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情诗
字数:6177 加入书签
顾怀翡站在楼下看她,见她脸色潮红得厉害,确实不太正常,便拿起手机说:“我联系王医生过来帮你看看吧。”
她们这个阶层的家庭,基本都会请私人医生,提供健康咨询和膳食搭配建议之类的。
宋宛熠的奶奶生前是名西医,不信食物相克、吃什么补什么那套,不支持家人在这方面盲目花销,宋厚延身体不好之后,宋宛熠的父亲才新请了一位名医作为家庭医生。
见她就要拨号,宋宛熠连忙阻止:“不用麻烦他过来的,太晚了。我应该也没多大事,可能刚才太热了,躺一会儿就好了。”
顾怀翡思量片刻,道:“你先躺下,我上来看看。”
宋宛熠依言回房躺好,顾怀翡经过门前,没立即进来,走去自己房间,过了会儿又折回来,敲门后踏进书房。
她臂弯里搭着一条绸缎睡裙:“拿了件我的睡衣给你,洗过的,你先换上,明天再给你买新的。”
宋宛熠道了谢,伸手去接睡衣。顾怀翡却把裙子搁到她腿边,毫无征兆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宋宛熠眉毛一跳,下意识地想抽手,顾怀翡却用了点力气,紧紧控在掌心里。
“别动。”顾怀翡说。
她声音很轻,语调也淡淡的,但宋宛熠却如被捏住后颈皮的小猫,安安静静地老实了。
从来不是嗓门大就代表气势足,真正掌握实权、气场强大的人,往往最沉静。
宋宛熠小时候被母亲娇生惯养,全靠宋厚延立规矩。哭得再凶,小性子耍得再厉害,只要宋厚延坐在上首的太师椅里,沉声道一句“萌萌”,三秒内,她就噙着眼泪乖乖抿起嘴,不敢再造次了。
某些时候,宋宛熠恍惚觉得,顾怀翡跟自己爷爷有一点相似。她总是温和的,但偶尔也会从骨子里,透出来那种大家长不怒自威的感觉。
这让宋宛熠很信任她,同时不知不觉地,也会乖乖听她的话。
宋宛熠悄悄抬眼看过去,顾怀翡站在床边,中指按在自己右手腕桡骨茎突内侧动脉处,定好位置后,食指和无名指自然落下,按在寸、尺部位。
她不再说话,视线飘向斜下方,凝神静心,平稳自己的呼吸。
她在帮自己把脉,宋宛熠想。
手腕被时深时浅地按压,顾怀翡的指腹按在她脉搏最清晰的部位,隔着薄薄一层皮肤,触摸她的心跳。
宋宛熠有些紧张,不敢继续看她修长有力的手,敛下眸光,无意识地移向她睡袍下摆外露出的小腿。
顾怀翡应该是有长跑习惯的,从脚踝到膝盖的线条匀称紧实,衬得一双长腿更加纤直挺拔。
宋宛熠想了想自己经常水肿的小腿,流露出羡慕和渴望的眼神。
两人都没有出声,室内寂静安详。就这样过了近一分钟,顾怀翡终于松开宋宛熠的手腕,道:“脉搏有些偏快,你静躺一会儿,看看会不会好点。”
宋宛熠嗯了声,收回右手,左手悄悄覆上去,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温热的,还留着顾怀翡指尖的温度。
“我去给你倒杯水,先把衣服换了吧。”顾怀翡说完,转身走了出去,还顺带帮她关紧了房门。
宋宛熠轻手轻脚地褪下身上的厚睡衣,伸手取过腿边的睡裙,套在身上。
裙子是十几世纪欧洲贵族喜欢的款式,纯黑色,很长,从脖子一直裹到小腿肚,她又比顾怀翡矮那么多,裙摆直接拖到脚背。
宋宛熠光脚站在地板上,低头打量自己,假如再多一根扫把,简直就是名女巫了。
门忽然被扣响两下:“妹妹,换好了吗?”
“换好了!”
顾怀翡推门进来,看到穿着自己睡衣的宋宛熠,微微一愕,而后笑开:“好像不太合身。”
“姐姐太高了。”
宋宛熠有点艳羡又有点郁闷,在南方,自己在女孩里是标准身高,来到b市之后,却成了小矮子,跟谁讲话都得仰头,倒是能预防颈椎病了。
顾怀翡把水杯搁在墙边的书桌上,在她颓丧低垂的脑袋上揉了把,安慰道:“你的身高刚刚好,足够可爱。回床上躺着吧,我把灯关了,你眯一会儿。”
等她躺下,顾怀翡随手从墙角的书架上抽出本书,关掉明亮的吸顶灯,扭开书桌上的阅读灯。
床前木地板上投现出暖黄的光晕,顾怀翡盘腿而坐,翻开书页:“睡吧,等下我再帮你把一次脉。”
单人床靠墙摆放,跟书桌之间只隔着窄窄的过道,顾怀翡手长腿长,坐下去有些挤,上半身自然而然地往床的方向倾斜。
宋宛熠枕在枕头上,偏过头来,隔着一掌多宽的距离,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墨香。
是上等的松烟墨,在砚台里细细地磨出来,经狼毫饱满一蘸,揉进宣纸里,等待时光将纸晒成藤黄,沉淀出水墨深处,最悠远的松香。
顾怀翡的指尖,便萦绕着这种清香。
宋宛熠侧身望向她手中的书,离得远看不清,依稀能分辨出是英文:“姐姐在看什么书?”
