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后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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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之所视, 四个大小不一的铜壶从高到低依次排开,上面的三只铜壶上分别篆刻着日、月、星辰。而最底下的铜壶上面则雕刻着花卉草木。水滴滴滴答答地从壶嘴里流出,滴落到最下面的受水壶里。
董白看了一眼漂浮起来的木箭,发现其果真指向了辰时三刻附近的方向。
方才和那丁原争论一番,自己确实是腹内空空了。
因此, 董白对着阿桂略一点头,便走到外室漆木雕几前的绣竹纹团垫前, 正坐了下去。
阿桂见此, 轻轻拍了拍手。
从外面鱼贯而入, 进来几个手里捧着黑漆描红食盒的侍婢。
自从袁绍在内宫大杀宦官之后, 宫中的仆役就以宫女为主了。
这几个侍婢捧着食盒跪坐在董白面前,正欲服侍时, 阿桂说话了。
“你们几个且先下去吧, 这里有吾侍奉娘子用膳即可。”
这...
几个宫女面面相觑, 犹豫了一会儿便向董白行了一礼, 便退了下去。
随后,阿桂跪坐到董白对面,依次打开食盒。
董白静静地看着阿桂。
阿桂先从食盒中取出一副青玉的箸托和玉箸,放在了董白面前的小几上。靠近董白的右手,方便她取用。
董白并未动作, 只是看着阿桂安箸。
阿桂又从食盒里捧出一个镂空雕花的银碗放在董白面前。
“娘子,这是粟米羹。听那几个宫女说, 是太官令专门吩咐庖厨给娘子做的。”阿桂说着, 又把两碟点心放在了小几上。
摆放完后, 阿桂就跪坐到董白旁边,方便侍奉。
“一碗粟米羹也值得太官令如此大动干戈?他这是想把董家架在火上烤吧。”董白讥讽道。
不过这并未影响到董白用朝食的心情,董白把玉勺拿在手里,从银碗里舀起一勺羹。微微吹了口气,便送入口中。
入口绵软,清香四溢,味道确实不错。阿桂倒是也未说错,这太官令可真是有心了。
董白心里想道,并没有再言及什么。
“娘子这是哪里话,如今他们那群人又不是看不见风往哪儿吹。要是连这点子小事都做不好,岂不是白做这么多年的官吏了?”
阿桂这么说也不无道理。
如今这雒阳城内,大将军何进身死,车骑将军何苗也没落个好下场,何氏外戚是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而如今在雒阳的重臣里,就属并州州牧董卓兵马强盛。丁原虽是执金吾,执掌京畿边防,手里也有一万精兵。可到底他手底下的军队没有董卓的西凉铁骑来得剽悍。
丁原的军队虽然也是骁勇善战,可是董军一来在数量上就死死压制住了丁原的军队。二来,董卓先前采用董白的建议,专门训练了这一支凉州铁骑,作战能力十分强大。单凭丁原手里的军队,只怕也是难以占到便宜。
“也不单说这粟米羹,就说这两样小点心,也足以见庖厨那边对娘子有多上心了。”阿桂见董白表情平淡,又说案几上的两道点心。
董白面前的案几上,两个直径三寸的银揲子,上面码着整整齐齐的两摞点心。
董白看了一眼,一个像是现代的甜甜圈,只是比甜甜圈小了不少,炸得很是金黄的样子。
执起玉箸,董白夹起一块点心。
出她意料的,点心外酥里嫩。一点也不黏牙,恰到好处。
“这是粔籹,那些厨子打听到娘子喜甜食,特意做出来的。又因为秫米粉粘牙,他们又换了糯米粉炸了来。”
阿桂看董白用得香,如是说道。
“武威的粮食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董白随手又夹起一块粔籹,叹了口气,说道。
“娘子莫急,想来如今武威的稻子和高粱等谷物也到了快入仓的时候了。”阿桂安慰道。
“得尽快把这批粮食运到雒阳啊,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是古话,现在吾军三万军士驻扎雒阳,以后肯定也会长长久久地驻扎下去。粮食若是供给不上,那可是个大问题啊。”董白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厉芒。
在未进雒阳之前,自然不好运送数量庞大的粮食过来,这样做只会让尚在雒阳的何氏集团心生防备。不利于长久之计,因此此事才作罢。
可现在何氏倒台,显而易见的,董氏必将长久地占据雒阳。那么粮食问题便成了当务之急,不由得董白不去想这些事。
“娘子且宽心,这些事情自有州牧大人去调度。娘子呀,只管把自己照顾好那就足够了。”
阿桂看着连用朝食都在想这些的小娘子,有些微微的心疼。哪家小娘子到了自家小娘子这个年纪,不是在为穿什么花样的衣裳而挑拣。什么时候办个小宴,邀请和自己一般大的女郎同来嬉戏玩耍。哪有像自家娘子这样,为了军务而劳神。
要是董白知道阿桂心里想的是什么,一定会笑出声来。
她也想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娘子,反正凭借董卓对自己的宠爱,自己要什么,不过是张嘴一说的事罢了。
可问题是,之后呢?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按照历史的发展方向,再过三年,自己可就要被推上断头台了!
