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习惯了在这个时候醒来, 外头的天还是蒙蒙亮的，照得屋子里也是朦朦胧胧, 而萧珩睁开眼，眼神里都还是睡意惺忪的, 倒先低头吻了吻怀里的人。

    “怎的醒得这样早。”他柔声问。

    凌灵灵在这道晨间还未苏醒的喑哑嗓音里, 只觉自己的心都要化了。她抱住他的腰身，方才又收回刚刚对系统的大吼, 只软软地道：“做噩梦了……”

    “我就在边上呢，还要做噩梦。”萧珩刮了下她的鼻子笑了笑, 仍还是低低问她，“做什么样的梦了？”

    “我梦见我还在睡着，你就走了，是以这才匆匆醒来, 看你是不是还躺在边上。”

    凌灵灵也毫不避讳, 一面抱怨着，一面在他怀里仰起脸来。

    只是她因抱怨而微微撅着嘴巴，这样的姿势原本是十分撒娇的，但同时又像极了讨吻。萧珩双眸低垂, 又蓦地吻了她一下，轻声道：“我今日不走。”

    “今日不走，可明日还是要走的，对不对？”凌灵灵将下巴搁在他的心口处, 一时有些委屈, 又有些黯然。

    萧珩虽然听着难受, 却也只有揉一揉她的脑袋：“你知道的，我不得不走……你乖乖的，等我回来接你。”

    凌灵灵沉默半晌，才又沉沉地叹了一声：“唉……”

    “原本珩郎没回来时，我还能勉强熬得这样等待的日子，可如今明明等到了，却又要教我放你回去，真是讨厌……”

    她边说着，边又小孩子气地垂下头去，顾自埋怨。

    萧珩见了自是好笑，只觉怀里这个小心肝儿惹人怜得，直想将她掰碎了融化了，揉进身子里去。他蓦然又紧了紧臂弯，低头堵住那张还在絮絮叨叨的小嘴。

    寝帐里一时静默半晌。

    半晌过后，他才又轻轻松开她一些，脑袋就抵着她的脑袋，低声问：“想我没有。”

    凌灵灵的脸颊有些许发烫，她点了点头：“想。”

    “那珩郎呢？珩郎可也有想我？”

    “我如何不想，我想得都将自己送回来了。”萧珩捧着她的脸与她道，“我让人捎回来的那些信，你可有收到没有。”

    “收到了，一封一封，全收在匣子里了。”

    “那随信的东西呢？”

    “哦，”凌灵灵想起了，又突然抬手往枕头底下一摸，不多时便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块圆形的玉佩来，“这枚玉佩我素来枕着睡的，别余的东西，往妆台上放了两样，又往小厅里也放了两样，好教我出入时，走哪儿都能见着你的影子。”

    萧珩又往她的额上深深一吻，道：“我不能总是把自己送回来，只有送回这些，权当是我了。”

    凌灵灵心中听得难受，她突然仰起脸来问萧珩：“珩郎既然不能把自己送回来，何不把我带在身边？”

    “不行，行军打仗的，太危险了。”

    “那你将我接去施州，我就待在施州，好歹离你近一些，想见你的时候也可以见你，何用这样每天睹物思人，更是煎熬。”

    凌灵灵忽然间提议，萧珩一时愣了愣。

    “可以的对不对？”

    她原本也只是脱口而出地一说，没想到倒真让萧珩愣住了。他像是也有一些动心——施州是大州，攻下施州以后，北上攻上京师几乎便已是一马平川了，这半年行兵打仗，昭王军原本也该在施州休整一段时日。

    “这个……”

    “就将我带去施州好不好，你随意找一间闲置的宅子，我收拾收拾便能住，绝不给你添烦。”

    萧珩低声道：“你若随我去了施州，再遇行刺之人可怎么办，宫外不比宫中，你忘了当初在宋庭筠的宅子里……”

    “那便将宫中的侍卫也带去一些，既然我不在宫里了，昭王宫一时也不必严防死守的，何况施州如今有大军驻守，施州之地，怎会不比昭王宫安全。”

    “你想得太简单了。”

