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 空调的温度并不是很高, 顾寻摸着座椅上绵软的茸毛，偏头看着窗外倒退的夜色, 入耳的是《山有木兮》的舒缓旋律。

    “你再揪，我的坐垫就要被你薅秃了。”唐觅眉眼弯弯，眼角余光扫着那只不安分的小手。

    顾寻身子一僵，讪讪缩回了手, 因为小紧张而产生的小动作，被人当场点破，让她有点脸红。

    “跟我一块儿，就这么不自在？”红灯, 唐觅停下车，侧头看着她, 丰润白皙的右手轻巧巧地伸了过来, 慢慢盖住了她平搭在膝盖上的一双手，“这样呢，会好一点吗？”

    他手指很长，骨节也很分明，指尖平平的, 指甲修理得很干净, 手背上能清楚地看到血管，并不很突兀, 轻轻一展, 就能看到细长的筋脉, 顾寻低着头，耳边是自己澎湃的心跳。

    “你们当教授的，平时都是这么跟学生相处的么？”车子再次发动，顾寻的目光顺着他收回的手移动到了方向盘上，心绪稍动，喃喃念出了声。

    “不会，这只是唐觅，想要这么跟顾寻相处，而已。”

    他语调平缓，语气轻松地像是在说“你吃了么”一样随意，顾寻脑中却像绽开了烟花。

    手/榴/弹、烟/雾/弹、燃/烧/瓶、震/爆/弹，轮番轰炸着她的脑神经，意识一点点涣散，她只知道自己很开心，非常开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平缓地停了下来，身侧的车门缓缓打开，夹杂着雪花的冷风灌进领口，顾寻才慢慢回过神来。

    “到了。”唐觅从车外探了半个头。

    顾寻迈下车，两脚像踩进了棉花里。

    唐觅两手轻轻上抬，人慢慢靠近，看动作像是要拥她入怀，顾寻心头一颤，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羽绒服后的连衣帽扣在了她脑袋上，放在车内的围巾也绕了上来，盖住了她半张脸。

    “你想什么呢？还要闭上眼？”唐觅戏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顾寻扁扁嘴，“我……我以为你要打我。”

    蹩脚的理由，唐觅忍不住轻笑出声，却也没戳穿她，想要去拉她的手，又觉得有些唐突，只牵了她的衣袖，引着她慢慢往前走。

    “s大的观景亭，是个赏雪的好地方，只是现在学生应该还多，要不我们先在周围逛逛，等下再过去？”唐觅问。

    顾寻想了想，“那就去两校中间的步行街吧。”

    s大和电影学院中间有一条步行街，同时靠近两所高校，这条街的热闹程度可想而知，已近十点，还没有一家店铺打烊。

    顾寻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有些不知所措，这么多人，万一被认出来，梁丹和欧可忱大概会扒了她的皮吧。

    “唐觅。”顾寻拽了他的衣袖，“要不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没关系的，你捂得很严实了。”唐觅隔着帽子摸了摸她的发顶，“这里大多都是心思单纯的学生，你别表现的太奇怪，没人会注意到你的。”

    “好。”顾寻点点头，主动握住了他的手，想要寻求一些心安。

    唐觅抿唇轻轻笑，牵着她慢慢在步行街中走着。

    “广源记。”一家店铺门前，唐觅停了步子。

    顾寻抬了头，很有古风的木质牌匾挂在门上，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她毕业之后就签约了华悦，然后就是连轴转的工作，再没回过学校也没来过这条街，还真是有些怀念。

    “进去看看？”顾寻问。

    唐觅：“你决定。”

