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尔与任蓁乘坐的航班，到达俐城洛云机场时，天色已近昏暗。

    任蓁透过玻璃窗往外看了看，将周边模糊又朦胧的夜景尽数扫入眼底。

    许是有了之前在工地上的出手相护，回程后，任蓁对身边的杜尔不再显得抵触，连言语上惯有的嘲讽嗤笑也少了几分。

    “在看什么？”杜尔顺着任蓁的视线看出去，恍然中有幢高耸的大楼如暗夜黑团在眼前一闪而过，看方位应该是俊力航空大数的位置。

    “没看什么。”任蓁移回目光，显然没有和杜尔多说的意图。

    杜尔轻轻一笑，辨不清情绪，道：“你一直在走神，视线总是无意识游移，放在座椅扶手上的左手有时候会捏紧。”说着顿了顿，语气平静却很笃定，嘴角微微上扬，“任副部长，你现在很焦躁。或者说，你从白城度假村的建筑工地离开，就变得沉默了许多。”

    他静静地打量着她，等待回应，目光落在她干净纤长的眉毛，浓淡适宜的颜色将那双明亮的瞳眸点缀的恰到好处，增一分嫌满，减一分则无味，让他不由多看了几秒。

    任蓁心头微震，再次感慨杜尔观察力之敏锐，但面上却未显分毫赞叹，侧头瞧了他一眼，淡笑道：“你这么喜欢通过微表情分析一个人的心理活动，大学专业就是这个？”

    杜尔：“辅修。算不上精通，略有涉略罢了。”

    “过谦。”任蓁简单一应，不再吱声。

    杜尔见状也不再继续刨根究底。

    二人又陷入一阵安静，但都隐隐觉得彼此之间的关系似乎发生了细微变化，又好似什么都没有改变。

    须臾，飞机稳稳落地，他们一齐出了机场。

    快到出口时，任蓁还记着杜尔身上的伤，对他说：“你先前受了伤，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她的语气有些别扭，但面上写着不作假的关切。

    杜尔弯了弯唇，惯会伪装的脸上，笑意少见地达到了眼底，语气也是少有的温柔：“不用，我会处理。”

    任蓁张了张嘴，没再出声。

    既然杜尔自己都说没问题，她瞎操心倒显得她多事似的。

    正要说几句客套话分道扬镳，任蓁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她朝杜尔比了个抱歉的手势，侧身到一旁接通电话。

    看到是家里的电话号码，任蓁的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可下一秒，父亲说的话却浇了她一头寒冰，将她快要浮在嘴边的笑意骤然扼杀。

    “小蓁，你现在在哪？你先不要回来，家里被人翻了，我和你妈妈现在正在警局。”

    任蓁握着手机的手倏地握紧，纤细的骨节泛起了白色。

    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说：“爸，你和妈没事吧？”

    “我们没事，当时我和你妈妈都不在家，就是家里你的电脑设备都被盗走了,你有没有贵重的资料在里面？”

    任蓁心底泛起一股寒意，那个向她下挑战书、邀请书，带着诡桀的蓝色小丑面具的变态男，在她脑海里豁然闪现。

    会不会是他干的？

    她脸色煞白，红唇紧抿，惊疑不定，匆匆挂断电话，快速拦下一辆出租车，刚欲上车门，却被一只手抵住，扭头一看，正是杜尔。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杜尔看出她的情绪，担忧不言而喻。

    此时，两人离的极近，从侧面看去，像是杜尔将任蓁圈在了怀里。

    但任蓁此时没有任何旖旎的心思，只抬眸看了杜尔一眼，便推开他的手，敷衍又仓促的说了句“没什么，你先回公司”，然后转身钻入车内，让司机立刻启程。

    杜尔看着似离弦而去的出租车，锋利浓密的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皱。

    忽然，他的手机里也传来一条简讯：“杜助理，飞机航空公司派来的工程师专家已经到了，明天上午就会去检查m373飞机。”

    他简单回复，收起手机，也匆匆离开。

    翌日一早，俊力航空公司如往日一样井然有序的运转着，好似前两天还在被热火朝天讨论的失踪事故和安全入侵事故，并没有给底层的员工造成太大的影响。

    除了方和美。

    方和美对着镜子理了理制服，确定整洁舒爽后走向一间待客室。

    里面坐着的是杜尔联系飞机制造商请来的工程师专家，由她接待。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手，顿了片刻才叩响房门。

