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戏从秋天拍到了冬天。

    今年, 横店的冬天格外冷, 就连紫荆城外的护城河都结了一层冰。

    许予握着剑, 在零下十几度的户外一站就是二十多分钟, 单薄的假貂皮披风根本不御寒，冻得她后来连剑都握不稳。

    贺嫜也好不到哪儿去, 尽管她自己花钱买了一件真的貂皮披风，然而手却还是冻得通红。

    她异想天开地问导演：“为什么不能戴着手套演戏，到时候把手套p掉就行了啊。”

    江至无语地看了她一眼：“那贺小姐你自己去请后期吧。”

    贺嫜跺了跺脚，咬咬牙又忍了。

    反正剧本也就剩下七八页，再拍几天也就杀青了。

    然而在杀青的前一天, 他们几个主演还有一场高难度的打斗戏要拍。

    贺嫜一听到要吊威亚，整个人脸色都青了：“在这么冷的天？”

    许予面不改色地问：“和之前的高度一样吗？”

    江至没理贺嫜, 而是对许予说：“不会, 考虑到冬天绳索比较滑, 高度降低了很多，也就两三米，摔下来也没事。”

    贺嫜又惊呼道：“摔下来也没事？”

    江至径直略过她, 走到柳丞身旁, 拍了拍他的肩膀：“柳丞, 没问题吧？”

    柳丞看了许予一眼, 灿然笑道：“那边的女士都没问题，我怎么会有问题呢？”

    江至点点头, 然后问：“你们三个谁先来？”

    这场戏会先拍三人的分镜。

    若是往常, 贺嫜肯定会第一个举手, 她总觉得自己咖位最大，应该最先拍，可这次她却一言不发。

    冬天吊威亚是有风险的。

    柳丞刚刚准备举手，有个人却已经快他一步站了出来。

    许予依旧穿着那身绣着翠兰的月白长纱，清秀的眉目间已经有几分云山派关门弟子的气魄。

    “我先来吧。”

    绑上威亚后，许予被徐徐吊起，冷冽的空气从领口灌进来，皮肤像被刀刮似的疼。

    江至：“准备好了吗？”

    许予吸了口气，冲底下的人比了一个‘ok’的手势。

    紧接着，她又被往上吊高了点。

    威亚操作台旁，瞿柏里凝神站着，目光牢牢盯着正在操作威亚的工作人员。

    他什么话也没说，就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工作人员被这个高大的男人注视得头皮发麻，手抖了抖，导致空中那道白色身影也旋转了一个圈。

    瞿柏里俯身将手重重拍在桌子上，音色冷冽：“专注点。”

    工作人员连连点头，吞了吞口水，再也不敢马虎。

    在武术指导老师的耐心指导下，许予顺利地完成了一系列高难度动作，许多镜头都是一条过。

    半个小时后，她终于降落到地面。

    赵峰匀连忙将羽绒服搭在她肩上，扶着她往屋里走。

    “小予，今天拍得好顺利啊。”

    “嗯，总觉得今天的威亚操作师比前几次更稳，是换了个人吗？”

    “没有吧，我早上还去操作台那边跟他打招呼了，就是之前的那个矮胖的男人。”

    许予没说话，回到屋内，拉上羽绒服的拉链，捧着助理给自己准备好的暖手宝，看着窗外白茫茫的飞雪呵了口气。

    两个月后就要过年了吧。

    杀青宴上。

    江至导演透露这部剧被定档在寒假，而且是黄金时间播出，他很高兴，多喝了几杯，醉了之后开始四处劝酒。

    “来来，小予，你喝一杯，你可是我当初第一个定下的演员，为了你，我把贺嫜都请来了。”

    江至举着酒杯，醉醺醺地站也站不稳。

    此话一出，酒席瞬间就安静下来，副导演拼命扯着江至的袖子，拉着他坐到椅子上。

    贺嫜拍桌而起：“江导，你这是什么意思？”

    副导演连忙站起来解围：“小贺你别生气，他喝多了，说胡话呢。江至给你开出的片酬你也是知道的，他可是为你痛下血本呐！”

    贺嫜翻了个白眼，冷冷坐下。

    她自己是怎么进的剧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但她绝对不允许其他人知道这个内幕。

    “小予，我先干了。”江至端起面前的小酒杯，一杯白酒顷刻下肚。

    他发出畅快地一声喟叹，将酒杯倒过来给许予看。

    许予也端起面前的啤酒。

    瞿柏里伸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并用力将她的手往下拉，迫使她将酒杯放回去。

    “江导，她不会喝酒，我替她。”

