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封长凤脸色不见丝毫阴霾的笑容, 李舜翊只觉得自己那颗有些煎熬的心也被安抚了下来。

    他没有同封长凤说的是，其实这些日子，他除了科举这件事之外，还在查另一件事情, 那便是当时在整个京城都传的风风火火的流言。

    原本自己只是想借机给李睿德泼脏水, 哪怕泼不了脏水，至少现在也的确是让他和皇帝之间有了些嫌隙，但后来的事态发展却超出了自己的预计。

    然而他越查便越是心惊，甚至有些不敢查下去……

    这其中的水竟然是比他想的还要浑, 其中不仅查到了八王爷的影子, 竟然甚至还有自己母后的手笔。

    多年来后宫不得干政已是铁律，母后虽然也曾是将门虎女, 但自从嫁给当年还是太子的皇帝之后，一直十分温婉守礼, 几乎都要让人忘记了曾经的她是怎样一个名震京城的厉害女子。

    对于母后有能力去参与这种事情, 李舜翊并不觉得吃惊, 但这件事却勾起了他之前的那一桩怀疑……母后和八王爷, 会不会真的……

    他知道, 自己不该怀疑母后, 这是一种很卑劣的怀疑。

    虽然多年来, 父皇与母后的感情一直很冷淡，甚至父皇对自己的不喜是显而易见的, 但是母后一直都在后宫之中不动如山, 宫中也从未有过关于母后与八王爷的传言, 自己的猜测虽然看似有道理，但却也没有任何切实的证据……

    他又不可能直接去问母后，因此这件事便反复的在他心中磋磨，想不起来的时候便罢了，想起了便只觉得如鲠在喉，很是不爽。

    对自己至亲之人的怀疑，就像一根尖刺，扎在他的心窝之中。

    然而此刻看着封长凤的笑脸，却只让他感觉仿佛冰雪消融，有如春风过境。

    世间能得一人如此相伴，便也足矣了吧。

    ……

    ……

    随着侧封郡主，以及有关天家的流言慢慢淡去，凤栖楼的生意彻底走上了正轨。

    而南来北往的学子则渐渐多了起来，原因自然是一年一度的春闱要开始了。

    凡是能进京赶考的，便都是已经从秋闱之中脱颖而出的学子，他们有的学富五车，本身就是名门之后，有的虽然出生清苦，但也有自己的远大抱负。

    许多学子都是第一次下场，但自然也有曾在往年落选，期待今年取得

    哪怕是十年寒窗苦过来，既然这一遭来了京城，便也是自然要好好见识见识一番这都城的繁华景象。

    封长凤早就看准了这一波商机，于是早早便同街对面那家客栈老板商量好了，凡是入住客栈的赶考学子，都会送一张凤栖楼的“状元面”券。

    这券虽然做的粗糙，但粗粗看去，便已经是足够亮眼与好看了。

    裁剪整齐的小片红纸上，以金漆墨工工整整的写着“状元面一碗”几个字，等到学子们开始陆续入住客栈的时候，封长凤还特意让阿咸到对面的客栈里去贴了个告示，告诉学子们拿到的面券要怎么用。

    因着平日里客栈并不会挂这样的告示，因此大红告示刚一挂上去，便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那红纸金字显得尤为喜庆，尤其是颇惹各位赶考学子的喜欢。

    等他们再仔细瞧瞧，更是忍不住心动——凡是在本客栈入住的赶考学子，皆可获得由对面凤栖楼提供的“状元面券”一张，凭此券，可到凤栖楼免费兑换状元面一碗。

    虽然在进京赶考的时候，许多学子即便是借钱也要充出一副阔绰的脸面样子，但到底还是穷人家出身，若是有这“吃白食”的机会，他们又哪里会不乐意呢。

    更何况，听听这面的名字，状元面！

    再看看这告示，这面券，怎么看都是一副金榜题名的模样，这可怎么叫人不心生欢喜？

    阿咸去贴告示的时候，学子们才是刚刚开始陆续入京，他最后同客栈老板再一次把事情全部确认了一遍，将告示贴好，又将一百张面券拿给了客栈老板之后，便哭丧着一张脸回了凤栖楼。

    封长凤正在看账，见阿咸愁眉苦脸的回来，还以为是事情进展的不顺利，问阿咸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哪知道阿咸扁了扁嘴，满脸的不悦道：“少爷……我总觉得吧，我们这样白白送了一百碗面出去，也太亏了。”

    封长凤不禁失笑，“那你说说，一碗面值几个钱？”

    阿咸精打细算的扳着手指，“一碗面一般是五个铜板，咱们的状元面里面有鸡蛋，还有肉片，怎么也得十个铜板吧！一百碗面……那，那就是……”

    “就是一两银子。”不等阿咸继续算下去，封长凤便开口道，“再算上那些红纸，金漆墨，姑且将写字也算作工钱好了，加在一起也不会超过二两银子了。”

    阿咸一噎，小声嘟囔道：“有，有点贵。”

    封长凤便忍不住瞧着他笑，“是我亏待你了？”

