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 65 章

字数:9838   加入书签

A+A-
御宅书屋备用网站

    宋庭筠原本并没有要摆乔迁宴的打算, 是临了了才做出的决定, 眼下还得及早回去多写几张请帖请几个人,好让他的邀请不至于在凌灵灵心中留下太过刻意的印象。

    今日与萧珩的较量里,他虽然一直处在下风,但到底是让凌灵灵答应赴宴了,而走前的那句“小仙子”更是有如翻盘的一笔,必定会让萧珩心中膈应不已。

    从他发现那句“庭筠兄”让萧珩的脸色起了变化之后,他就一直在等这一刻。

    能让他激怒萧珩的这一刻。

    原本,宋庭筠只是单纯想要追求凌灵灵而已,可当他发现自己若是硬碰硬根本就敌不过萧珩时,他便迅速调整了战略, 又往原本的计划里加上了“激怒萧珩”这一条。

    虽然激怒萧珩也许十分危险,但只有他越早暴露出自己的暴戾性子,才能让凌灵灵越早发现他的不好;

    而只有凌灵灵也察觉到危险了, 她才会主动想要从那个火坑里跳出来;

    也只有这种时候,宋庭筠才能真真正正地从萧珩身边带走她。

    ——当初凌灵灵一语让他飞黄腾达后, 他便在心中念了她许久。那个身穿宽大道袍的小小身影在这种念想里被日复一日地加深,也日复一日趋于完美, 终于成了宋庭筠心中的那抹白月光。于是当这抹白月光在失踪许久之后,再一次出现在他的世界里时,宋庭筠几乎一头栽进去了,即便得知她已嫁了人, 也丝毫没有改变他对凌灵灵的心意。

    而正因如此, 萧珩的出现非但没有令他知难而退, 反而更坚定了他要带她走的信念。

    萧珩是一只不知何时会被点着的炸||药,凌灵灵跟着他,只有受伤的可能。

    所以不过短短一个下午,他就从“希望从他身边带走她”,变成了“必须从他身边带走她”。

    他必须带走她,他一定能带走她的。

    宋庭筠如是想着,又回头看了眼身后。

    夕阳在他身后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他身后的路上已经没了人迹,萧珩与凌灵灵应是回宅子里去了,也不知他的小仙子,这会儿如何了。

    ……

    凌灵灵在宋庭筠走后就与萧珩回去了,虽然萧珩面色铁青,但也仍旧没说什么,只是跟着她往宅子里走,而凌灵灵则什么也不知地行在前头,甚至进门时的步履轻快,还有一丝欢喜的意味。

    她这一日过得,确实是有些高兴的。

    从午后收到萧珩的礼物开始便很开心了,下午又带上李元贵去逛了一下午的街,将算命赚来的钱花了个精光——拆快递与买买买,原本就是两件十分讨人欢心的事情。

    只是凌灵灵是高兴了,却全然没注意到她身后的萧珩,脸色越发地黑,连同步履也是越发沉重。

    凌灵灵才一回到寝居,就听见“砰”的一声响,屋子的门被人重重带上了。

    她吓了一跳,刚要回身看个究竟,转眼却又感到身子教人一拽,紧跟着闷闷的一声背贴墙的声响,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萧珩抵在了墙上。

    这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姿势……萧珩就如第一次将她逮回昭王宫时,在听风苑里做过的那样,又一次把她摁到墙边上了。

    只是这一次略有不同。

    那一回萧珩冷着一张脸,眼中全是警告,虽然话音满带挑衅,可实则并不是真的想要凶她——凌灵灵后来每每想起,总觉彼时的萧珩不过是因她逃婚,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罢了。而这一回,凌灵灵没了当初那般惧怕,反倒是萧珩似乎真心实意地生气了。

    眉眼之中全是愠怒,他开口冷冰冰地问她:“昨日你与宋庭筠说什么了?”

    “宋庭筠?”凌灵灵的脑海之中飞快检索,昨天她和宋庭筠说了那么多话,“哪一句?珩郎是想问什么?”

    “你们之间很熟?为何那般称唤。”他又问。

    凌灵灵一时有些发懵:“我怎么称唤了……”

    她背靠着墙,抬起一双大眼睛来眨巴眨巴望着萧珩的样子,分明无辜不解的模样,突然间反倒换做萧珩说不出口了。

    他皱了皱眉,片刻之后才又别扭道:“喊宋公子便宋公子,作何喊他什么‘庭筠兄’……”

    “哦,这个啊,”凌灵灵挠挠脑袋,“因他拒不肯将送来的礼收回去,我过意不去,便才应了他的请,不以宋公子称他的。”

    “那他叫你呢?也是如此?”

