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了一夜, 瞿柏里将手中的稿子改了又改, 眉心紧紧拧着。

    周升打了个盹, 惺忪睁眼的时候, 天已经亮了。

    电脑桌前面的男人还在敲键盘，背挺得笔直, 身上的衣服是昨晚的那套。

    瞿柏里工作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周升从座位上起来，又坐下，低头看了眼手表，凌晨六点半。

    半个小时后。

    旋转座椅上的男人终于将手从机械键盘上挪开, 松散地伸了个懒腰，神情倦怠。

    周升赶紧端着一杯温水过去, “里哥, 写完了？”

    瞿柏里淡淡应了声。

    周升凑过去一看, 第五十二集。

    他大吃一惊，“里哥，你都改到结尾了？”

    瞿柏里挑眉：“不然你以为我一晚上只改一集？”

    瞿柏里站起来, 活动了下筋骨, 然后往浴室的方向走。

    “周升, 你帮我把文档整理好打印出来, 我去冲个澡。”

    “好。”

    周升一口应下，将文档发送到桌面, 然后打开随意瞥了一眼。

    这一瞥, 他更坐不住了。

    与其说是改编, 完全就是重写。

    原本刁蛮任性的小师妹被改成了率真却不失理性的小师妹，且戏份大大增加，放眼望去，几乎快要超过女主。

    这样的剧本，贺嫜能同意吗？

    周升倒吸一口冷气，将文档关闭，打印出来，装订成册，放入公文包。

    瞿柏里正好洗完澡出来，身披浴袍，单手拎着毛巾擦头发，黑亮的发丝上悬着晶莹的水珠。

    周升抬头：“里哥，我去剧场就行了，你好好休息。”

    瞿柏里擦头发的动作停下，“我也去。”

    周升：“不行，你已经一夜没合眼了，再熬下去，今晚的小说肯定要断更。”

    瞿柏里一把将头上的毛巾扯下，“断更可以，断瘾不行。”

    “什么瘾？”

    瞿柏里笑而不语。

    从他这个笑容中，周升已经读出了他的内心活动，这种瘾，应该是看许予看上瘾吧。

    灵机一动。

    周升提起公文包，假装同意，“行吧，正好今天许予请假了，她的戏份被排到明天，今天应该会早点收工回来休息。”

    “她为什么请假？身体不舒服？”瞿柏里皱眉问道。

    “不是，她公司有事。”

    周升在玄关处换完鞋，将公文包往肩上一提，冲里面喊：“里哥，我先下去给你买早餐，吃完我们一起去剧组。”

    “不用了。”

    瞿柏里将毛巾又搭回头上，闲适地擦着重新蓄积在发尾的水珠，淡淡道：“我今天不去剧组了，你帮我把改完的剧本交给江导吧。”

    “那……好吧。”周升遗憾地应下，然后转身带上门，“里哥，我走了。”

    门关上的一刹那，他露出得意的笑容。

    里哥哪里都好，就是心思太单纯了点。

    带着剧本赶到剧组，周升将剧本分发给几位主演。

    “应各位的要求，瞿编已经连夜将剧本改好了，但这还只是初稿，如果各位觉得有不合适的地方，我会转告瞿编，让他再改。”

    柳丞大致翻阅完剧本，露出玩味的笑容，最后将剧本合上，“我没有意见。”

    许予看完后，也表示没意见。

    最难的一关在贺嫜那儿。

    毕竟她的戏份被删减不少，都改成了女二的戏。

    贺嫜本来就不擅长阅读，她看剧本的速度没有另外两个人快，但为了不落人后，她随便翻了翻，然后点点头：“嗯，改得还不错。”

    周升怔了怔，然后斟酌着问：“贺小姐也觉得没问题？”

    贺嫜将剧本合上，随手交给身后的助理。

    “没问题，也把剧本给服装造型师看看，让他们以后就按剧本里写的那样给我准备衣服。”

    周升重新翻了翻自己手里的那份剧本。

    他恍然大悟，里哥在每一章里都花了大量篇幅描述女主的容貌和衣着，将她描绘得有如天仙下凡，这一点不仅迎合了贺嫜的喜好，更使得女主的戏份看上去似乎没有那么单薄。

    实际上，女主的心理描写和动作戏都被大量删减了。

    这份‘偷梁换柱’的剧本这么轻松就通过了贺嫜的检验，他不知该夸里哥聪明，还是该感谢贺嫜愚蠢。

    无论怎样，他总算能交差了。

    新的剧本定好，女二持剑质问女一的戏份就没有了，新的剧情是女一误以为女二要逼迫慕容琤回云山，不得已出手阻止，并误伤女二。

    开拍前，赵峰匀将许予拉到一边：“要不咱们找个替演吧，贺姐肯定会公报私仇，她好像很不喜欢你。”