    顾寻拉低了帽檐，紧了紧蒙脸的围巾，推开门走了进去，糕点的香味立时就传了过来，她吞了吞口水，一个一个窗口看着。

    “喜欢什么，自己拿。”唐觅拎过一个小筐，递到了顾寻手里。

    菠萝包、叉烧包、马拉盏、枣黄糕、栗米饼……小小的一个筐子不一会儿就被顾寻填得满满当当。

    唐觅轻轻笑，小丫头这架势，像是要把整间店都搬空，这般想着，他又递了个新的空篮子过去。

    “我记得你采访时说过喜欢榴莲酥，不带些回去吗？”唐觅晃了晃顾寻的战利品，随口问道。

    “没拿吗？那我回去拿。”顾寻小跑着，很快就取了个小盒子回来，愉快地抛到了筐子里，“你们怎么都知道我喜欢广源记啊？我好像也就很早之前在一个晚会后台提过一句，那段采访这么出名？”

    唐觅挑眉，跳过了不重要的部分，直接问：“你们？”

    顾寻没防备，“拍《逆光而行》定妆照的时候，韩逸风给我带了广源记的菠萝包和萝卜干丝酥，也是说看采访知道的。”

    “哦。”唐觅闷闷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很明显的心情不好，顾寻挠了挠头，她说错话了？

    两人并肩排队等着结账，唐觅身上滋滋冒着冷气，顾寻抖了三抖，往暖气出风口站了站。

    “菠萝包和萝卜干丝酥不要，其他的包起来。”结账时，唐觅冷声对收银员说。

    顾寻没敢说话，隐隐有个感觉，她这辈子估计是要告别这两样点心了。

    “一共408块6，现金还是扫码？两位谁付？”收银员甜甜的声音传来。

    顾寻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支付码递了过去，“我来。”

    胳膊立刻被拽了一下，唐觅同时也把手机递了出去。

    收银员犹豫了一下，接过了唐觅的手机。

    “哎……”顾寻扒住了收银台。

    唐觅搂住她的腰，把人轻轻往后一带，“你脸露出来了。”

    顾寻一惊，赶忙往唐觅身后躲了躲。

    唐觅轻轻笑，“出门不能让女士付钱，这是基本礼仪。”

    步行街热闹繁华但并不算长，两人很快就从头走到了尾，已经很久没放心大胆逛街而不用担心受打扰的顾寻此时是心满意足，一个回头，就看到唐觅手上拎了大大小小十数个包裹。

    几乎完全是买给她的东西，顾寻脸红了红，勾了勾唐觅手上的袋子，“我帮你拿吧。”

    唐觅往后躲了一下，“不用，你想想，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没了没了。”顾寻连忙摆手，“本来说出来看雪，结果全逛街买东西了。”

    “没事，还来得及，时间也刚刚好，学校应该已经熄了灯，我们去观景亭不会有人。”唐觅笑眯眯的，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模样。

    两人一道先把东西放回了车上，唐觅想了想，取了还热乎的一小袋栗子递给顾寻，然后并肩往s大走去。

    经过警卫室，唐觅把工作证递了上去。

    值班的保安大叔好像认得他，没接证件，从窗口探了个头，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唐教授这么晚还回学校，真是辛苦。”然后头一偏，笑容变得暧昧了一些，对着顾寻努努嘴，“女朋友？”

    唐觅把工作证收回口袋，回头看了看顾寻，抿唇笑了笑没有答话，中年的保安大叔摸着凸起的肚子，也不多逼问，笑意满满地冲他们挥了挥手。

    s大是国内建校最早的高等学府之一，不同时期的建筑交错排列，形成了别具风格的建筑群，一场雪落，拾阶而上，每一步都是风景。

    “就在前面。”唐觅引着顾寻走过一条甬道，在红叶素雪中显现出个小小的亭子。

    四周白雪飘飞，他解下自己的围巾折叠整齐，铺在了冰凉的石凳上。

    “坐。”唐觅拍了拍自己的围巾。

    顾寻一皱眉，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他拉坐了下来，两人并靠在一处，书卷气的校园温柔平和，落下的纷雪像洒下的月光，平添了几分温婉的情怀。