    敲门的力气不算大，但如果任蓁在场，一定看的出来，这是不耐烦的表现。

    “请进。”门内传来一道年轻的男中音，尾音往上翘，一听就能让人去了紧张的情绪，觉得对方不似杜尔那般沉稳严谨，许是个好相处的人。

    可方和美却没有半分放松，她推门进去，脸上职业性的空姐微笑有一丝僵硬，“杨专家，杜先生已经在停机场等我们，我们可以过去了。”

    被称作“杨专家”的男人看着二十七八左右，嘴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玩味弧度，打扮新潮，不同于大部分职场男性的装扮，倒像个时装模特。

    看见进来的人是方和美，他也是愣了一瞬，随即脸上的笑意加大，收起手中m373飞机的构造图纸，站起来道：“是你啊和美！好久不见，咱们都是老朋友了，喊我‘新朝’就好，别专家专家的，显得多生疏。”

    谁知，方和美脸上没有半分高兴，反是轻微拧了拧眉，细看下还掩着不易发觉的厌恶，“杨专家要是没其它事，我们这就走吧。”

    方和美的反应像是在杨新朝的意料之外，他无所谓的笑笑，拿好图纸和专业用具，跟着方和美到了俊力航空公司最大的停机场。

    m373飞机自出事后就和其它飞机专门隔离开，置放在了一处设有保护系统的大型仓库内。

    方和美和杨新朝到的时候，杜尔正和仓库的管理人员在说话。

    “和美，小蓁最近怎么样？她是不是换了联系方……”

    “我们到了。”方和美低声快速地打断杨新朝，往前走了两步，朝杜尔道：“杜先生，杨专家来了。”

    “嗯。”杜尔微一颔首，看向杨新朝，薄唇微启，脸上的笑礼貌而又疏离，“杨专家，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客气。”

    二人昨天晚上已经简单的见过一面，是以两人没有再进行过多的寒暄，很快就对m373飞机进行检测。

    体型巨大的飞机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杨新朝检查完外侧，略显轻松的道：“机翼、骨架、方向舵、升降舵和辅助动力装置都没有任何问题，我们去里面看看。”

    说罢率先从登机口进入，杜尔他们紧跟其上。

    机舱内没有开灯，只有外面射进来的微黄灯光，拉扯着桌椅歪斜的影子，在偌大空间里形成了一副明暗交织的景象。

    四人的脚步声在安静无人的机舱里格外明显，不知道为什么，方和美隐隐感觉有些凉意。她往后靠了靠，指着头等舱的四个位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那里就是四位部长消失前坐的位置。”

    杜尔和杨新朝边听边朝方和美指的地方走去。

    杨新朝在最近的座位边停下，让杜尔帮忙举着小型照明工具，自己则蹲下身去检查椅部。

    杜尔微弯下身，保证灯光能照至杨新朝需要的地方，然后对方和美道：“方小姐，这里当时坐的人是谁？”

    “是财……啊！”方和美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惊恐的尖叫。

    “发生什么事了？”杨新朝急的蹿起头，差点磕到。

    杜尔也立刻看向方和美，就见方和美双目瞪直，一脸惊惧的指着他身后的方向，“影，影子……你身后……鬼……”

    杜尔眉头紧锁，视线快速地从窗户边扫到了身后一个想要靠近他的人形黑影。

    杜尔一把推开杨新朝，利落的转身，同时左手成掌，动作如风的向黑影的脖颈劈去。

    就在这个时候，黑影忽然“哎呦”一声，叫道：“别动手，自己人，我是俊力航空的财务部部长王伟林！”

    杜尔的手生生顿在离黑影不到一厘米的地方，他右手上提着的照明灯正好照在黑影身上，一张中年男人的面容立时出现在他们眼前。

    “王部长，刚才多有得罪，请您谅解。”杜尔语气中的歉意流露的恰当好处，既叫人生不起气来，又没有刻意放低自己的姿态。

    确认了王伟林的身份，他们就离开了机舱，想了解王伟林突然失踪又突然出现在机舱的原因。

    方和美因为受到惊吓，被杜尔准许先回公司。更何况凭空消失的一位部长毫无预兆的回来了，对案件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条线索，也需要有人回总公司汇报。