    “那珩郎想得便好了？”凌灵灵登时又有些委屈，她明明提了一个这样好的主意，可萧珩就是推三阻四的，不愿答应。

    “我想的自是为你好的……”萧珩垂下眸。

    “不好，一点也不好！”凌灵灵气鼓鼓地，哼地一下就别过脸去了，可是萧珩默默地垂着眸，竟也没有哄她。

    他像是突然间被她说的话给噎住了，又像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事情来，一时间仿佛陷在思考当中，就只是抱着凌灵灵，唯独嘴上却沉默了。

    凌灵灵生了一会儿气，可渐渐的又感到有些后悔——萧珩难得回来一趟，自己不省着点与他在一起的时候，还在这里与他置什么气呢？

    她别扭着，却也还是忍不住将小脑袋又往他怀里拱了拱。

    一面赌气地不肯看他，一面又紧紧地抱着他。

    萧珩仍是半晌没有吭声，只是怀抱她的臂弯紧了又紧。

    ……

    凌灵灵的这一日几乎就是在别扭里度过的。

    萧珩回来了，她比任何人都要欢喜，可知道萧珩待不了一日就要走，她又比任何人都要难过。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想粘着他，然而越是粘他却又越害怕自己承受不住将来的离别。

    萧珩许是看出来凌灵灵的心思，这一日便什么也没做，就只是在永和殿中陪着她。

    陪她吃饭，陪她说话。

    凌灵灵从没觉得一天能有这么长，也从没觉得一天能有这么短过。这些日子，她总是幻想着能与萧珩做许多事情，譬如冬天下雪的时候与他去院子里头堆雪人，譬如过年的时候想象能和他一起包饺子，把面粉拍到他的脸上去……可真当萧珩在这里了，她反而又什么也不想做了，只想静静地靠在他怀里，听他说些离开后的事情。

    仿佛她这样安静一些，时间就能静止一些、走得慢一些……

    可时间终究还是在走着。

    傍晚时分，她就听见外头有些动静，不多时，便见李元贵进来，向萧珩道：“王爷，裴大人派来接王爷的马车到了。”

    “这样快！”凌灵灵当下坐直了身子，“不是说的今日不走吗？！”

    萧珩面上写满歉疚，低低地道：“我原想的等你睡了之后再走，不想马车到得早了一些。”

    凌灵灵一听，霎时眼睛就红了。

    她知道自己到底拗不过萧珩，也不可能阻止他回去，于是她抽了抽鼻子，忽然就赶在眼泪滚出眼眶之前迅速背过身子：“那你走吧。”

    “灵儿……”

    “王爷走吧，不要当着我的面走，我这会儿看不见你了，你不要出声，就悄悄地走吧。”

    她语带明显哭腔，几乎是有些哀求地道，话里也不叫他“珩郎”了，生怕自己那样一喊，就要控制不住回身去抱他。

    身后的人一时沉默。

    片刻以后，凌灵灵就听见一阵沉沉的脚步声，大踏步地往门外去。

    她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打在地上，咬着下唇不住地颤抖着双肩，终于等到整间屋子都安静了，不再闻见一点声响，她才缓缓地回过头来。

    屋子里真的已是空荡荡的了。

    萧珩走了，凌灵灵这才一下跌坐到了地上，抱着膝头，呜咽地哭出声来。

    直至有宫女回来了，慌忙将她扶起扶回椅子上去，她才勉强别过头，将眼泪收住。

    “娘娘，娘娘别难过了，王爷还会回来的……”那两名宫女一时也是见着伤心，一面替她顺着气，一面不住地宽慰她。

    凌灵灵抽噎半晌，才又话不成声地喊她二人：“你们去替我打些水来吧，我洗把脸……”

    “是。”其中一个宫女应着，便迅速出门往水房打水去了。

    另一个宫女就陪凌灵灵在房里坐着，拿帕子小心地替她拭泪。

    然而没过多久，凌灵灵却听见从外头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先时去打水的那个宫女几乎是飞奔着回来喊：“娘娘！娘娘！——”

    “怎的了？做什么大呼小叫的。”

    屋子里的那个应声往门外去，刚要斥她，可转眼就见那个打水宫女奔至门前，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扶着心口，连气也还没喘匀净便与凌灵灵道：“娘娘！王爷的马车回来了！——”

    “说什么？”

    凌灵灵一下站起身来。

    片刻工夫，果见李元贵又从外头进来了。他步履匆匆的，一进门便面带喜色喊那两个宫女：“快，替娘娘收拾收拾东西，王爷来接娘娘去施州——”

