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饭，宋宛熠开车出门，担心太引人注目，把宾利停到b大附院旁边的商场，然后步行过去。

    跟她工作的f大一附院不同，b大附院将普外科细分成肝胆、胃肠、乳腺、血管四个科室，其中前两个是该院的重点科室。

    普外科作为外科系统的第一大科，病种庞大繁杂，要学的很多，培养周期较长。进修医生一般会侧重某个专业进行学习，重点提高，宋宛熠这次来进修，选择的就是肝胆外科。

    办理报到手续，录入门禁系统要用的指纹，领取胸卡、白大褂和饭卡，一套流程走完，总算可以进科了。

    正值查房时段，值班室没有医生在，宋宛熠跟护士表明身份和来意，获得许可后，先到隔壁示教室等。

    半个多小时后，听到他们回来的声音，宋宛熠整理了下着装，走去值班室敲门。

    二十多个汉子齐刷刷扭头看过来，宋宛熠礼貌地笑了笑，自我介绍道：“我是今天来报到的进修医生，宋宛熠，之前在f大第一附属医院普外科工作。”

    “哦，你就是新来的进修医。”

    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一名魁梧大汉，身高接近一米九，国字脸，戴着很厚的方框眼镜。看胸牌，是肝胆外科的主任，梁教授。

    他走上前来，伸出厚实的大手：“欢迎你来b大附院交流学习。”

    宋宛熠迎过去，抬起双手与他交握：“梁教授好。”

    “听说会有个小美女来我们科，他们期待很多天了，今天总算见到真人。”梁教授面色红润，声如洪钟，一笑起来，双眼神采奕奕。

    他扭头对身后那群大小伙子说：“看到美女太紧张，不知道说什么了吗？怎么都傻愣着，过来打招呼。”

    得到准许，几个年轻人腾地跳起来，争先恐后地挤过来，拼命伸长胳膊，想要第二个握手。

    梁主任被挤到人群外，看热闹地抱起手臂，嘴上还煽风点火：“李狗你爪子洗干净没有？猴子可以，小身板灵活得可以去练轻功水上漂了。诗人怎么也在里面，今天不忧郁了吗？”

    精力旺盛的小伙子嗷嗷叫着互相推搡，阻止猪队友碰到全科唯一一朵金花娇贵的小手，同时还扯着嗓子自报家门：

    “美女！我叫李涛，也可以叫我李狗！我养了只哈士奇，下班去我家玩啊！”说话这人圆脸圆寸圆眼睛，一张嘴满口大白牙，锃光瓦亮。

    “滚吧臭狗！一来就邀请人去你家，什么居心！师妹，f大毕业的吗？我也是啊！我叫侯志，外号猴子！”旁边一个身形消瘦，脸宽只有他一半的人说。

    “粗俗！太粗俗了！宋小姐，在下施仁。此情此景，令我不禁想赋诗一首。啊……大海啊！”他刚张开嘴，就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捂嘴、抱脑袋、勒脖子，强行禁止了。

    他脑袋顶露出来的头发相当茂密蓬松，在秃头程度各不相同的人群里，十分显眼。偏偏个头很矮，只比宋宛熠高出几厘米，被五大三粗的同事从背后抱住，像是被挟持了。

    宋宛熠没忍住，抿嘴笑了笑。

    年轻人闹哄哄地介绍完，谁也没成功握上手，互相埋怨着走开了。然后其他几位副教授过来打招呼，寒暄客套数句。

    互相认识完毕，人太多，宋宛熠一时记不全姓名，除了梁主任，就只记住了那三位新同事的外号。

    梁主任扬手往空中一抓，做了个收的动作，道：“好了，其他话下了班再说，先来讲一下今天的工作安排。”

    谈到正事，没人再嬉皮笑脸，瞬间严肃起来。

    梁主任有条不紊地安排完，扭头看向宋宛熠：“你刚来，今天先熟悉一下科里环境。等下我让李狗分几个床位给你管，锻炼一下，有困难再提。行了，各自忙去吧。”

    宋宛熠四处看了下，值班室只有四张桌子，是教授、副教授的位置，正在思索自己该去哪儿办公，忽看到李涛朝自己招手：“美女，来，这里来。”

    宋宛熠看了眼梁主任，见他坐到电脑前忙起来了，不方便打扰，略迟疑几秒，便跟着他走出去了。

    李涛推开旁边示教室和会议室的门，解释说：“肝胆外科总共有二十名医生，每年还会来好几十规培生和进修医。值班室有事才会过去，一般我们都在这两个房间呆着。”