    封家落魄的那段时间，阿咸不仅没要工钱，还把自个儿这些年存的私房钱全部拿了出来，封长凤对他很是感激，淮水的事情了结之后，便一同给了阿咸一百两银子。

    这倒不是他小气，而是如果再多，阿咸便说什么都不肯要了。

    封长凤知道阿咸是个忠心的，他一直推说自己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万一银子掉了，岂不是要心疼死，于是封长凤也没有强求，转而将阿咸的月钱直接给到了五两银子。

    这钱不少了，甚至是比在宫里做事的不少宫女太监都多，因此封长凤这会儿才拿出来调笑阿咸。

    果然阿咸的面色立刻涨红了。

    其实他也觉得自己不该拿这么多月钱，但是少爷好说歹说非要他收下……

    “可是，可是这是白送出去啊……”阿咸还是有点心疼少爷的这二两银子。

    从小他便跟着少爷长大，自然也是见过老爷办事的，几两银子是小钱，毕竟老爷动辄便能上万两的大买卖。

    可是他知道，不管是老爷还是少爷，他们的银钱拿出去了，便都是要更多赚回来的，哪有这样白白送人的道理？

    “你呀。”封长凤轻轻叹了口气，“我还想教你做酒楼的掌柜呢，这么目光短浅怎么行，我让你去找的面点师傅，找了吗？”

    阿咸被封长凤戳了下脑门，但一点儿也不气，少爷吩咐他办的事情，他自然都是办的妥妥帖帖的，闻言立刻点头，“办好了，明天一早开始就能来店里……但是少爷，这样我们就有三个面点师傅了，真的需要这么多吗？”

    其实少爷不仅让他找了面点师傅，还让他弄了些桌椅板凳来，明天直接在凤栖楼门口搭上两个简易的灶台，再搁上桌椅板凳，如此一来，便有些像是如同街边卖面食的那些小摊贩一样了。

    其实阿咸心里有些不认同，毕竟他们凤栖楼可是酒楼，而且还是已经在京城上层圈子里颇有口碑的酒楼，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

    封长凤微微一笑，“你就等着瞧吧，少爷跟你打个赌，就赌明天咱们的状元面能不能卖出一百碗，你敢不敢？”

    阿咸面露迟疑，“但是券就已经给了……”

    封长凤伸出一只手指摇了摇，“我是说卖，也就是不算那些用券来兑换的人。”

    阿咸心中微微一动。

    京城里人口繁多，但之前凤栖楼也没有做过早饭的生意，都是从将近中午才开始开门营业的。

    开门第一天就想卖一百碗面出去……这有点不太可能吧？

    于是阿咸咽了口唾沫，有些小心翼翼的瞅了自家少爷一眼，“赌，赌什么……”

    封长凤心里偷笑，没想到自家这个老实巴交的孩子竟然还是个小赌鬼，“就赌……你这个月的月钱吧，要是你赢了，少爷就给你月钱翻倍，要是你输了，这个月就别拿什么月钱了。”

    一个月的月钱而已……

    阿咸心痒痒的思索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好，赌！”

    封长凤又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你就这么不看好咱们新开张的生意？”

    阿咸嘿嘿一笑，“少爷别生气，要是阿咸赢了，就支五两银子，给少爷买糖葫芦吃……”

    ……

    ……

    因着有了这赌约，阿咸便对这件事情分外的上心了，恨不得半个时辰就往对面客栈跑一次，去问老板送出了多少状元面券。

    客栈不算特别大，也就中等大小，但毕竟能住得起单间客房的还是少数人，更多学子都是挤在通铺里，因此整体可以容纳下两百人左右。

    待到华灯初上的时候，阿咸赶去客栈，便从老板那处得知，面券已经送了三十多张出去。

    见有人就在客栈大厅里对着告示指指点点，阿咸又凑近了小声问老板：“有没有人不要券的？”

    老板露出一个好笑的表情来，“其实有两个住天字房的公子，听说我们送什么面券，表情还有几分嫌弃……哈哈，可是他们看了那券写着‘状元’之后，二话不说就拿过去了！哈哈哈，好像还说什么上面的字写得很是不错，笔锋遒劲有力什么的……咱们是粗人，不懂这些个事情，但是真希望今年的状元出在我们这儿啊！那样不管是你们那儿，还是我们这儿，面子可都是大大的！”

    话虽是这么说，但老板其实也知道这希望挺渺茫的。

    虽然这些出身寒门的学子，学识不一定比那些贵族公子哥差，但毕竟最后还有殿试，是由皇帝来点选名次，大禛已经平稳发展多年，各个层级早就被贵族世家们垄断。

    虽然寒门学子也能取得比较好的名次，但想当状元，却是几乎不可能的了。

    而那些能做状元的公子哥，都是在京中有人脉，或者干脆就是生在京城的，又怎么会需要住在这样的客栈里？

    不过，他们大约永远也不会知道，那券上遒劲有力的“状元面”几字，却是真的出自一位贵人——正是李舜翊亲手所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