    ……

    凌灵灵直到坐上了萧珩的马车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马车里，萧珩定定地看着她，眼中含笑，道：“马车就要走了，还不快些过来坐好。”

    凌灵灵的两眼还是红通通的，像极了一只委屈巴巴的小兔子，她走过去坐下来，先照着萧珩的胸口就捶了一下，跟着两行眼泪“唰”一下滚了出来：“你做什么呢！”

    萧珩蓦地一笑，一边捉住她还要捶他的手，一边又揽过她的肩：“好了，不生气了。”

    “就气！就气！……”

    凌灵灵一面流着眼泪，一面仍作势要打他。

    萧珩又只好低下头去，捧着她的脸将她还在生气呜咽的小嘴堵住，半晌才含混不清地低声道：“还气吗？”

    凌灵灵被他吻着，这才渐渐安静下来，微微摇摇头。

    马车已经出了昭王宫了，马蹄的“的的”声混合着车轮碾过青石路面的声响，往城外行去，萧珩方才抬起头来。

    “好了不哭了。”他伸手用拇指擦去她腮边的泪，凌灵灵也赶紧拿袖子将眼泪擦干净。

    她靠在萧珩的怀里，这会儿才渐渐回过神来，小声问道：“你怎的又回来了。”

    萧珩目视前方，答得淡淡的：“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前几日在施州知府家中，知府夫人一直说想见你一面，这才又折回来接你。”

    这是扯的什么鬼谎，萧珩也是够够的了，编借口也不能编个好一点的。

    凌灵灵心中好笑，便逗他：“知府夫人为何要见我？”

    “自是我说了你的好话了。”

    “说实话。”

    萧珩这才浅浅一笑，道：“这本有一段渊源。因那知府夫人年轻时亦是京中名门之女，当初你祖父凌老翰林还未入翰林院时，她也曾蒙你祖父启蒙，后来嫁了施州知府又辗转离京，是以凌老翰林故去时她才未能前往吊唁。可此一事也一直梗在知府夫人心头，故而听说你嫁了我为妻，便一直想要见你一面。”

    “啊，是吗？”凌灵灵一愣，原来还真有这么件事？

    只是……凌灵灵心中又想了想，就凭她对萧珩的了解，这才不是萧珩特意折回来接她的理由呢。

    凌灵灵便又了然一笑，故意说他：“我想要随你去施州，早上同你软磨硬泡了半日都不顶用，这知府夫人一句话，你便想起来将我接到施州去了，可见我于你心中的份量还不及一位夫人……”

    然而话音还未落，凌灵灵突然便被人掐了一下腰。

    萧珩的手揽着她，就环着她的手搭在她腰侧，凌灵灵才说到那句“份量不及”呢，他就冷不丁往她腰上拧了一把。

    凌灵灵当下吃痛，“啊呀”喊了一声。

    但因掐的地方是在腰侧，她一时也觉得痒，又笑着躲了躲。

    萧珩箍紧了怀中乱动的一小团，一面捏着她的脸一面又不许她跑：“你说什么呢，有胆子再说一遍。”

    “我错了我错了，珩郎饶命——”

    凌灵灵被他捏住脸，只觉从腮到脖子也都是痒酥酥的，拼命扭着身子缩脖子，可偏偏萧珩又紧紧地圈住了她，教她只有咯咯笑着告饶的份。

    她“咯咯咯”地笑了一会儿又讨了一会儿饶，萧珩这才停下来放过她。

    凌灵灵还大喘着气，只听见萧珩在旁道：“我与那位夫人非亲非故，有什么好念着她的，还于我心中的份量比你更重？你也不觉着可笑。”

    “那珩郎便是为了我才回来接我咯？”凌灵灵冷不防一抬头，眉眼藏笑，道，“我便知道珩郎就是想我想得厉害了，舍不得我才回来的。”

    萧珩登时语塞了。

    将！军！

    哈哈哈……凌灵灵看着萧珩突然被她将了一军的一张脸，一下就笑了起来。

    这一笑，萧珩方才迅速别过头，别扭道：“算了算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教我说中了？害羞了？”

    “没有，哪有。”

    萧珩别着脑袋没有看她，可是面上悄然浮出一抹微微的红晕，嘴角也不自觉地扬了扬。

    “凌灵灵，男主在撒谎哦……”系统十分适宜地进行播报，凌灵灵甚至还能听见它看热闹时发出的那轻轻“咔”一声嗑瓜子的声音。

    凌灵灵也十分得意，道：“你瞧瞧他还嘴硬呢……”