    留下在飞机内的除了杜尔和王伟林，还有留下的杨新朝。

    王伟林对杜尔摆摆手，没把飞机上的乌龙放在心上，“我理解，一开始听到飞机上有声音，我也吓了一跳。”

    杜尔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王伟林的神态变化，再一次开口：“王部长，你知道其他三位部长失踪了吗？”

    “什么？不会吧？怎么回事？”王伟林一脸诧异。

    “本来你也在失踪之列，但没想到你突然出现。所以，这件事也越发蹊跷。还希望您能配合我们的调查。”杜尔盯着王伟林，脸色不见波澜。

    “这是自然。” 王伟林嘴上答应，但仍显困惑，点开手机屏幕，看了看时间和日期，更加不解道：“不对吧？”

    杜尔与杨新朝凑过去一看，也是一愣，只见王伟林的手机，此时显示的正是m373航班当晚抵达机场的时间和日期。

    “有意思啊，空间穿梭？太空旅行？”杨新朝笑着喃喃自语。

    杜尔瞥了眼调侃意味十足的杨新朝，皱了皱眉，道：“有待考证。王部长，如果是正常落地，必然有人叫醒你。这显然中间出了问题。现在距离正常落地时间，已经过去48小时。”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王伟林额头上的纹路皱成了一块，同样疑惑不已，又有些局促不安，“那天上了飞机我就睡着了，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在飞机上，然后看见了你们。要不是你刚刚跟我说我和另外三个部长都失踪了，我还以为我一直都在飞机上。报警了吗？有调查结果了吗？”

    王伟林的说辞让杜尔有些意外，他将警方不予立案的原因讲述一遍，略一思索，继续问：“王部长可否告知那天您和其它三位部长登机前的情况？”

    王伟林沉吟片刻，半低着头，认真思考了一会，道：“那天登机前也和平常一样，我们都在vip候机室等着，一直到上飞机都没有任何异常。”

    “是吗？”一直没有说话的杨新朝突然低低自语了一声，也不知道王伟林有没有听到。

    杜尔狭长的眼尾微微收了收，又和王伟林说了两句，知道再问不出其他，等总公司派来的人来把王伟林接走后，对杨新朝说：“杨专家，你有什么看法？”

    杜尔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浓郁的瞳孔颜色仿若能让人无所遁形。

    杨新朝此时就有这样的感觉，但他摊手一笑，不受影响：“我能有什么看法，我只能肯定m373飞机没有任何问题。”

    杜尔神色不变，好像只是随口一问，很快转了话题：“不知道有没有荣幸请杨专家吃顿午饭？”

    杨新朝想也不想的拒绝，嬉笑着说道：“抱歉，我向来只接受美女的邀请。”

    杜尔明了的点点头，不再强求，给任蓁打了通电话。

    “杜尔？”任蓁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背景还有几分嘈杂。

    杜尔想到昨天她仓促离开机场的模样，不自觉放轻了声音，“嗯，是我。”

    杜尔和任蓁说了最新的调查情况，并表明中午想约她吃饭，一起商量这件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最终传来了任蓁答应的声音。

    杨新朝一直盯着杜尔看。杜尔一挂电话，他立马凑上去，语气冒酸，“你认识小蓁？”他刚刚听杜尔在电话里叫了“任蓁”的名字。

    小蓁？叫的这么亲昵？杜尔眉头微挑，点了点头，没否认。

    杨新朝一改之前的态度，兴致勃勃的对杜尔道：“杜先生不是要请我吃饭吗？走，我们现在就去。”

    杜尔没有理由拒绝，但还是多问了一句：“杨专家和任蓁小姐有过节？”

    杨新朝脸上的笑意瞬间往下耷，他撇撇嘴，反驳道：“为什么一定是要有过节？关系好不行吗？”

    杜尔不置可否，嘴角弯起的弧度有些意味深长，“因为你与方小姐的关系似乎不大好，而方小姐和任蓁小姐的关系，却出乎意料的好。”

    杨新朝愕然瞬时，沉默片刻，盯着杜尔的眼中露出一抹似赞非赞的笑意：“杜先生真是洞察入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