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12区内，蓝白机前，一场闹剧演完了，大部份的演员已经退场，只剩楚云还没有离开。

    按理说，一个机甲和一个冰山之间的对话也没有什么好听的。一来，摄像头摄取不到ai的声音，二来，这闷葫芦的话可能比ai还少。

    但尤金依旧开着他的监视器。

    b12区的空间很大，监视器安装的位置离地面也很高，因此离楚云也很远，他一时看不清楚云的神情。

    星云不知道对楚云说了什么，她缓缓低下头，朝楚云伸出了手。尤金竟然从这座巨大的钢铁之躯身上看到了一丝虔诚的意味。

    楚云走到了星云的手心，盘腿坐下了。

    星云把自己的上将捧到‘眼前’，离得近了，尤金看清了。

    楚云手掌贴在星云的手指上，他现在的神情很复杂，很难用一个词来准确描述，不像在抚摸一个冷冰冰的机器，反而像在抚摸一朵正在暴雨中生长的花，珍视、赞叹，又心痛。

    .

    星云对楚云说的是，上将，我想看看您。

    所以她也看清了楚云的神情。长久的沉默，她说：「上将，您的头发跟以前比起来，长了。」

    「不过一样好看。」

    “你也一样。”

    「在我沉睡的时候，您似乎已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伴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其实更想问的是，您是不是不再像从前那样孤单了。

    不太有人会跟帝国上将聊类似的话题，楚云不太习惯。说实在的，他和尤金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伴侣’关系，但当他听到‘伴侣’时，脑海里第一时间就出现尤金的脸。

    “他......”楚云不知道该怎么向星云介绍尤金，尤其是以‘伴侣’的身份，他迟疑了一会，说；“他是一个很好的孩子。他......”

    尤金的眉尖动了动。

    .

    “他非常得优秀。虽然他有时表现得有些冲动，一根筋，经常做一些幼稚的事情，偶尔还有些好吃懒做......”

    机械狗被吓了一跳。它正偷偷摸摸藏着尤金那件倒霉的外套，就听到了尤金一声突兀的咳嗽声。

    它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做贼心虚地去看尤金。

    但发现自己的主人正在忙着不自在、不敢置信，甚至扭捏，总之，没有分半点注意力在它身上。

    它长长地舒了口气。

    两年的相处记忆突然清晰生动了起来，楚云说，“但是这些都是孩子们的通病，无伤大雅，甚至有点......”

    星云和尤金听到他说了‘可爱’。

    尤金听到脑子里‘轰’的一声响。

    尤金想：他应该是在说我吧？不过他不应该是讨厌我的吗？但是他的人际关系简单得可怜，能被他称为孩子，孩子里又称得上‘可爱’的应该就只有我了吧？是吧？是吧！

    是的！

    .

    楚云语速渐渐变快了，他没有之前那么不自在了，他说：“他有一颗非常聪明的大脑。”

    机器狗突然听到了一连串的咳嗽声。

    “他还有一颗勇敢炙热的心。”

    机器狗看见它的主人咳得脸颊通红，咳得嘴都咧开了，就差弯到耳根。

    它想：完了完了，这咳得也太厉害，病得太重了。

    尤金把监控页面最小化里，狂搓鸡皮疙瘩，“真是的，看不出来长官私下里这么肉麻。不看了不看了，受不了。”

    他打开了学校内网，登陆学校的专属论坛，他今天错过了不少消息，是时候补一补了。扫到之前那个被他封得七零八落的帖子时，他心底没生起半点火气，甚有点想笑。

    耳机里的女声没有因为页面的最小化而消失，尽职尽责地为他翻译着。

    他听见耳机里的女声用一种非常温柔的语气说，“星云，他和你一样，是瑰宝，是财富。我相信你也会喜欢他的。”

    楚云说的是‘也’。

    那一刻，尤金心动如擂，几乎要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了。

    .

    很快，星云帮他问了这个问题。星云看着楚云眼底的光，轻声问：「上将，您也很喜欢他，对吗？」

    楚云这次回答得毫不犹豫，“是的。”

    回答得那么快，又那么肯定，真是让人感到又高兴又头痛。上将在感情的某些方面实在是比她这个ai还不如。

    楚云从光脑中导出了一副照片，投影到星云面前，“他和小时候长得不太一样了，不过性格和从前几乎一摸一样。时间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对不对？”

    星云发自内心地高兴了，“是的。”

    尤金却像被人从背后突兀地敲了一棍，笑容瞬间凝滞了。表情有点难看了。

    .

