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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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 贵人跟她是不一样的, ”笑眯眯地对身后的两个内监扬扬下巴,两人摁着许月娆往最里面走去,熟练地绑在积淀着暗色血迹的刑架上。
“行了, 下去吧, 去顺妃娘娘那儿说一声, 很快就能让她拿到想要的东西。”跟着走进来的内监目光一直缠在许月娆身上,手抚过种类繁多的刑具。
到这时候, 许月娆发现自己原来没有想象中坚强,她怕疼, 也怕死,更怕生死捏在别人手中任人肆意践踏。望着步步逼近的内监, 徒劳地往后缩。
忽然, 内监靠近她, 语速极快地道:“贵人, 督主让您静候三五日, 期间不管发生何事,都不要乱了分寸。这件事过后, 聚芳阁所有人全须全尾地带到您身边。”
许月娆:“……你,你说督主。”
“奴才只能在慎刑司保住您的安全,少不得要做戏给皇上顺妃等人看, 贵人到时配合一二就可。”慎刑司并不是铁板一块, 内监低头说了句贵人恕罪, 让许月娆把衣服脱下来。
常年与这些东西打交道, 他在她许月娆臂脖颈脸上等显眼的地方抹新鲜的血液,没几下涂抹出以假乱真的鞭痕,又拿着鞭子道,“贵人,外面的耳目众多,您和我演演戏。”
从昨夜开始就抱着必死之心,看不到希望的许月娆感觉自己这一瞬就像飘荡在半空,徒然落地感受到踏实感。她点点头,内监鞭子在衣服上扫过一次,“痛呼”一声。
督主府。
李现跪在地上:“督主,西厂的人已经闯过中庭,再有一会儿就到了。”
顾延站在殿中,微微低着头在内监的服侍下戴上描金乌纱帽,听到李现的话,没有一点意料之外的神色,“西厂的人也就这点能耐。”
他振臂转身,黑沉沉的披风荡起飞扬的弧度,冷冷地道,“传令下去,所有人收拢退至内廷。”
曾参与督主府改建的李现狠戾地掀唇一笑,“是,奴才谨遵督主令。”
此时若有人在督主府上空,定能看到被团团围住的督主府并不像表面上的溃不成军,相反,东厂番子乱中有序,逐渐把西厂的人引到宽阔的内廷。
当西厂的人察觉到不对劲,想要后退时,数支劲力强劲的□□如同群峰飞出,碎肉乱飞,惨叫连连,密密麻麻的尸体挤得一丝缝隙都没有。
被西厂众人保护着的刘岩目恣欲裂,“顾延,咱家奉皇上圣谕,你敢!”
顾延乍然一笑:“本督主如何不敢。”
虽是笑着,他的眼里毫无温度,“所谓圣谕,只有皇上活着的时候才是圣谕,皇上没了,那就只是遗旨,还是可有可无的遗旨。”
“你放肆!”刘岩没想到对皇上恭敬有加,时常在暗处给皇上修补窟窿,记念当年救命之恩的顾延竟然会这么大不敬。
他忽然生出一股忌惮来,就算身居司礼监大太监之位多年,刘岩也牢牢记着,自己是个奴才,是皇上养着的一条狗,皇上吃的喝的拉的,都归他管,就连皇上恭桶里的色儿,他都要记在心头。
他刘岩一辈子就扒拉钱一个爱好,顾延挡在他路上,所以日日摩擦,但从来不敢生出一丁点忤逆的心思。被人簇拥保护着往外走,刘岩尖细的嗓音颤抖。
层层围叠的东厂番子乌泱泱地压过来,断绝所有可能。
顾延走到刘岩的面前,半垂着眼眸望着惊慌失措的他:“不放肆,也放肆了。你西厂不敢杀的人,我敢杀,你西厂不敢做的事,我敢做。”
“你们不是说我是立皇帝?那索性让人看看我手里握着的这把刀,能不能堵得住满朝文武的耳朵眼睛,能不能踏在龙背上。”
脚底下的血水粘稠,雪白的缎面也溅上些许。
顾延踩着一地的尸体,稳如平地地走到屋内:“进宫。”
——
乾清宫。
伺候的内监已经一晚上没合眼,抱着拂尘靠在柱头上,忽然,一阵铁甲因跑动而发出的声音让他惊醒,下意识跪在地上:“皇上吉祥,皇上万安,奴才一直伺候着呢。”
龙床上沉重的呼吸声如同破旧的风箱一般,应和着他,内监这才发现是自己吓自己。
拍着胸口顺着气儿,扶了扶帽子躬身走入内室,与伺候的另一人擦肩而过时,他悄悄地问:“皇上这气息,怎么听着比昨儿夜里还重了些。”
伺候的蓝衣内监瞧了眼紧紧掩盖着床帐的龙床:“你可小声些,吵醒皇上,又要有得折腾。昨天我就一夜没睡,再来,熬不住了。”
“玉清真人不是来过,留下的仙丹也没用?”