    “古人赏雪，讲究‘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可惜我们都没有，只有这糖炒栗子。”唐觅两指捏起小小的一颗，轻轻使力，‘吧嗒’一下外皮就裂了开，露出黄澄澄的栗子肉。

    他手一抬，递到了顾寻口边。

    脸上的温度又升高了些，顾寻咬唇，微探了探头，就着他的手，咬进了自己口中。

    “我自己剥吧。”甜甜的味道弥散在口腔中，顾寻害了羞。

    唐觅躲开她伸过来的手，轻轻笑，“我来就好，你别脏了手。”

    清脆的开壳声，又是一枚完整的栗子肉，落在了她掌心。

    顾寻一悸，二十多年安分守己的心，不费吹灰之力，就被他偷走了。

    雪依旧在下，两人一言一语说着话，一小袋栗子很快见了底，时间过得很快也很慢。

    唐觅用纸巾擦干净了手，拿出手机看了看，早已超了11点，他轻轻一叹，“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顾寻恋恋不舍，却还是点了点头。

    回程的路要比来时自在些，顾寻叽叽喳喳说话，唐觅静静地听，车载音响一直单曲循环着一首《山有木兮》。

    “我送你上去吧。”车停在小区门口，唐觅看着后座满满当当的东西，无奈地说。

    顾寻主动分担了一些重量，两人慢慢往回走。

    长乐渡四幢19楼，唐觅默默地记了下来。

    “滴”，指纹门锁打开，室内的灯缓缓亮起，简约的现代风格装饰出现在眼前，顾寻一愣，脸腾地红了起来。

    成百上千件衣裳零落地铺了一地，是她临出门前选装的战场。

    唐觅一挑眉，“乱室，佳人？”

    顾寻欲哭无泪，将提着的包裹随手放在门边，手忙脚乱捡着地上的衣服，“我平时不这样的，我今天出门比较……比较担心，怕……怕别人认出来……”

    她胡乱地解释着，其实是想说：出门比较紧张，怕搭配的衣服入不了你的眼。

    唐觅盈盈笑着看她蹲在地上的背影，似乎能想象出她站在镜子前一件一件换衣服的模样。

    所以才抛弃了她一贯时尚性感的风格，选了从头包到脚的学生装？

    唐觅摸了摸脸，难道他平时表现的很像一个古板保守的老学究？

    顾寻急得脑门上布了一层汗，却是越收拾越乱，她索性心一横，蹭地一下跳了起来，一个健步冲到唐觅眼前，两手一推就把已经进了门的唐觅推到了门外，然后探了个头出去。

    “今天非常感谢你，家里这个情况我很抱歉，改天，改天我请你来家里吃饭。”

    唐觅一手把住了门框，偏头笑，“改天，改哪天？”

    “都行，你说哪天就哪天。”

    “好。”唐觅点头。

    顾寻松了口气，“那这么晚了，我就不留你了，回见。”

    “砰”一声，唐觅被关在了门外。

    小丫头，也不知道害的什么羞。唐觅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顾寻倚在门板上，长出了几口气平复着心跳，然后走到窗前，掀开了窗帘一角看着小区门口。

    不多一会儿，唐觅英挺的身影慢慢出现在路灯下，好似知道有人在看他，一转头看向顾寻的所在，抬手向她挥了挥。

    这人后脑勺长眼了不成，顾寻一惊，赶忙压下了窗帘，坐到了电脑桌前。

    屏幕依旧亮着，唐觅的yy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线，频道里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马甲。

    顾寻等了一会儿，右下角的时间跳到了1点。

    这么晚了，唐觅回家应该也不会再上yy了吧，她轻一叹息，关了电脑。

    手机恰在此时亮了一下，她划开锁屏。

    『xmi』：晚安，小丫头。

    顾寻的体温瞬间红色报警，哪有二十好几的小丫头，这人……

    她抱着手机在地毯上打了个滚儿。

    耳边好似响起了车内一直响着的曲调，“愿此间山有木兮卿有意，昨夜星辰恰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