    “是呀,他让我称他‘庭筠’便好,我说不若我唤他作‘庭筠兄’,他则喊我作‘萧夫人’,还教他嫌弃太生疏了。”

    “是以他便以‘小仙子’称你?”

    “艺名嘛,也是名。”凌灵灵笑笑。

    可这一来反而轮到萧珩有些尴尬了。他原本是满心不爽的,就为宋庭筠与凌灵灵的称呼一事——想他与凌灵灵在一起多少时日了,都是前阵子凌灵灵才改的口喊“珩郎”,而她与宋庭筠才认识几个时辰,便以“庭筠兄”来称了——这么来看,倒是萧珩在感情上愚钝得厉害了。也因此,他一回来就将凌灵灵压在墙上兴师问罪。

    然而眼下听她这一番解释,又似乎是他错怪了凌灵灵什么。

    “你没有旁的想法?”他皱着眉问了一声。

    “能有什么旁的想法,丫鬟护卫们全都在场,不都听得一清二楚的?再说了,就是一个称谓而已,为何要有旁的想法。”

    凌灵灵万般不解地睁大了眼睛,一时反倒将萧珩看得心虚起来。

    宋庭筠对她的心思,她好似迟钝得完全不知?!

    想起当初的凌灵灵,也是全然不懂他的心意的,萧珩便禁不住问了声:“你以为,他为何要让你那样称他。”

    “怕不是想追我?哈哈哈哈……”凌灵灵话一答出口,自己倒先笑起来了。

    在她的认知里,宋庭筠风姿俊逸,年轻有为,完全就是做高富帅的标准,外头大把的姑娘等着他,又怎么会看上自己一个有夫之妇。于是她几乎是自贬自损地笑出了声,笑过之后又答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性格使然?不是所有人都似珩郎这般不喜与人热络的。”

    萧珩闻言,又倏地皱了皱眉。

    这一回皱眉,是因她分明猜对了——宋庭筠就是想追她,可她猜对了却不自知,萧珩才意识到自己太过敏感,倒忘了凌灵灵素来后知后觉的性子。

    他这厢都已经火烧眉毛了,她却还是云淡风轻的。

    他想着,撑在墙上的手这才渐渐松了下去。

    “许是吧。”他眼里的愠怒散了,重又现出柔和的颜色来,“只是我不喜欢,往后可不可以不再那样喊了。”

    “珩郎不喜欢?”

    “嗯。怪怪的……”

    他说时垂下眸子,凌灵灵仰着一张小脸,方巧可以看见他的眼睛微微往旁一瞟,带着睫毛簌簌地又轻轻扑闪了两下的模样,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委屈。

    萧珩平素凶惯了的,不经意间露出这般神情,登时只教凌灵灵的心都要化了。

    虽然也不知他如何就委屈上了,但凌灵灵早就软得一塌糊涂的心和脑子压根已没空再想这些,她忽而伸手捧了捧萧珩的脸,乖乖巧巧地笑道:“好。”

    “珩郎不喜欢的,我便再不喊了。”

    萧珩微微勾了勾唇,只是眼眸仍旧垂着,像是还未能从低落的情绪里出来。

    凌灵灵便又忽地拉过他的手:“对了,不说这个了,你快来试试这些……”

    她说着,又将他带到小桌边上去。

    小桌上,早已摆好了大包小包的几样,凌灵灵先前下车去找萧珩,就嘱咐了下人们先将她买的东西送到房里来。萧珩看着桌上堆的大包小包,一时有些诧异:“这是……?”

    “给你的。”

    “你说今日与李元贵一同出门,便是买这些?”

