集的怀中抽出，进而反过来搂着他，一遍遍地重复着。

    “我还在这，我就在这里啊。”

    “我知道。”韩集将头靠在他的身上，“我缓一会儿就可以。”

    白景晗尽量放平自己的肩膀让韩集靠得更舒服，韩集也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自己高出不少的身体窝进了白景晗的怀中，而白景晗在此时终于懂得了被依靠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yesterday， i saw a lion kiss a dear.”[1]

    当一头迷路的狮子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只懵懂小鹿的怀抱。当韩集猝不及防贯通前世今生，颠覆了半生的信念，当白景晗再次回到他的生活，并向他发出了新一轮的邀请，和一个连他自己也不相信的承诺——我会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