    “哦对了，我也是来进修的，比你早来三个月。”李涛露出八颗牙标准微笑，两排牙亮得几乎反光。

    宋宛熠被他那热情的笑容晃了下眼，移开视线，说：“师兄是主治医师吗？”

    李涛被那句“师兄”美得嘴角咧到耳朵，表情迷醉地摆手：“小主治而已，小主治。大家来进修，就是把过去所有成绩归零，重新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不过你仍然可以叫我师兄，嘿嘿嘿。”

    “叫你狗师兄！”侯志和施仁一前一后走过来，“干活去，瞎创造什么独处机会，想得美！”

    三人显然关系很好，李涛被这么损也不生气，屁颠颠地开医嘱去了。

    等他一走，侯志表情猛然柔和下来，像只谄媚的公猴子，笑眯眯地问：“师妹今年芳龄几何啊？有男朋友吗？”

    施仁冷眼旁观，哼地冷笑一声：“愚蠢的求偶期男性，搭讪的方式毫无艺术，直男得令人呕吐。”

    侯志双手一摊，做了个请的动作：“你来！你来！就你艺术，你最不直男，你弯得动物园公孔雀都患上相思病，天天翘尾巴为你开屏！”

    “咳咳。”施仁抹了把油头，拽了拽白大褂的衣领，力图让自己并不伟岸的身材看起来高大一点。他故意压低嗓音，以自认为低沉有磁性的腔调说：“宋小姐，请容我为你引路，介绍一番鄙科。”

    宋宛熠跟随他往前走，听到他一路介绍：“这是开水间，你可以在这儿打水，沸水，小心烫。”

    “这儿是污物间，生活垃圾就扔这儿。”

    走完一病区，穿过电梯前的区域，路过主任办公室，又进了二病区。

    施仁继续说：“这边的功能区分布跟那边差不多，不过就是把示教室和会议室换成了休息室。总共120张病床，基本是一线，也就是规培生和进修医在管。”

    宋宛熠问：“两位师兄也是来进修的吗？”

    施仁回答：“啊，我跟猴子是本院职工，李狗是进修医。”

    宋宛熠心里大概有数了，这里的肝胆外科医生人数比一附院的普外科少了一半不止，主要靠规培生和进修医生这些外来劳力管床，本院职工承担授课、科研、手术等工作。如果真的想要学到点真东西，就必须自己争取，跟着上手术、做一助。

    侯志和施仁在宋宛熠面前混个脸熟后，被梁教授叫走准备进手术室了。想到刚才晨会上说，李涛会分一些床位给自己，宋宛熠走回一病区找他。

    第一台手术的人还没回来，第二台手术的人又出发去做准备了，示教室只有零星几名医生在。除了李涛，其他人面容青涩，都是还没毕业的研究生。

    李涛正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打字，宋宛熠走到桌子旁边，轻声说：“师兄，我想问一下，我会接手哪些病床？”

    李涛本来面容呆滞，闻声精神一震，满面笑容：“我看看啊，挑几个病情轻的给你。”

    宋宛熠抿了抿唇，想说能不能安排几个病情复杂的给自己，想了想又作罢。自己刚来，别人也不知道自己水平怎么样，先观察一阵子再做定夺，也是正常的。

    思考间，李涛已经选好了床号，宋宛熠看了一下，一共五个，一位胆结石患者，两位胆囊炎患者，另外三位患者已经做完手术，等待出院。

    看完病程记录和前几天医嘱，宋宛熠去病房跟患者聊了一下，了解清楚情况，才找了台电脑写医嘱，之后去帮那三位术后患者换药。

    忙完之后，看了眼挂钟，还不到十一点。往常这时候必然忙得脚不沾地，突然闲下来，宋宛熠很不适应，见李涛似乎堆积了很多工作，便主动说：“师兄，我帮你去换药吧。”

    分出去五个病床，李涛手上还有十五个，有些欠了好几天病程记录没写，他正抓耳挠腮地翻之前的记录，思索怎么补，闻声挺惊喜：“真的吗？你能行吗？”

    对一名已经工作了两年的住院医师，问你能不能行，是十分失礼的，往往带有贬低工作能力的意味。不过宋宛熠没往心里去，好脾气地解释：“要不师兄看看我做的怎么样，放心的话再交给我做。”

    宋宛熠很能理解李涛的想法，她刚进一附院时，也经历过相似的事。普外科女医生极少，全科六十多名男医生，在她进科前，却只有一名女副主任医师。女性到了男性占主导权的地方，往往会被忽视，或者说，被照顾。

