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天空放晴, 微光四溢, 正好将那只纯色的金步摇打得闪闪发光。

    可温昭像是看不见那只金步摇一般，竟觉得那束耀眼的光是从那人身上发出来的一般。照亮她这几年几近暗黑的心。

    毫不夸张甚至有点中二的说法, 温昭就觉得姚真是一道光。

    在漫长的晦暗世界里，走着走着，便拨的云开见月明。

    温昭并不怕一路艰辛, 她甚至也不怕一生都是晦暗的，她唯一担心的就是那道光会撤离, 那道光带她见过世间的美好的种种，最后无情地撤离, 并且告诉她, 她只能是个过客，不配拥有那些美好的东西。

    心若不曾动过，又何来受伤。

    她楞了许久, 原来金步摇再次回到她面前竟会是这样一种状态, 她其实并没有很想找回金步摇, 从头到尾，她都不是想要一只金步摇。

    留个念想做什么, 人留下来, 才是最重要的。

    她不敢去看姚真，只是一手朝前伸去, 姚真却将金步摇收了收。

    “昭儿”。

    温昭的身体不由地麻了麻。

    “你方才叫我什么”？

    好几年不见, 连个尊卑都不记得了？人长翅膀了, 要上天了是吧，昭儿？叫小狗名字呢？

    姚真倒不怕，她朝前靠了两步，现如今温昭已比她矮了半截，姚真便躬了躬声，轻声在她耳边唤了句：“昭儿”。

    温昭原地颤了颤。

    “你......，你......”，温昭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人怎么变得如此大胆，唤人跟唤小孩儿一般。

    姚真虽是羞涩，但却也厚着脸皮：“金步摇，你一直藏在怀中的吗”，连打仗都带着吗？看着金步摇，会想起她吗？

    “嗯......”，温昭低了低头，“当时你不懂事，说出那样的话来.....”，自然是想离开一段时间，让她好好成长，谁知过成了这般模样。

    “我懂事，没有胡说”，姚真仔细着：“我那个时候，的确是这样想的”。

    温昭心里隔应了一下，那个时候那样想的，现如今呢？

    姚真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立即又说：“现如今，也是这般想的”。

    温昭顿然哑了声，全身的血液同时朝头顶冲去，令她头晕目眩。

    姚真趁热打铁：“以后，我也会这般想，有的思想从小的时候固定下来，就改变不了，不管对错”。

    温昭将眼神移开，头脑已经爆炸了。

    “小时候，下着大雪，你将我从父亲的尸体身边抱走的时候，我便觉得，这一生就要跟着你过了，只是那个时候还不知道竟是那般情愫，我.....我也是难以自控”。

    “那感觉就像是黑暗甬道里出现的一道光，我只能这么形容，原本我可以熬过黑暗的，可惜我看到了光”。

    “我不希望这样的光离开我，奈何四年前，我以为你回洛城成亲.....，心中的光也彻底暗了”。

    “可我知道女帝是不会轻易让你幸福下去的，于是我在等待消息，果然，李茂内乱的事传了出来”。

    “我本想回来救你，你和你的丈夫，谁知道你.....没有成亲”。

    “我心中不免又燃起了一团火，尤其是见着你怀中藏着的金步摇，我更是确定了”。

    姚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却是思路清晰，温昭也没有好打断她，就在那里愣愣听着，这原本是四年前就知道的事，那个时候温昭觉得荒诞不可理解，可温昭现在听来却一阵躁动。

    比刀架在脖子上还要躁动。

    “确定什么.....”，温昭不免有些心虚。

    姚真偏头，许久许久，侧颜的轮廓在光照下十分清晰明朗，女儿家着戎装，自然是比刚硬的男子更添几分柔和温柔，皮肤也细腻得没话说，尤其是女大十八变，身材该有的自然是戎装也裹不住的。