“嘿。”蓝衣内监撇唇一笑,“什么仙丹不仙丹的,咱们这些奴才可不知道,不过药有药性,这么多年了,也该有三分用吧。”
当今圣上今年刚过五十四大寿,寻常人家的艰辛劳作都没他看着老态,所谓当局者迷,他这个伺候的奴才渐渐看清了。
可他看清有什么用,他就是生出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把这些话说出来。
君是君,奴才是奴才。
君死了,换一个君,奴才依旧是奴才。
奴才死了,可就真的死了。
除了他们两个,殿内无人,聚在角落里悄声闲聊醒瞌睡,忽然,就在他们说得兴起的时候,大殿的们从外推开。
“谁?”寒风一下子吹进来,内监赶紧遮住险些灭掉的烛火,还不等他们二人反应过来,冰凉的刀刃贴到脖颈上。
“督主。”收回剑,李现退到一旁。
“全都下去,本督主要和皇上单独相谈。”顾延说完往殿内走去,沉重的殿门“咯吱”地合上,他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声,站在龙床边时,本就睡不安稳的谢冉眼皮颤抖,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醒过来。
自从前两天知道聚芳阁的事,谢冉就躺在床上下不来,一时惊醒,老眼昏花地伸着手混乱抓:“来人,来人,扶朕起来,把朕的金丹拿过来。”
顾延拉住他的手,妥帖地在后面放置了两个大软枕,转身倒水一点一点地喂他。
喝完水的谢冉喘着粗气:“西厂的刘岩还没消息传回来?那个老阉货可真是老了,办这么点小事儿也磨磨蹭蹭。”说完,他扭头看向顾延,“不是让你去拿金丹,怎——”
四目相对,谢冉的眼睛越瞪越大:“你……你……”
“臣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顾延恭敬地跪在龙床前,他身量修长,跪着直起腰身比龙床还高出一截,正好和谢冉的目光平视,“刘公公来不了,臣伺候您也是一样的,以后,也会长长久久地伺候下去。”
自己派去的刘岩没出现,反倒是要成为阶下囚的顾延大摇大摆地在自己面前,谢冉瞬间明白发生了何事,他手指颤抖指着顾延:“大逆不道!大逆不道!果真是叛逆之后,狗改不了吃屎!”
“朕,朕今天一定要拿了你的人头,诛你九族!”气得太狠,胸膛剧烈地起伏。
顾延慢条斯理地起身,挽着嘴角,笑了下:“皇上年纪大,记不住事儿了,臣的九族,您不早就诛过。臣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姐姐妹妹,叔叔叔父,外祖父外祖母,就连我舅母肚子里九个月的小儿,也剖出肚子,砍了头。”
“几百口人您都砍头了,再要诛臣九族,也就臣一人。”
这一瞬的顾延,对谢冉来说太过陌生,他害怕地往后缩,理直气壮:“那是你顾氏一族自找!福王谋逆,你们也跟着谋逆,朕是天子,天命神授,但凡对我不敬,那就是对上天不敬,朕如何杀不得!”