    同批进科室的鲍妱还好，她走路风风火火，带着男孩子气，科里人舍得用她。宋宛熠长得温柔，讲话文气，比起开肠剖肚的开刀匠，更像vip病人家里的娇小姐，大家有活尽量也不派给她，免得她累着了。

    宋宛熠用了很长时间才证明给同事看，自己不是那种怕苦怕累、见不得血摸不得脏的娇气姑娘。

    所以这次也没什么，不过是再证明一遍罢了，没关系。

    两人去了病房，第一位病人伤口愈合良好，宋宛熠帮他消毒后，更换新敷贴。第二位病人前两天刚拔掉引流管，恢复得不是特别好，伤口有渗出，宋宛熠动作麻利地将纱布塞进伤口引流，而后清洁、更换敷料。

    李涛点头：“可以啊师妹，那就交给你了。”

    宋宛熠：“好的。”

    上午帮一部分患者换完药，吃完午饭，可以短暂地午休一会儿。

    肝胆外科全是男医生，休息室就没有考虑到女性，梁主任便让她跟护士挤一挤。宋宛熠却没去，一个人呆在示教室看病历，临近下午上班时间，才趴在电脑前眯了会儿。

    下午继续换药，中途穿插着处理头疼脑热、高血压、肚子胀等小毛病，很快就到了五点半。

    兜里手机震了一下，宋宛熠掏出来看，是顾怀翡发来的信息：【妹妹下班了么？】

    早上出门前，顾怀翡特意问她晚上想吃什么，当时走得急没多想，现在琢磨出别的意思来。她是要等自己回去吃饭吧，宋宛熠心想。

    第一天来上班，不清楚规矩，怕走得早了不合适。宋宛熠没立刻回复，打算四处逛逛看其他人会不会留下加班。

    经过值班室，被梁教授盯住了：“宛熠，来，进来。”

    其他几位副教授的工位空着，只有梁教授还在，宋宛熠恭顺地走过去：“梁教授。”

    “你今天刚来，就干了这么多活啊，半个病区的药都让你给换了。小姑娘挺踏实的，挺好。”梁教授笑呵呵的，“感觉我们院怎么样啊，跟f大一附院比如何？”

    宋宛熠讲了几句客气话，梁教授边听边点头，又说：“实话说，这是第一次三甲医院的医生来我们这儿进修，你也工作两年了，跟研究生、下面过来进修的医生不一样。但是我们的培训呢，是针对整体的，做不到根据每个人的水平层次量身定做，所以你自己要多留心。”

    对方很实在，讲的都是大实话，宋宛熠经过一天观察，也猜到了大概，便说：“我明白，谢谢梁教授提点。”

    “行了，到下班时间了，第一天别那么辛苦，以后劳累的日子还长着呢，回去吧。”

    “那我先走了，教授再见。”

    宋宛熠去示教室收拾东西，侯志、施仁刚从手术室出来，一左一右将李涛围住，三人头挤着头用手机看球赛。

    听见动静，李涛抬头，忙不迭地站起来，殷勤道：“师妹下班了？晚上有安排吗，我请你吃饭！”

    “李狗你怎么老跟我抢，那是你师妹吗，是我师妹，别乱叫。”侯志说，“师妹今天辛苦了，师哥请你吃饭！”

    施仁啧啧道：“庸俗，就知道吃饭。宋小姐，不知可否赏光，与在下一起赴场春天的约会？”

    李涛和侯志同时拆台：“什么春天的约会，就一电影，《红鸡蛋花开红艳艳》，票房烂得不行，你也好意思请人去看？”

    施仁反击：“你们这群俗人懂什么，不是只有阳春白雪才是艺术，下里巴人同样可以很文艺！”

    宋宛熠听他们三人吵闹，插不进话，正感无措，手机又是一震。

    顾怀翡发来第二条微信：【在加班么？我送饭过去？】

    宋宛熠敲字回复：【不用的，姐姐，我这就回去。】

    发完收起手机，装回兜里，抬眼，发现对面三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一脸若有所思。

    李涛心直口快，问出了三人所想的共同问题：“对象在等你约会？”

    大家都是成年人，何况对方追求的意思表现得很明显，宋宛熠不想拖着不理，日后关系闹僵影响工作，便索性让他们误会了。

    宋宛熠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有事先走了，师兄们明天见。”

    说完提上挎包，走出了示教室。

    三人爱情的小火苗还没燃起，就被浇灭了，惨兮兮地抱在一团，呜呼哀哉：

    “为什么小师妹刚来b市就有对象了？”

    “谁知道呢，可能是一见钟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