    是了，怎么会说的是我。

    是了，他那样冷冰冰的人，两年的时间是不够用来捂热他的。也只有那些从小就被他看着长大的人可以了。

    他想着，肩膀突然垮了下来。

    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他正在转换页面的手指停住了，一个帖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帖子被顶得很高，是因为浏览量很大。题目很简单，不像之间见到的那个一样博人眼球，但引起了无数人的回复。

    这是一条公告。

    宣布帝国的上将将在军校留任一个月，负责前一个月的军事训练。这的确够让人激动了，他们的上将征战于各个星球，连挤出一点时间出现于公众面前的机会都难，更不要说像这样直接耗费一个月任教了。

    如果这条信息是引人激动，那么紧随其后的就是让人振奋了。

    这一个月期间，表现最为优异的，将破格被提为上将的亲卫，从此跟随上将征战四方。

    尤金盯着这条公告，莫名生出了一个没什么道理，但又好像十分合理的猜想。

    很快，耳机里的女声给他的猜想提供了验证。

    女声说，星云，你可能很快就要有新的伙伴了，你高兴吗？

    .

    星云是真的高兴。她的上将显然忘记了她作为一台超级计算机，可以轻易知道他结婚的消息，自然也可以轻易知道他伴侣的样貌。

    但上将还是向她展示了照片，给她做了介绍。

    「是的上将，我也喜欢他。感谢他在这两年陪伴在您身边，星云真的很喜欢他。」

    希望他能一直陪伴上将走下去，她将来恐怕很少有机会能陪伴在上将身边了。

    她的上将向来很懂她，即使她只是一台机器。他的上将眼底的光暗了一点，“星云，你可能很快就要有新的伙伴了，你高兴吗？”

    「为人类服务是我的职责，如果新的驾驶者的到来，让我有机会能再次履行我的职责，我很高兴。」

    .

    哦，所以‘瑰宝’可能是他？‘今天男神跟我说话了我好高兴’？

    是吧。冲动，一根筋，幼稚。

    是了，看着人模人样，一本正经的，其实正在偷偷联机和他打游戏。

    尤金想着，枯萎了，一头金发失去了光泽。

    ‘勇敢炙热的心？’

    亚伦那家伙虽然小毛病很多，但......的确是个少见的，充满正义感的好人。

    不过......

    ‘有一颗聪明的大脑？’

    ......不是吧，亚伦那家伙脑袋可没有那么好使，他甚至都搞不清星云能源箱的工作原理。

    尤金稍微高兴了一点，但不到片刻，又难过了。

    在上将那种老年人眼里，恐怕只要是能弄懂怎么用家政机器人的人，都是拥有一颗聪明的大脑的。

    算了，不管是不是亚伦，那个人都不是我。

    .

    星云遵守了她的守则，并没有向自己的驾驶者撒谎。但她也隐瞒了一部分的话没有说出口。

    她高兴的同时，也在难过。

    为自己的上将难过。

    星云伸出手指，巨大的指尖内有无数机械齿轮在有序旋转，大部分时候，她这样一根手指是用来终结敌人的，但此刻，她把手指贴在了楚云的侧脸上，用抚摸的力度。

    他的上将脸色是那么难看，难看得连她这个机器都发现了。但他自己毫不在意，难道他不知道这样的行为是会让人担心的吗？

    星云说：「上将，您知道吗？有人一直在看着您。」

    “......谁？”楚云愣了一下，他不知道星云说的是谁，也不知道星云话里的意思是什么，但苍白的脸上慢慢浮上了红色。

    「他。」

    .

    显示屏突然跳动了一下。

    尤金悚然一惊。

    论坛页面突然被缩小，而监视器的页面被陡然放大，瞬间占据了他的整个眼球。在没有他的任何操作的情况下，镜头被拉近，无限拉进，最后楚云的脸被清晰无比地暴露在镜头下。

    尤金喉结不自觉上下移动了下。

    这时候的楚云，完全不像帝国的武器了。他在茫然，他在局促，他甚至在......不知所措。

    楚云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星云你干了什么？”

    星云破天荒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说：「上将，星云累了，我需要转为休眠模式一段时间。」

    “星云？”

    “星云？！”

    蓝白机胸口前的光变暗了。

    “......”楚云，“星云，你得先把我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