    “连贺嫜都没找替演，如果我找了替演，你猜媒体会怎么报道？”

    “贺嫜不找替演是因为不敢找，她以前找了个替演，后来观众发现替演的演技比她还好，气得她在公司又吵又闹，之后就再也没找过替演了。”

    许予牵唇笑道：“如果我是导演，我宁愿选择她的替演。”

    “唉，现在的市场还是看脸啊。”

    赵峰匀又左右瞟了几眼，然后小声道：“咱们还是找个替身吧，我看见有几个群演的身材就跟你差不多，媒体怎么报道不要紧，重要的是你不能受伤，否则后面的戏怎么拍？”

    “不要紧，我不会受伤的。”

    “可是…”

    化妆师助理从拐角处走过来，左右探头张望了两下，发现目标后轻快地喊了句：“许予，过来化妆啦！”

    “哦，好。”

    许予应了声，然后对赵峰匀开玩笑道：“找替演的事你就别管了，就算找了，我目前也付不起工资。”

    拍摄过程中，赵峰匀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贺嫜身着绣着大朵芙蓉的石青烟纱窄袖长裙，外披金丝薄烟樱白纱，眉心一点淡红，眼尾上翘，模样高傲。

    她举着剑，笔直地朝许予冲过去。

    许予一个侧身躲过了。

    “只要有我在，你别想将他带回去。”

    “上官雪缨，这是我们云山派的事，你最好不要插手。”

    “他的事我管定了，若你执意要带人走，莫怪我剑下无情。”

    贺嫜持剑又朝许予攻过去，可每一个招式都被她灵巧躲开。

    再加之今天的这身华服过于繁琐，限制了她的行动，使得她很难刺中许予。

    想起昨天自己被许予用剑扎到的那个瞬间，贺嫜就愤愤不平。

    她停下，看向导演：“江导，这场戏是我将江倩涟逼退，那我肯定要打伤她，她才会退啊。”

    江导点点头。

    按理来说，贺嫜的分析没有问题。

    贺嫜又冲许予扬了扬下巴：“喂，听见没？你得受伤，一味躲避我们这场戏要拍到什么时候？”

    “那就麻烦你专心点，舞剑别有气无力地，像唱戏。”

    “你——”

    贺嫜气得牙齿打颤，入行数年来，还从没有后辈敢这样跟她说话。

    简直不知好歹。

    贺嫜持剑再次冲了过去，满目杀气。

    许予没有多，而是老老实实挨了一剑，虽然这只是一把道具剑，但扎到身上，意外地还有些疼。

    贺嫜收回剑，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令她意外的是，许予不仅没有露出半点痛苦的表情，反而嘴角上扬，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

    “过。”江导在导演椅上发号施令。

    “等等。”

    “又怎么了？”江导看向贺嫜。

    “导演，我觉得刚刚没有发挥好，请再让我试一次，我觉得自己还有进步的空间。”

    “那行吧。”

    演员主动要求再来一条，是对表演的敬业和负责，导演大多数情况下都不会拒绝。

    于是贺嫜刺伤许予的这场戏，被拍了三四遍。

    最后喊停的人是周升。

    “江导，我觉得可以了，如果再这么拍下去，只怕不是演员不好，而是瞿编改的不好。”

    “怎么会？”

    江至干干地笑了两声，连忙道：“瞿编的戏大家都说好，哪里会不好？”

    “那就请江导赶紧把这个片段结束吧。”

    “行行行，就用第三次。”

    瞿柏里其实不仅是文学会推荐过来的人，他更是这部戏的投资方特意安排到剧组的监制，江至就算得罪观众也不敢得罪他。

    看着片场白衣胜雪却狼狈不堪的许予，周升心里突然有点过意不去，如果今天里哥来了，这场戏肯定一条过。

    工作结束后，许予换下戏服，胳膊上到处都是淤青。

    她从容不怕地将外套一披，遮住小臂的伤，从换衣室出去。

    赵峰匀赶紧迎上来：“怎么样？没哪里受伤吧。”

    许予摇头：“她笨拙的剑法，还伤不到我。”

    赵峰匀：“贺嫜也太过分了，亏我还叫她一声贺姐，她哪里有一点儿做前辈的气量，故意跟你对那么多次戏。”

    许予：“我倒是挺喜欢这样的前辈的。”

    “啊？”赵峰匀不解地看着她。

    许予从薄唇里轻轻吐出两个字：“够蠢。”

    本来，贺嫜买通稿捧她踩自己这件事，让她觉得贺嫜这个人还挺聪明挺有手段，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许予伸手按了按小臂上的淤青，疼得她眉头微拧。

    她要记住这一刻的疼痛，在未来的某一天为今天正名。

    贺嫜，很快，我就会比你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