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如此高调, 齐飞扬也根本没闲着。很快, 外头风言风语传遍, 齐家庶长子和齐家庶长子媳不敬嫡母。这怎么个不敬法，一桩桩一件件的写出来，街头巷尾都传遍了。

    然后, 荔阳公主亲自侍疾。

    自然，寻常人家, 公公大病不起，儿媳妇也是要多看顾的，但荔阳公主毕竟是公主之尊，不过听说公主与齐将军夫妻感情甚笃。有人要问，齐将军和公主不过成亲数日，如何就敢说感情甚笃。君不见齐将军甫一回京，就带荔阳公主南下粤西, 何况这事为皇上准许，可谓走的光明正大。

    于是, 齐国公夫人谋害亲夫一案还未开审, 云锦和齐飞扬已经在京城刷遍了声望值。

    下朝之后, 齐飞扬一匹快马杀回家中，虽是给四皇子留着的班底，又是爱婿，高宗也并未相留。四皇子也听说了登闻鼓一事, 很有些吃惊, 但也并未再在父皇面前提起。只到底和心腹说：“同齐世子说一声, 若有什么需要孤的地方尽管说，不必客气。”

    能得四皇子这样一句允诺，齐飞扬已是放心。回府途中遇着齐烈，齐飞扬生性张扬，从未把这个长兄放在眼里。他见到齐烈，把缰绳一引，马儿驻足，一鞭子便抽过去。

    齐烈虽躲的快，却还是碰到了一点鞭子的末端。齐飞扬从来不惯用鞭子，但这些兵器也学的齐全。齐烈站在原处怒目圆睁，他未骑马，齐飞扬便高高在上的在那看着他，直看的齐烈心头火起。

    “齐五，我是你大哥！你不敬长兄，知不知道什么是兄友弟恭！”

    齐飞扬冷冷：

    “你不敬嫡母，知不知道什么是孝悌忠义。”

    言罢，策马而去。

    齐飞扬来时，齐家上下无人敢多说一句话。齐国公的房中安静非常，齐大奶奶早不见踪影，如今里头站着的，除了云锦，便是齐国公次子齐风，以及齐风的妻室齐二奶奶。

    齐风是个稳妥人，见了弟弟，却别开眼睛不看他。只是说：

    “哥哥糊涂了。”

    老二惯会装聋作哑。齐飞扬冷笑，只去看云锦。

    云锦此时比他镇定。

    “我小时候出过痘，我在这里守着就行。你先回去吧。”

    “不，我与你一起。”

    他眼神坚定，但细过去却能感觉到他的脆弱。那种脆弱不似作假，云锦有些心疼，却也无可奈何。有外人在场，他们夫妻也并没有什么话可说。

    时间过了飞快，转眼三日过，大理寺无甚进展，齐国公亦无甚进展。月悬当空，齐飞扬与云锦回公主府歇息，这几日两人都累得很了，到了卧房，由夏至领着婢女们都退出去了，云锦望齐飞扬一眼，笑问他：“我看上是不是很憔悴。”

    齐飞扬眼眶有些红，他不是情绪外露的人，事到如今，也只是轻轻说一声：“辛苦你了。”

    “谈不上辛苦。”

    云锦摆摆手。

    “之前在回家的马车上我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我。”

    她一面说，一面替他将带在头上的冠拆下来。

    “三哥哥痊愈之后，咱们便回了京中。因为云家的事，我一直没什么心情。那时候，雨泽和我哥哥做了不少事吧。”

    她替齐飞扬拆冠，齐飞扬反而想给她画眉。他扯她坐下，如今他生父昏迷不醒，生母在大理寺。自然，有他打点过的大理寺，无人敢苛待他的母亲，但他母亲如今为阶下囚也是事实。

    “说到底，是我对不住你。我知道，这次是有人有备而来，才连累你和婆母。”

    “你我夫妻，不必说这种话。”

    齐飞扬眼神坚定，声音里却有淡淡的疲惫。

    “你哥和你一样，想要查明岳母当年过世的真相。你当时扣下云中夫人的奶娘，四皇子通过她查到不少事情。但是四皇子尚未禀明皇上。”

    “时候到了。”

    云锦指尖一跳。

    “可是婆母。”

    “母亲知道此事。云锦，母亲和岳母自幼一起长大，岳母当年之事，母亲十分心痛。那天，二婶去见大嫂，她们两个说过什么，母亲全都知道。”

    云锦很不明白，她眼中透出十足的迷茫，齐飞扬摸摸她的头，她头发细软，却黑如绸缎。

    “你知道三皇子为什么自请就藩么？”

    云锦未料到齐飞扬竟将话题转到三皇子身上，十分茫然地摇摇头。

    “你还记得云大夫吗？那时候你跟我商量，如果可以，将云大夫收为己用。”

    云锦点点头，顺势躺在他怀中，这些日子，她是真的累了。齐飞扬就这样抱着她，他的声音又温柔又悦耳。

    “云大夫不是可以收买的人，但他是个好医者。他告诉三皇子，他的身体不好，是自幼中毒的缘故。”

    耸人听闻。

    “三皇子是皇后一直看重之人，皇后怎么会让三皇子中毒。”