    她成功逗了萧珩一把又套出了萧珩的话，也不在意此前被他挠得直求饶的事了。凌灵灵缓过劲来后，又心满意足地靠到他的肩上。

    萧珩仍还在别着脸，但手却很老实地揽过她紧了紧。

    马车还在往前驶去，驶出城后便跑得飞快了，凌灵灵靠了许久又觉渐渐地有些困了。昨晚折腾得晚，这一日又醒得太早，加之先时还大悲大喜的耗了许多精力，她枕着萧珩的肩，直想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

    萧珩察觉到了，他转过头来轻轻往她额上吻了一下，柔声道：“困就睡一会儿，醒来便到了。”

    “好……”

    凌灵灵环住他的腰身，这才缓缓又沉沉地闭上眼睡过去。

    只觉在迷迷糊糊之间，萧珩又往她身上搭了件衣裳，将她的身子放平了枕到自己的腿上，他自己则抱着她，柔柔地顺了顺她鬓边的发。

    ……

    凌灵灵到施州时已是第三日的午后了，她被安顿在施州知府的家中，也见到了那位知府夫人。知府姓“姚”，凌灵灵便称她作“姚夫人”。

    姚夫人见了她，自是欢喜不至。

    她年已三十有五，膝下有一双女儿，那两位姑娘虽然比凌灵灵的年纪小一些，但也算是同龄人，并不至于让凌灵灵觉得闷。

    凌灵灵就在知府家中住了下来。

    姚夫人将一处别院清扫出来给了她住，别院连着大院，又是独立开的，周围则安插了许多暗哨，既清静又安全，萧珩也十分满意。

    他一连几日往返于知府家中，直到将凌灵灵的一切都安排好了，方才回到昭王军的大营中去。

    其时，昭王军正驻扎在城外，清扫施州周边的朝廷军余部。

    这一方面是扩充萧珩这方的版图，另一方面则也是给萧珩一个休整的时机，用以巩固他业已打下的江山。

    毕竟半年以来连日行军，昭王军的伤亡也不可谓不大，而他兴兵打仗虽是眼下迫切之举，可依长远计，也还是要行励精图治之事的。

    是以他一边整编军中各部，提拔干将，论功行赏，一边也立新法、推新政，每日恨不能分出十个自己来忙碌。

    这样一忙，确实也无法顾得上凌灵灵了。

    凌灵灵在知府家中住了约摸近两月的工夫，眼看天渐渐的热了起来，这一日她又起了兴致，约上姚知府家的两个姑娘往后院小荷塘中采莲。

    施州地广，知府家中也独辟了一方荷塘，正是莲子刚熟的时候。

    两个姑娘自是欢喜，与她一并忙活了半日，就采了整整一小船的莲子回来。

    采回的莲子洗净去心，凌灵灵拿莲子心泡了茶，又与姚家姑娘在小厨房里忙了半日，做莲子糕，熬莲子羹。

    莲子羹是先熬好的。

    熬好的羹汤清香诱人，香气里还透着丝丝的甜，姚家两个姑娘偷尝了一口，当场便拉了凌灵灵来，要她也尝尝。

    凌灵灵无奈笑着，也只好放下手里还在做的糕点，接过她俩递来的小碗，拿起小勺来舀了一勺。

    然而一口莲子羹还未入嘴巴，凌灵灵甫一闻见那略带清苦又带甘甜的香气，登时就觉胃里一阵难受，紧跟着几乎是不受控地呕了一声。

    这一呕，倒将姚家两个姑娘给呕得愣住了。

    “娘娘不喜这莲子羹？”小的那个先问，一面又端过凌灵灵迅速搁到一旁的那盏小碗尝了尝，很是疑惑，“这样甜的，娘娘不是素来喜吃甜食……”

    凌灵灵也很奇怪，倒是年纪大一些的姐姐，已略通一点人事了，忽然好奇地问凌灵灵：“娘娘是不是有了？”

    “有什么？”

    “孩子。”

    她老老实实地答，凌灵灵当下一愣，霎时又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地，腾起一股恶心之感来，人也迅速又扶着灶台弯下腰呕了两声。

    只是干呕，空无一物。

    凌灵灵呕过以后这才一回想，好像自己也确实有那么两个月，没再来过大姨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