史书所载,董卓于初平二年被司徒王允诛杀的时候,其被封为渭阳君的孙女董白也一并被诛杀。
所以自平定黄巾后的这几年里,董白一直没闲着。在董卓平定宋建,把马腾、韩遂等人赶到张掖郡之后。董白就建议董卓实行军屯,尽快把粮食屯足,以应对接下来的局势。
就着点心,董白不急不慢地用完了粟米羹。“这份点心就赐给你了。”
董白只用了一份,把另一份留给了阿桂。
说完,董白接过阿桂递过来的银杯,漱了漱口,把水吐进一旁的痰盂里,随后站了起来。
“谢娘子。”阿桂说道。
……
“娘子,这前面就是覆道了。”阿桂驾着马车,对马车内的董白说道。
马车出了玄武门,就到了覆道。
董白拨开马车上的帷幕,看向外面。
所谓覆道,就是三条并列的道路。以青石铺就,道路上方还有屋顶相连覆盖。雕梁画栋,纹饰精美。
汉宫分为南北二宫,以覆道相连,相距七里。通过南宫的玄武门才能去往北宫的朱雀门,也才能去往北宫何太后所居的长乐宫。
覆道也是帝王区别于其他人之所在。
覆道中间是皇帝才能行走的御道,两侧才是臣属的通道。两侧还有卫士把守,每十步就设一卫。这些卫士也是不得站在覆道上的,只能站在覆道和侧道之间的空地上。
刚刚宫内经历了大乱,这些卫士看上去很是疲惫的样子。
这种情况在所难免,宦官被尽皆诛杀,大将军何进也已身死。宫中卫士群龙无首,不知道该听谁的命令。
眼前的风景不断变幻,董白眼底的神色也不断变幻。
“走吧,不要走御道,从旁边的小道过去。”虽然知道阿桂定然是不会走错的,但董白还是出声提醒了一下。
“娘子放心吧,这种时候,婢子怎么会让娘子被人说闲话。”阿桂说着,挥了挥鞭子,马儿就踏上了旁边的侧道。
阿桂驾着马车,匀速前行着。
两侧侍立的卫士看着马车过来,视若无睹。其中一个侍卫就想把马车拦下来询问,另一个站在他十步开外的侍卫见此连忙招手把他拦下了。
“这是董牧守家眷的车驾,上面说了不许阻拦,你还不站回去!”
经过那名侍卫的提醒,这名想要拦下董白车驾的侍卫才看到,马车前面挂着的幡旗上面,黑底的织锦旗面上赫然绣着斗大的一个烫金董字。
原来是董牧守家眷的车驾,这名侍卫额间的冷汗差点掉了下来。雒阳城里的局势已经不比从前了。现在在雒阳,谁才是一言九鼎的人物,大家都能看出来。
因此,有些以前的规矩也不能沿用了。若是大将军何进还在,那自然是另一个说法。可现在,侍卫抬头看了看天。
万里无云,阳光正好。
“这天呐,眼看着就要变喽。”这名侍卫小声嘀咕道。
站立着的侍卫没有一个人去阻拦,任由董白的车驾从他们眼前经过。
史书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纵使千秋万代之后恶名传世。不过,那些都是身后之事了,谁还会去顾忌。眼下的荣华富贵才是最要紧的。
董白坐在马车上,斜倚在马车内的凭几上,凭几上还铺着一层貂皮。这是董卓按照董白的要求打造出来的马车,是特意为董白准备的。
“总有一天,吾一定要从这御道之上走过去。”董白这样想着,假寐了起来。
马车缓慢地前行着,后面的影子拉了一长串。
汉宫即将迎来新主,天下也即将要变个格局。
各方角逐之中,董卓占尽先机。
刘辩这时候的脸色稍微回暖,脸上微微有了一丝笑意。
阿桂就站在董白的身后,看着刘辩还是没有要坐下来的意思,只是斜躺在榻上。心里就有那么一丝不快,即使刘辩是天子,在对臣下陛见是也未曾有过如此散漫的,态度是真的敷衍。
董白只是初入雒阳,与皇帝刘辩在之前也仅仅只有一面之缘。两人还没有熟络到这种地步,刘辩身为天子,最是应该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这样面对臣下实在是有失体统。
可偏偏刘辩对此一无所知,他还对早晨董卓胁迫诸大臣强行请封他为司空的消息而有些不快。提拔大臣是皇帝才能做的事情,即使现在是他的母亲,居住在长乐宫的何太后临朝称制,那也不能改变他才是大汉天子的事实。只有他,才能对朝廷重臣的去留做出最后的裁决。
董卓这样做,无疑是无视了他的权威,让他在众位臣工面前下不来台。这大大有损他的帝王威仪!刘辩怎么能忍受在他的母亲何太后之后,又有人能对他的朝廷指手画脚。所以这位少年天子对董卓的作为是极为不满的,即使在此之前是董卓护送他从北邙山返回雒阳的。
“给董小娘子赐茶。”刘辩对着旁边站着服侍他的一个宫女说道。
“诺。”
那宫女得了命令,从小几上拿起了一套黄金打造的茶盏和纯金的茶壶。接着这宫女跪坐到董白面前,将茶盏揭开,提着金壶徐徐地将茶水倒入金杯之中。
嫩白的柔夷提着金壶,汩汩的茶水顺着壶嘴流入金杯之中。不一会儿,茶水蔓延到了杯口。袅袅的烟气自杯盏中生气,水温正好。
“请董小娘子用茶。”
