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OxA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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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皇家军校开学日。

    乌克里战争史研究馆——隶属于乌克里皇家军校的研究馆,也是帝国最大的战争史研究馆。

    馆内收藏了无数珍贵的战争资料,人类的压/迫与抗争,世界的硝烟与和平,文明的衰退与进步,皆以各种形式跨越时间与空间保存在这里——内,那些足以影响人类历史进程的战争的图像,以年代顺序,用现在这个年代极为少见的手工方式画在研究馆主馆的穹顶之上,锋利而脆弱,压抑而昂扬,悲惨而壮烈的笔触将整个研究馆奠下了一个庄严肃穆的基调。

    尤金走在研究馆内,无数人向他投过注目礼。

    不是因为作为帝国上将合法配偶的他长了张多么符合帝国审美的脸,而是因为他居然神情自若地穿着一身皱得酷像咸菜的校服走在研究馆里——开学典礼这一天!研究馆里!把改版于军装,连衣角带起的风都带着军人荣耀的校服穿成这样!

    尤金仿若未见,镇定自若地带着身后的两个一年级生穿行在研究馆内。

    自建校以来,乌克里就有着这样一个传统——刚进入军校的一年级生由高一届的学长带领着参观校园,而尤金现在,正在践行这个传统。

    ‘很是自若’的尤金实际却祈祷着身后的两个一年级生能闭着嘴,迈开腿,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个馆逛完,千万别张嘴提什么需要他停下来回答的问题。

    “学长”

    尤金转过身,嘴角挂着微笑,“什么事?”

    一年级生盯着他,说:“你还好吗?”

    尤金的笑更加灿烂:“当然”。

    眼下挂着两个醒目的黑眼圈。

    短暂得近乎敷衍的两个字后,尤金又把身体拧了回去,动作干净利落,十分迅速,以至于一个一直挂在他衣角的小东西被惯性甩了出来。

    两个一年级生眼睁睁地看着这小机器人昏头转向地找了半天方向,又攀回尤金的衣角,举起自己的机械手,开始熨衣服。

    一年级生们:“……”

    尤金其实一点都不好。

    任谁天还没亮就被弄醒——准确来说是踹醒——都不会太好。

    尤其被踹醒的前一刻还在做一个非常愉悦的梦的时候。这个梦并没有具体的画面,却给他一种仿佛置身雪地松林的感觉,凛冽而清新,非常好地安抚了他的神经。

    以至于他滚到地上的时候,都没来得及生出火气,反而只感到了淡淡的遗憾。

    他呆坐了一会,就听头顶传来一个声音。

    “还没醒?”

    这个仿佛念通报批评一样的严肃的声音对尤金的冲击力太大了,比之军校里那个250岁、不苟言笑、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是罚人倒立一小时的指导老头更甚。

    他一个激灵,后知后觉想起来昨天自己抱着‘教导主任’睡了一晚上。

    他久久没有回话,楚云可能等得不耐烦了,俯下身,靠近了他一点。

    尤金被家里这位上将操练得多了,早有了条件反射,潜意识以为这位练兵十级爱好者要对他的赖床行为进行体罚,一骨碌爬了起来。

    也因为这个动作,他错过了楚云伸向他的手。

    尤金动作停顿了片刻。

    他站直了,敛了眼去看楚云。

    窗帘并没有拉紧,晨光透过一线缝隙穿进这个房间,正好照在楚云的侧脸。

    他坐在床边,由于这个小旅馆并不提供睡衣,他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衬衣。睡了一夜,衬衣自然变得凌乱,但被裹在凌乱衬衣下的背却依旧挺得很直。

    除却外表,他似乎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尤金的眉一点点拧了起来,他站着,楚云坐着的姿势,使他的目光有了一点点审视的意味。

    他看着楚云旁若无事地把手收了回去,放在领口,把领口松开的一颗扣子扣了回去。

    就在这一瞬间,尤金心中的某处突然轻轻动了一下。

    “你刚才……”他不自觉道。

    楚云突然抬起眼,看了他一眼。皱着眉。

    “你刚才为什么突然踹我!”尤金质问道。

    楚云的额头上立刻出现了一个井字。

    见他这样,尤金更觉得委屈,掏出自己的光脑按在楚云面前,“现在才4点10分25秒!距离你规定的早起时间还有整整49分钟!35秒!”