    柳丞饶有兴味地看向这个编剧，他一直觉得这个人很神秘，神情淡然，周身透着股冷傲劲，让人很难接近。

    听说他和许予是校友，但不太熟。

    可眼下这幅情景，倒不像是不太熟的校友会做的事。

    “瞿编，你怎么知道小予不会喝酒？你们是校友又不是朋友。”江至撇撇嘴，满脸不高兴。

    瞿柏里淡淡瞥了许予一眼，然后道：“有次校庆晚会，她喝了一点酒，然后登台表演闹了个笑话，全校皆知。”

    许予抬眸看他，准备反驳。

    瞿柏里微微勾唇：“江导，如果她喝醉了，到时候送她回家的就只有我这个做师哥的了。”

    许予将想要说的话吞进肚子里。

    若她喝了酒，只怕最后没醉也会被瞿柏里说成醉，还要被他强行送回去。

    “哈哈哈，没想到小予这么优秀的演员也会有车祸现场。”

    “可不是。”瞿柏里笑，“那大概是她这辈子演得最差的一场戏吧。”

    许予突然知道什么叫做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她伸出筷子，将瞿柏里面前的那盘清炒小白菜全部夹到自己碗里。

    饭局上，她观察到瞿柏里什么菜也没动，唯独只来来回回了夹了几次小白菜，这当中肯定有什么缘由。

    也许是他不喜欢吃辣，也许是他只吃素，不论是哪个原因，她都要让他没菜可吃。

    瞿柏里跟江至干完面前的白酒后，看着已然空盘的清炒小白菜，愣了愣。

    而后他又看见了许予碗里堆得高高的一座青山，什么都明白了，他不禁哑然失笑。

    江至又给自己满上，然后举杯：“小予，来，咱们喝一杯，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合作。”

    瞿柏里举起酒杯，跟他的酒杯碰了碰：“江导，你又忘了，她不会喝酒。”

    “哎哟，我这脑袋。”江至拍了下自己的后脑勺，“那瞿编你跟我喝。”

    “不醉不归。”

    两杯白酒很快下肚。

    江至脸颊已经红了一半，他放下酒杯，心满意足地靠在椅子上，扫视一圈桌上的人，突然好奇：“瞿编，你说小予以前在校庆上喝酒喝醉了，她喝的是什么酒啊？”

    瞿柏里淡淡道：“米酒。”

    “咳咳……”

    正在努力消化碗里白菜叶的许予被呛到，猛烈咳嗽起来。

    桌边的围观群众都纷纷笑起来。

    “喝米酒都能喝醉，这酒量全天下也找不到第二个吧。”

    “嗯，全天下找不到第二个和她一样的人。”

    “来来来，再喝一杯。”

    江至越喝越高兴，瞿柏里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一杯酒一杯酒往肚子里灌。

    他喝酒的动作很从容，像喝凉白开那样淡定。

    贺嫜听着他们聊天，憋了一肚子气。

    作为酒席上咖位最大的女星，她的名字从头到尾竟然只被提及了三次，其中有一次还是因为许予才被提到的。

    以往的哪次杀青宴，她不是主角？

    被众星捧月，被一桌人轮流着巴结，被讨好着要签名……

    “我吃饱了。”贺嫜突然站起来，“我先走了。”

    “才吃这么点就饱了？”

    “再吃点烤肉吧。”

    “是啊，贺姐，你坐着，我再给你加点甜品。”

    桌上其他人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接二连三地站起来关怀她。

    “不用了，你们给许予加吧。”贺嫜将手提包拎起，脸上表情淡淡的。

    贺嫜愤然推门离去，席间其余人都不胜唏嘘。

    “贺姐不会生气了吧？”

    “管她呢，她耍大牌的次数还少吗？”

    “记得开拍前她还给每个人发咖啡，总是笑脸盈盈的，后来怎么越来越矫情了。”

    “大明星都是这样呗，那边那位以后也一样。”短发女人朝许予的方向努努嘴。

    许予面前一小碗的小白菜已经被解决的差不多了，她抽出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

    酒桌上的酒瓶越累越多，江至后来喝得不省人事，直接趴在桌边睡着了。

    最后是瞿柏里结的账。

    从两颊微红的收银员的手中接回信用卡，回到包间后，许予已经不见了。

    “许予呢？”他随便拉住酒席上一个不认识的人，问道。

    “她刚刚走了。”

    瞿柏里赶紧跑出去，一直到马路边，也没看见那道清瘦的身影。

    就在他累得躬身粗喘时，有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瞿柏里惊喜地回过头：“许——”

    “周升？你怎么来了？”看清来人后，他又恢复到那副厌世表情。

    “哎哟喂，里哥，你能别每次看到我就这么丧吗？我也不是每次找你都是为了催稿。”

    “嗯？那是为了什么？”

    周升挠了挠耳朵，不好意思地说：“是来看看你有没有醉到不能写稿的地步。”

    瞿柏里抖了下眉梢：“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