顾怀翡答:“叶芝的诗集。睡不着么?要不要念给你听?”
“好呀。”
宋宛熠将手垫在侧脸下,屏气凝神,听顾怀翡念诗。
顾怀翡的语调带着旧时英伦味道,在昏黄的缀了绒边的光斑里,款款流淌:
【with the earth and the sky and the water,
remade, like a casket of gold,
for my dreams of your image that blossoms,
a rose in the deeps of my heart.】
宋宛熠喃喃开口:“他内心深处的一朵玫瑰。”
“嗯。”顾怀翡改用中文,轻柔地说:“将陆地、天空与大洋,制成金皿,以安放我梦中的倩影。你似一朵玫瑰,绽放在我心深处。”
不是通俗译法,却比广为流传的译本多出几分深情,在温柔的夜里,听起来如此动人。
宋宛熠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顾怀翡看,幽暗光影中,她侧脸的弧线比白天时更加柔和,仿佛日出前,天边淡淡的暖云。
心跳呼吸,随着她沉静的语调,一点一点地慢下来。眼皮渐渐塌下,睡着之前,眼底倒映出的最后一道剪影,是顾怀翡的侧脸。
床上的人呼吸深长平稳,顾怀翡合起书,放到一旁,小心地握住宋宛熠的手腕,试了试脉搏。
这次正常多了。
安下心来,轻轻地将她的手臂放进毛毯里,拉高,盖到胸口。
“晚安,妹妹。”顾怀翡微不可闻地说。
而后熄灭阅读灯,离开书房,悄悄关上了房门。
宋宛熠在熟睡中发出一声嘤咛,埋低头,往被窝里缩了缩。
梦里是大片金黄的松树林,顾怀翡坐在身边,从背后捧出一束玫瑰,清浅微笑:“wish you happiness,my beauty. ”
次日六点半,宋宛熠从闹钟铃声中醒来,迷糊地伸长胳膊拍掉闹钟,混沌几秒,懒洋洋地坐了起来。
从秋天开始,日出时间变晚,天光还没大亮,晨曦从亚麻窗帘的顶上漏进来,照亮一小片天花板。
宋宛熠在蒙昧不清的光线中看了一圈周围,慢吞吞地想起自己住在顾怀翡的工作室,今天是周一,该去上班了。
高举手臂,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哈欠打到一半,忽听到敲门声。
顾怀翡隔着门板问:“妹妹,醒了吗?该起床了。”
宋宛熠带着浓郁的鼻音答:“我醒了,这就换衣服出来。”
“嗯,洗漱完下来吃饭吧。”
“好。”
不敢再赖床,宋宛熠迅速钻出被窝,随手整理了下被子,换好衣服,又把睡裙叠整齐,放到枕头旁。
趿拉上棉拖,去楼下卫生间洗脸刷牙,又跑回二楼涂抹护肤品,再次下楼。
保姆刚煮好早餐,往会客厅的茶几上端。顾怀翡拿着罐蜂蜜,正在冲蜂蜜水,见她上下来回折腾,道:“怎么不在楼上洗漱?”
她这样说,就等于默认自己可以使用二楼浴室,宋宛熠挺高兴的,说:“下次我会记得在楼上洗漱啦。”
时间太早,丁蓓丁蕾还没来上班,保姆准备妥当两人的碗筷,便先回去了。
虽说是两人份,但十分丰盛,宋宛熠粗略地看了看,光主食就有饭团、煎包、稀饭和小馄饨,另外还摆着果汁豆浆蜂蜜水三种饮品。
顾怀翡剥好鸡蛋,示意她过来接住:“阿姨是北方人,第一次做南方常吃的早餐,不知道味道如何,来尝尝吧。”
不用说也知道,顾怀翡照顾她的饮食习惯,特意让阿姨准备了这样一桌餐点。
感动之余,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宋宛熠举着白煮蛋,尝了口馄饨,说:“挺好吃的,不过不用麻烦阿姨做这么多的,我早上没胃口,随便吃点就可以了。”
顾怀翡将豆浆递到她手边:“早上还是要多吃点,你太瘦了。”
昨晚把脉时注意到,她手腕过于纤细,轻轻松松就能环握住。腕骨细细的,自己都不敢用力,怕一不留神捏疼了她。
后来她穿上了自己的睡裙,宽宽大大,撑不起来,裙摆堆在脚背上,更显得人身形娇小。
顾怀翡回忆了下昨晚的画面,唇角轻微上挑,淡淡地笑了笑。
当时的她,玲珑如一只金丝雀。
收起羽翼,落在自己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