    楚云把他的手推远了点,“离我远一点。”一套动作写尽对尤金的嫌弃。

    “你用脚踢上我肚子的时候,怎么没想到‘离我远一点’??”

    于是楚云很敷衍地安抚他,“早睡早起身体好。”

    尤金几乎是咬牙切齿了,“我觉得,你不踹我,我的身体会更好一点。”

    楚云从不知道自己这个伴侣原来话有那么多,听着对方从《婚姻保护法》、《omega权益保护法》《人权保障责任书》扯到一个军官滥用权力对人类社会的严重危害54321后,他的表情一变再变,最后居然归于无奈。在一片聒噪中,楚云揉了揉眉心,终于给了解释,“尤金。”

    尤金眨眨眼,闭上嘴,抽空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

    “你的睡姿”尤金倒想听听什么鬼理由可以解释他的行为,于是他做了个请的动作。楚云难得斟酌了下用词,说,“嗯,有点差。”

    “……”尤金,“…… ……”

    “这就是你踹我的理由吗?我的睡姿有差到也有踹你下床???”尤金不可置信,“西泽这是我花钱开的房!我仰着睡,趴着睡,横着睡,就算睡到天上去,那都是我的自由。我爱怎么睡就怎么睡!”

    说到悲愤处,尤金揉了揉自己可怜的肚子。为强调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又往楚云那凑近了一点,恨不得撩起自己的衣服,让他看看他都对自己这个可怜、弱小、无助的omega做了什么。

    果不其然,这个上将也心虚了,根本不敢看自己的犯罪证据,躲避一样地偏开了头。

    看他这样,尤金稍稍解气,“没话说了吧。”

    楚云是没有说话,却有其他人开口了。声音很熟悉,正是昨晚那位仁兄。

    那一位破口大骂,“吵死了!!!又是你们两个,有完没完!!!”

    尤金即刻闭嘴,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不想却看见他家那位长官竟在附和地点头。

    “你!”

    楚云转过头,一指指向他,小声却不容置疑地命令道:“噤声。”

    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太近了,楚云的指尖几乎碰到了尤金的嘴唇。盯着那顶端微微泛着光泽,貌似无害,实则不久前刚卸了机甲后颈的手指,尤金很识趣地比了个‘收到’。

    等楚云转过头,尤金盯着这人凌乱的发丝和仿佛被人□□过的领口,嘴巴无声嘀咕,“还说我睡姿差,你看起来比我也好不了多少。”

    被迫早起的结果就是,尤金短暂的精神后,立刻困得东倒西歪。最后连怎么上的列车都已经忘记。

    大概是被楚云提上去的吧,他迷迷糊糊间听到两声电子id卡被刷响的声音,应该就是他家上将的老年卡了。

    与帝都相关的东西总是最好的,比如这辆通往帝都的列车,和尤金小时候在战区坐的那种老式的,由柴油发动,一动一响,像随时会冒烟断气的‘哮喘老爷爷’相比,高时速却又低噪音——除了车上的靠枕有点硬,一切都让尤金很满意。

    他很快陷入了梦乡,可能是印象太深,又或者是太喜欢,之前的那片雪地松林又回到了他的梦中。恍惚间,他觉得这梦境熟悉得要命,就像在哪真的见到过,触碰过,拥有过。

    尤金睁开了眼睛。

    他一下子僵住了。

    他发现自己抱着臂,歪着脖子,正靠在楚云的肩膀上。说不上什么感觉,他把目光一点点往上移,就这样看见了楚云的脸。他很少看见这样的楚云,微敛着眼,睫毛在脸上打出浅浅的阴影,像假寐又像发呆,总之很放松,甚至有点柔软。尤金想。