    “是呀,”凌灵灵温柔笑道,“前阵子算命赚来的银两,一分也还未用,正好给珩郎置些用得上的。”

    她说着取过其中一只包裹打开,只见里头装的一身鹤氅。上等的织锦料子,通体黛色,远看只见青黑的一片,唯有领上沿边绕着雪帽一周缝了雪白的狐狸毛,近看了才能见到上头还用暗金细线绣了吉祥如意团纹。

    凌灵灵拿起来,手一绕便披到了萧珩的身上:“我看看。”

    她一面仔细地将他领口的衣结系好一面道:“珩郎起事之时,怕是已入冬了,越往北上,便越要仔细着,切莫受了寒冻……”

    萧珩低着头看她,就见一双小手在他身前替他理着衣服。她神情专注,好似在做一件顶要紧的事,而嘴上则说着念叨的话,分明只是妻子才有的细碎体贴。

    萧珩看着,忽又默默地一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

    凌灵灵还在整理他的衣边,转眼就已被他抱过去了。她的头落在他胸口上,两眼弯着笑了笑,可口里还在小声抱怨:“衣裳还没理好呢,要皱了。”

    “皱便皱了,皱也好看。”

    “若是妾身手巧一些,就自己给珩郎缝这大氅了。”

    萧珩闻言又低下头,轻轻在她额间吻了吻:“你买的与你做的一样,我都喜欢,又何苦白白去受那针扎的罪,反倒教人心疼。”

    凌灵灵抱着他的腰身默默笑着,没有说话。

    一时间就连屋子里也是静悄悄的,只有屋外秋风卷叶,还在发出一些沙沙的声响。

    凌灵灵很享受这一刻的静好,她抱了一会儿又拿额心往他颈间蹭了蹭,渐渐闭上眼睛放空了,可萧珩将她牢牢箍在怀里,心中想的却是五味陈杂。

    他也不知怎的,如今竟会变得这样小心起来,仅仅只是一句称呼就能教他心神不宁的。而凌灵灵越是不解、越是一门心思只对他好,他便越是无地自容。

    一时间心里的担忧与愧疚交织,萧珩想了许久,觉得还是暂且将宋庭筠的心意瞒着她的好,他自己尚且都是措手不及的,何苦再牵扯上她来添乱。

    眼下,萧珩暗暗对自己道,眼下他要尽快将情绪调整好才是最打紧的,否则宋庭筠随意一句挑拨,便能让他方寸大乱,实在是太被动了。

    他知道凌灵灵乖巧可爱,而越是了解她,便会陷得越深以致无可自拔。

    过去只因她一直生活在昭王宫里,那样平稳安宁的日子,才让他渐渐失去了危机感,可觊觎她的人却不会因此而消失。他没能居安思危,便活该受如今这样的措手不及。

    这一趟出宫来,也好,萧珩心想,至少这一趟出宫也教他更坚定了一件事情——

    凌灵灵是他的人,谁都别想夺走!

    他想着,环抱凌灵灵的臂弯又蓦地紧了紧。

    ……

    翌日,萧珩又翘班了,他过了晌午见没什么要紧的事,便将摊子丢给裴翊,自己则早早回了宅子里去。

    凌灵灵业已收拾好了,就在屋中等着萧珩回来。

    她这一日穿了一身浅碧色襦裙,上身罩一件鹅黄小袄,领口有一圈细细的白绒毛,衬得她肤如凝脂娇俏可人,又与这秋日的青黄之色十分相称。

    萧珩由她替他更衣,站在寝间里时,目光就落在她的发髻上。

    同她身上简单衣着一般的,这一日她也仅仅只是简单梳了一个髻,髻上簪一支花簪,倒也很是清爽。只是那簪子……

    “将簪子换一支罢。”就在凌灵灵替萧珩收整腰上束带时,他蓦地对她道。

    “啊?”凌灵灵一抬头。

    “这支簪子有些旧了,从我昨日送你的簪子里头挑一支戴。”

    “哦,好……”

    凌灵灵替他收完了腰上束带,便转身去梳妆台上换簪子去了,她一面取下原本戴的簪子,一面又不是很理解,这分明是前日宋庭筠才送来的,怎么就旧了。

    待到萧珩更过了衣又择了两样贺礼预备往隔壁宅子去时,时辰业已近酉时了。

    深秋,正是风凉酒暖的时候。宋家的乔迁宴设在一间花厅里,还未入花厅,远远的便可以闻见自厅上传来的酒香。

    萧珩与凌灵灵在酉时入花厅,一眼就见厅上已然坐了些人。

    宋庭筠请的人不算多,不过邀了几位故友,几位生意上的伙伴,还有一位官老爷模样的人。见到他二人入内,厅上的人皆是止住了谈话,将目光向这边投来,宋庭筠则更是迎上前来,道一声:“萧兄。”