嫩白的柔夷推着茶盏的底座,将金杯送到董白面前。一口纯正的官腔声音清脆柔婉,仿佛泉水叮咚一般。
这就是何太后送给自己儿子教导人事的另一个宫女了。
董白看着面前跪坐到自己面前的宫女,看着年约十五六的模样。肤白似玉,唇若丹朱,眉眼含波,身形优美,好一副美人胚子。
何太后给自家儿子挑女人也算是用了心的,即使是方才对董白口出不逊的那个宫女,那也是一副天生的好样貌。脸上一丁点瑕疵都没有,看起来就是一副秀色可餐的模样。
董白对着这个宫女微微颔首,没有动手接过茶杯,反而对着上手的刘辩说道,“臣女谢陛下赐茶,深感荣幸。”
言罢,董白这才接过杯盏。这宫女奉完茶后,就站回了皇帝刘辩身旁。
刘辩见董白这样,果然面色好转。脸上的笑意加深,身体也不由得端正了几分。
“董小娘子不愧是董司空从小精心教养的,这份举止教养,比之雒阳城里的贵女也是分毫不差的。”
刘辩见董白这么尊敬自己,也赞了董白一句。
“陛下过奖了,臣女祖父一直想要在陛下身边效力。故此一严格教导臣女,只为有朝一日能够在陛下面前不失礼节。”
董白听刘辩这样说,就放下心来。刘辩已经肯定了董卓的地位,以后文武百官就要称呼董卓为司空大人,而不是并州州牧了。
刘辩此话一出,既是肯定了董卓今后在朝廷中的地位。也代表着,董卓胁迫朝廷的事情就此揭过不谈了。刘辩不会再对此事问责了,虽然刘辩的问责并不能起多少作用,但是这样至少双方的脸上都好看。
董白沉思着,此次回去之后一定要让董卓收敛几分。至少在除掉丁原之前,是不能再发生任何和刘辩的冲突了。这只会让雒阳的王公大臣们站到同样手握兵权,却对皇帝忠心的丁原阵营去。虽然董白并不担心雒阳的王公大臣们的作乱,但是由此引起的外部动荡却是董白最为在意的。不能给外地军阀进雒阳的机会,至少要让董氏完全控制了雒阳再说。
所以董白才会对刘辩说这些话,目的也只是为了麻痹刘辩而已。
刘辩一听董白这样说,果然脸上闪过喜色,一改之前的脸色。似乎方才那个人不是他似的,真是藏不住自己的心思。
董白看着眼前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脸上的神色变幻,不由在心里暗自想道,幸好刘辩不是光武刘秀和武帝刘彻这类的人。
喜怒形于色并不可怕,情绪外露的人才最好掌握。可怕的是那些平时不显山露水的人,这样的人是最难对付的。
董白脸上含笑望了刘辩一眼,心里却在想,她是不会给刘辩机会成长为这样的人的。
“董卿家的忠心朕是知晓的。”十四五岁的少年说话还带着一丝童音,刘辩期期艾艾地看着董白,“董小娘子也要多进宫来陪陪朕啊。”
此话一出,站在旁边给了刘辩打扇的宫女脸上的神情还未曾发生变化。那个先前对董白出言不逊的宫女反倒是惨白了一张脸,倒是没有让刘辩看出什么变化来。
刘辩可能感觉不来,但是这个宫女有一种敏感的感觉,要是董白进宫的时日长了。那她们两个被太后派来教导陛下人事的宫女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以后的日子可有自己受的。
在没有到陛下身边侍候时,她也不过是何太后身边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自从她被太后选中赐给陛下以后,自己的待遇和之前相比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了,所以董白甫一出现在这个宫女面前,才会被其如此刁难。
因为在那个时候,这个宫女已经预感到董白的到来会打破自己现在受六宫宫女艳羡的处境。到时候自己还可能回不到以前的那种处境,现在这个宫女的忧虑终于化作了现实。
两个宫女都在想自己以后的处境,只是两个人的反应不同罢了。
良久,刘辩没有听到预料之中的回答。刘辩疑惑地看了董白一眼,却发现其脸上有为难之色。
“董小娘子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刘辩急忙问道。
董白故作为难之色,道,“臣女也想多来陪陪陛下,恐怕有人不让臣女来呢。”董白这句话说的是一扬三抑,听得她身后的阿桂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阿桂心想,她家小娘子为了糊弄皇帝也是够拼的。
董白心里暗自腹诽,她什么时候说话这样拿腔捏调过。
可是不这样说话,又怎么会让刘辩问出口呢。
果不其然,只见刘辩急道,“是哪个逆臣不让小娘子你进来陪朕?朕这就下旨治他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