    可能是他看得久了,又可能是他的僵硬太明显。楚云把目光投了过来,眸子转动的时候,眼依旧是微微敛着的。

    两人目光对上的那一刻,列车到站的提示音响起,同时伴随着的,还有一发礼炮声。

    尤金猛地站了起来。

    又是一发礼炮声。透过大开的舱门,尤金看到了拖曳蓝白尾气,破开晨曦的仪仗队机甲从上空飞过。无数象征和平的蓝白色的‘星云花’被插在帝都街边。

    有花瓣因为飓风而从花束上脱落,飘进了车舱,盯着这些花瓣,尤金突然意识到今天是国庆日。也是乌克里皇家军校开学的日子。

    于是尤金又猛地冲了出去。

    得快点了,要迟到了,他心里这么想。

    尤金被礼炮声燎到了,像被猎狗追赶的野兔一样撒腿往家跑,把楚云远远丢在身后。

    他一边看着时间,一边脱着衣服,把衣服丢了满地,害得机器人管家追着他满屋跑。

    他一头钻进自己的房间,挤开那些乱七八糟几乎都能占领床的各色机械零件,把自己埋进了衣帽间。

    衣帽间里一个小小的机器正在运作,里面装着他正等着清洗、甩干、熨烫的校服。这台机器被添加了日志功能,虽然连他这个主人都已经忘记了,但依旧兢兢业业地运作着。而小小的显示屏上表示着剩余时间——1:27

    来得及。尤金想。

    他松了一口气,但下一刻,他的那口气又被提了起来。

    “尤金?”楚云在敲门。

    尤金不知道为什么心口狂跳。

    下一秒,他听到耳边的那台简易的小清洗机发出了砰的一声。一股黑烟冒了出来。显示屏上的时间停滞在了1:19。

    这次,不止心口狂跳,他额角的青筋也在狂跳。

    去他妈的,讨人厌的西泽。

    一想到楚云,尤金能想到那股机器报废时传来的焦糊味,仿若实质,几乎再次出现在他的鼻尖。

    “??”尤金用一个高难度的动作扭过上半身,低头去看,就看见挂在自己衣角的小机器人举着它的小熨斗,一脸抱歉地看着他。而他的衣角上,出现了一个边缘焦糊的空洞。

    “……”

    两个一年级生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神情。想笑又迫于对方是学长不能笑得太明显,只好拿其他话题来掩饰。

    一个说:“看!费舍尔将军!”

    一个说:“哇!”

    尤金:“……”

    “我可以拍照吗?”

    “不可以。不准拍摄文书,不准合影。”尤金头更痛了,“也不允许自拍!”

    尤金正思考着要不要学模仿学校里的那个指导老头,把眉毛拧成麻花状,一脸不堪入目地说一句“拿出你们的尊重和敬畏来,士兵!”时,那两个小的突然闭上了嘴。

    一段战争影像被投放了出来。影像所记载的场景是在43星年前,对这样一个人均300岁的世界来说,算不上时隔甚远。对某些人来说,可能只相隔了一个梦。

    先进的技术使当时的空中无人摄像机拍摄得十分平稳,灵活无停滞地辗转与战场之间,把当时的画面逐一记录在电子眼中。因为太“冷静”,甚至生出了一种无情感。

    看的人却因此心中发寒。

    无论在哪个时代,再高科技的建筑在战争面前总是不堪一击,更遑论画面中这个破破烂烂的边缘星球中的小镇,几乎只是几样过时的武器就把这个小镇摧毁得不剩一物。

    ——7969.12.31,第十四星。

    尤金在投影左上角看到了这样几个字。

    爆炸的火光映在他的眼球上,他没有眨眼,这使他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毫无机质。

    影像依旧在投放,最后定格在了一个人的脸上。

    ——楚云。

    画面里,这位上将的面容比现在年轻得多,但神情和现在如出一辙的严肃,年纪轻轻就好像背负了无数的规条和责任。

    当时的他,没有驾驶机甲,而是站在第十四星的这个小镇上,他的军帽不知道去了哪里,汗水和烟尘使他的黑发纠结在额边。

    炮火掩盖了新年夜的焰火,楚云的脚边滚着某些红色的,很老土的,可能是用来庆贺新年的物品的残渣。

    他的嘴抿得很紧,一直压抑着什么,直到无人摄像机靠近,想绕到他的身后进行拍摄时,他的眼睛中流露出了一丝不可遏的愤怒。

    他一把推开了靠近他的摄像机,一直平稳的镜头剧烈抖动,扫到了一个躲在楚云身后,低着头,死死攥住楚云衣角,不看脸也知道满身惊慌无错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