    而后又特意朝萧珩的一旁微微一笑,轻声道:“来啦。”

    这一声尾音略略上扬似是询问的“来啦”,虽然看着不过一句客套的话,但若换上一种角度,落在某些有心人的眼里,便又能透出许多亲昵来。

    宋庭筠称萧珩作“萧爷”,还要恭敬行一个礼,而对这位“萧夫人”却连一声称呼也无,直截了当问上一句“来啦”,孰亲孰疏,当下立判。

    若还在昨日,萧珩定然已皱上眉了,但今日不同,萧珩已知凌灵灵对宋庭筠无意,一切不过宋庭筠一厢情愿而已,他若自乱阵脚,反倒正中宋庭筠的下怀。是以萧珩的心境大改了,宋庭筠既然要激他,他也激回去便是。

    于是萧珩在答他以前,先侧头看了凌灵灵一眼,转而拉过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淡淡道:“宋公子。恭贺宋公子乔迁之喜。”

    宋庭筠面不改色地微笑着,可那落在他们双手上的目光却是蓦地有些发紧。

    凌灵灵感受到了这道的目光,于是等身后的两名仆役抱着贺礼上前交与宋家管家,她便也跟着萧珩道了一声:“宋公子。”

    手被萧珩牵着没法福身,就只有略一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然而宋庭筠闻言,面上神情却闪过一丝诧异,宋公子?

    昨日还是称他“庭筠兄”的,怎的不过一日,便又改回“宋公子”了?!

    宋庭筠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萧珩。萧珩的面色淡淡的,可目光里好似带着挑衅,又教宋庭筠的心头瞬而恍悟,这分明应是萧珩令她改的!再看凌灵灵被他攥着手拉在身旁的模样,宋庭筠更是只觉气不打一处来,脑海中仿佛已补齐了他苛待凌灵灵,勒令她将对自己的称呼改为“宋公子”的场面。

    这若是要教凌灵灵知晓了,一定是要当场封他一个“全场最佳脑补帝”的。

    只可惜宋庭筠的这一番内心戏凌灵灵看不见,而他当着厅上众人的面也不好发作,只有渐渐冷下脸来,目光沉沉喊了声:“请上座。”

    凌灵灵一愣。

    总觉得隐隐约约也不知道为什么,昨天那种火||药味好像又回来了???

    只是她愣了一会儿也就顾不上了,萧珩带着她随管家往他们的座席走,凌灵灵就只觉得厅上一道道目光全都落在她与萧珩的身上。

    凌灵灵先前曾粗粗扫过一眼,大概判断得出来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中有两三个读书人模样的,想来应是宋庭筠的故交,一旁坐了四五个身着绮罗的,一眼也可以看得出是商人。只是其中唯有一个身着襕衫的人,瞧着约摸近四旬年纪,凌灵灵却有些吃不准。

    他自气度之上看去显然是见过世面的,绝非埋头只读圣贤书之人,而衣着与举止又不带什么商贾之气,也不像是宋庭筠生意场上的朋友。再看他坐在上座,与左右仆从说话时又隐隐透出的颐指气使之感,凌灵灵姑且认为这应是一位官场上的老爷。

    ——宋庭筠如今经商,少不得要与为官的打交道,也是情理中的事。

    原本她扫过一眼也就作罢了,可偏偏这位老爷引起了她的注意。

    在场的人,携家带口而来的也好,只身赴宴的也罢,男的也好,女的也好,目光大多都集中在凌灵灵的身上,唯独这位老爷,却是紧紧地盯着萧珩在看。

    他看萧珩做什么呢?

    凌灵灵前一阵子摆摊算命,名声大噪,以致城中慕名之人不知有多少,他们会看她自然是不奇怪的,可萧珩就不同了。

    萧珩虽然也常出宫,但回回出宫皆十分低调,且隐姓埋名的从不教人知晓他的身份,即便如今住在这里,可对外也是十分神秘,宅子的门上就连一个“萧宅”的门匾也没有挂。在外人眼里,他最大的身份恐怕还是“凌灵灵的丈夫”罢了。

    如此一个“无名无姓”“无官无爵”的人,那位老爷看他作甚?

    凌灵灵心中瞬而又掠过一个念头——莫不是那老爷认得萧珩?!

    只见萧珩目不斜视地行到位子上坐下来,而他们才坐下不多时,那位老爷便站起了身,只身一人往他们的座席这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