“我顾氏一族清贵门第,自小在族学,先生祖父教我的第一个词,便是忠君。福王有没有谋逆,顾氏一族有没有参合进去,皇上心里不知道?”
“您不是不知道,您只是想要借别人手里的屠刀,让那张龙椅更加平坦,也是因为您不在乎,他们的死活对你来说无关紧要,您要求仙问道,炼丹吃药,哪里有时间打理这些凡尘俗务。”顾延的脸色完全暗下来,平静的表面下汹涌着滔天巨浪。
他抽出腰间佩着的雁翎刀,直指谢冉。
锦衣玉食数十年的谢冉没见过这也的阵仗,寒光熠熠的刀尖让他双股站战,牙齿咯咯作响。
他忽然翻身跪在龙床上:“顾爱卿,这不怪朕,朕是被小人蒙蔽,朕真的是被小人蒙蔽啊!”眼泪鼻涕一大把,糊得整张脸脏污不堪。
见顾延还无动于衷,他哭着道:“朕是赏识你的,当年你十三岁连中三元,跪在殿上向朕行礼的时候,朕还说,要是你是朕的儿子,一定叫你做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你进宫跟在朕身边多年,朕一直待你亲厚,既然你如此喜爱许贵人,朕把许贵人赐给你,你,你放了朕吧。”
谢冉怕死,他怕极了,这一瞬只要能让他活,别说给顾延下跪,就是给顾延当狗骑他也愿意,然而,胸前逐渐洇开的血迹带走他身体的温度。
顾延一下子将雁翎刀抽出,刀尖在被血染成暗红的锦被上擦了擦,归入鞘中。
一直听着里面动静的李现垂着头走进来,研磨铺纸,将湖笔递到顾延的手中,“督主,这伤口大了些,处理起来,怕是有些棘手。”
接过笔,顾延嗯了声,运笔流畅的在纸上写下:献王皇七子谢臻,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即皇帝位。
纸上的字迹和谢冉的一模一样,盖上玉玺印,折叠着放进袖中,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边走边道:“找人把皇上的遗容好好打理打理,明日,满朝文武皇亲国戚都要来奔丧。”
“是。”李现点头。
顾延继续道:“各宫门把守的人一刻都不许懈怠,直到新皇登基,再把人手撤回。”
他脚步快,很快就消散在风中,再无踪影。
黑沉沉的夜,倒春寒后最大的一场雪呼啸着降下来,一片片鹅毛似地。
穿着破烂衣裙,已被扣押在慎刑司四日的许月娆熬不住困乏,趴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睡得很不安稳。当那一声声金钟声响起,她瞬间睁开眼睛。
一
二
三
……
非国丧不可撞响金钟,金钟二十七,只能是……
许月娆想到了,心头豁然一紧,好半晌后又松下来。她本就是戴罪之身,皇上在位绝无可能容忍这桩丑事存在,可皇上,竟然驾崩了!
思绪纠缠,章法全乱,她正不知该如何反应的时候,在慎刑司立帮助她的内监跑着走过来,开了锁深深地伏跪在地上。
许月娆抬眼,一道人影被拥护着走进来,他走进关押人的牢房,将手臂伸到她面前,腰背微弯:“贵人,臣来接您出去了。”
看着他被烛光映得愈发俊美的眉眼,许月娆不知怎的掉下眼泪,她抬手抱住眼前人的腰,哭得声音都破了。
灵玉被抓她没哭,进入慎刑司她也没哭,每每被拉到外面看着那些人故意杀鸡给猴看,她就一遍遍告诫自己,他要是能救自己,是自己的造化,他要是自顾不暇,也怨不得人。
这世上别说她和顾延这种关系,就是父子兄弟,母女姐妹,也是一日日积累的情意。
然而在他出现,被他像以往一样唤作贵人,她一点儿都忍不住泪。
顾延洁癖严重,看着脏污就又烦又闷,化作刀剑想把一切脏的东西砍了才舒服。
拉开许月娆,望着她乱糟糟的头发和带着血的破烂衣裙,又看她哭得一抽一抽的肩膀和红肿的眼睛,指尖动了动,慢慢地落在她眼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