    他玩着她的头发，声音不疾不徐，无悲无喜。生于公侯之家，许多东西见过，自然也能将许多事情看淡。何况是旁人之事，齐飞扬并不觉得有多悲伤。

    “三皇子当时也很惊讶，事后暗中调查此事，于是我让老徐帮了他一把。”

    齐飞扬又反问云锦：“二皇子都有姬妾怀孕，但三皇子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女儿。三皇子开府时间不长，但他从来不缺女人。”

    云锦更不明白了，又或者这种可能太过残酷，她很难去明白。

    “世间，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她把脸埋在齐飞扬手间，十分的怏怏不乐。

    “因为中毒的缘故，三皇子子嗣艰难。后来三皇子秘审府里的一位侧妃得知，是因为有人希望他不要生育太多孩子。满府里，只有那位生下女儿的侧妃有皇后所赐的，能使她得到孩子的密法。据说是极不利身体的药，但是那个药能保她生下孩子。三皇子知道后心灰意冷，决定就藩。”

    “是了，凭三皇子的性格，他不会想去扳倒皇后的。”

    “但岳父已经对皇后不满了。”

    齐飞扬嘴角轻扬。

    “她敢这么算计你，我就要她再无翻身之地。”

    他眼睛微微眯着，说出的话却凉飕飕的，叫人害怕。

    “因为四公主么？”

    “我们也没想到四公主能对你出手。但是四公主的死皇上未必没有怀疑。”

    “不要谋算父皇，父皇是天子。天子不喜欢被人欺骗。”

    “我明白。”

    云锦叹一口气，又问齐飞扬。

    “那登闻鼓的事，又是怎么回事。”

    “我看二婶不顺眼很久了。”

    他漫不经心地说。

    云锦顿一顿。

    “消灭一个丑闻的最好方法，是爆出一个更大的丑闻。这是母亲告诉我的。”

    或许是今天齐飞扬告诉她的信息太多，云锦始终都是不太反应过来的样子。齐飞扬刮刮她的鼻子，又在她唇上轻点一点。

    若不是因为母亲还在大理寺中，致使他心性不佳，今日非把她生吞活剥！他无不懊丧地想。

    “你婆母，我亲娘，手段绝不逊于皇后，也绝不是我二婶那个蠢妇可比。只是这么多年，不曾出手。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觉得咱家很怪吗？咱家哪里是怪啊，咱家。”

    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齐飞扬咬咬牙，开口道：“自打郑家没了，我爹就冷落我娘。我娘最开始只是苦忍，毕竟那时候有我。前世的时候，我长大一些，皇上将四皇子从行宫中接出来，我娘本来希望我帮四皇子，即使说不上帮，靠拢也是好的。但当时我并不知道我娘曾经与郑家有亲，为了和齐烈争高下，我已经靠拢二皇子。我娘知道之后，十分伤心。伤心之间，她无意说出我爹和，二婶的丑事。”

    云锦已是大惊，下意识拍拍他的手，齐飞扬领受，唇角勾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继续说道：

    “我当时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只觉得我娘这辈子，委实太苦了。为着这个，我不再想跟齐烈别什么苗头，只想宽我娘的心，去靠拢四皇子。但当我下定决心的时候，四皇子出事了。”

    云锦本来握着他的手，猛地捏的更紧了些。齐飞扬摸摸她的脸。

    “无妨，都过去了；当时四皇子奉命去粤西，在粤西遇刺，没多久，一命归西。当时不告诉你，是怕你担心。这一次，咱们避过了。”

    避过了。云锦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里有种温柔的力量，他拍拍她，跟她说：“睡会吧。”

    云锦点点头，摇了摇铃铛，就有婢女过来伺候梳洗。当晚，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繁花铺满地，她站在一株树下，有人穿着一身碧色衣裳向她走来，她看不出她的年纪。云锦只觉得她明明眉目凛冽，眼神却散发出一种柔和的光辉。那是她从未感觉过的温暖，不同于齐飞扬，不同于四皇子，也不同于齐国公夫人。

    那是一种能让她泪流满面的柔和。

    “你长大了。”

    她摸摸她的头。她们其实差不多高，所以她踮起脚尖。

    “长乐，希望你一生平安喜乐。不要像我。”

    那一瞬间，云锦好像知道她是谁了。她刚要开口，泪却先流。她突然消失不见，待云锦醒来，天光已经大亮。

    她睁眼，看见齐飞扬正在瞧她。

    “是谁在梦里欺负你了吗？”

    因见她眼眶微湿，齐飞扬有此一问。

    云锦摇摇头，反而用一种有些愉快的声音回答他。

    “我好像梦见我娘了。”

    齐飞扬一怔，又说：“娘好像还留着岳母的画像，等事情了了，我去找娘要过来。”

    “我自己去跟婆母说。”

    齐飞扬给她擦擦眼睛，嘴唇轻轻点过她的额头，神情里是说不尽的温柔。

    “起来吧，还有硬仗要打。”

    “好。”

    他喜欢她蓬勃的生命力。不似那些京中贵女，仿佛见不得寒冬的娇花一般，只能活在最温暖的屋舍之中。一点雨打风吹，就凋败的不成样子。很久之后，齐飞扬也会想，或许是他母亲给他的影响太过强大，或许从小他就觉得，他的妻子，应该如她母亲那般。既有血有肉，又宠辱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