    温昭心虚地多瞟了几眼，竟是对她表达的那份爱意感到无比确幸。

    被这样一个人挂念着，本身就是一件幸福的事。

    姚真侧过脸，刚好撞上她打量的眼神，立刻勾开唇角笑了笑：“自己去领悟”。

    说罢又轻轻朝温昭走近了两步，顺手轻轻揽了揽温昭的肩。

    身与身贴近令温昭呼吸不过来，她闭了下眼，调整内心的情绪，心道姚真该不会在这里干什么出来吧。

    她感觉头被人扶了扶，尔后头发有细细被拉扯的感觉，再摇头时，发髻作响，是金步摇撞击的声响。

    “真好看”，姚真细细看着她，温昭的老脸一侧：“那是自然，本将军什么时候不好看过”。

    姚真点点头：“你今日既然是带上它了，就当是接受了，昭儿”。

    温昭：“......”。

    “总而言之，你好好保存吧”。

    届时有侍卫过来，姚真朝后看了看：“等这段时间忙过了，我就带你走”。

    说完便侧身留下一个背影。

    温昭：“......”。

    “怎么不问问我，我愿不愿意呢”？

    温昭摇着头，头顶金步摇作响，不过，也算作是回应。

    或许她早就问过自己了，只是有些言语，不用开口。

    肢体上面，她已经答应了姚真。

    这窗户纸算是捅破了还是未曾捅破？

    温昭一颗心悬在半空，一整天看物不是物，活活处于一种游离状态。但这种状态丝毫不影响她悄悄跟在姚真身后，探她在干什么。

    皇宫修葺，难民发粥，军营调配，姚真是从清早忙到夜深。温昭也一直悄悄在后边跟着。

    即使隔着多远，即使姚真没入了人群，她也能在街角，在屋檐，在远处的小道一眼看到她。倒不是因为她的服装惹眼，也不是她的身高拔尖。

    温昭也说不清楚，有时候就算是只看着她的背影，也能一眼认出来是她。

    四年了，四年未见，纵然她在青春成长期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温昭也能准确辨认她走路的姿势，她的背打得笔直，走起路来像一支军队。

    四年前，温昭就看出点她有当将军的苗头，想不到四年后，她竟成了首领。

    最重要的，她的心意，还对自己......。

    温昭越想越是觉得全身发烫。

    这个问题，她未曾深刻去考究过。

    来女人国这么多年，一个正值青年的女人，再怎么都应该有一些情愫，可女人国的男人一个个.....一言难尽，温昭实在是下不去口。

    自然就没有对任何人起心思，温昭甚是以为，自己会在女人国孤独终老。也没有什么，心未曾动过，一个人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倒是有曾想过要一辈子和姚真呆在一起，但是那种一辈子不同，那个时候，姚真还只是小毛孩子，温昭自是把她当做晚辈来照顾。

    而如今她长大成人，温昭又不是亲眼看着她长大的，突然回来，整个人都受了刺激。

    起初以为是不适，但温昭之后明白了，那是自己多年一潭死水的心，被一巨石击中，掀起的并不是涟漪，而是汹涌的巨浪。

    非心悸，是心动。

    一路跟到深夜，温昭也乐此不疲。

    只是天色渐暗，人群亦黑压压的一片。士兵们都辛苦了一天，正预备围在一起烤火聊天。

    火还没有升起来，温昭已经看不见姚真在哪儿了。

    士兵们围在城墙一处，旁边刚好有一处高高的烽火台，温昭便朝烽火台上去，打算从高处往下看。

    烽火台下面闹闹哄哄的，几个人捡着木条朝围炉中放去，没一下火光便燃开了。昏黄的火光照耀在张张笑脸上，少女们眉清目黛，不施脂粉便已具有柔中带刚之美。

    只是未曾有一张是她喜欢的面容。

    温昭蹙了蹙眉，将食指弯曲弄了一个小孔成像，打算挨个挨个看清那些人的脸庞。顺便抬脚朝烽火栏杆处迈进了一步。

    战乱后的栏杆还未来得及修理，温昭便一脚踏了空。

    “完了完了，这一跌下去整个人都会被烤焦”。

    温昭不怕被烤焦，她就是觉得有些丢人，明日洛城最大的歌谣便是一国将军失足跌入火海被烧焦......。

    丢脸？不存在的，到时候可能脸都不会有。

    意识在脑海不停翻转，她的身体也跟着朝下跌，手也不自觉地朝后扬，张着大口瞪着眼扑向火光。

    说时迟，那时快，温昭的身体还未出烽火台，便被一支有力的臂弯给拉了回去，她借力转头装进那人的怀抱，本以为会下盘不稳晃动转圈，谁知她面前的人坚若磐石，稳固不摇，撞上去又如一团棉花，温软踏实。

    接着比那棉花还要细软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低低浸入温昭耳朵：“辛苦你了”。

    温昭听那熟悉的声音，身子不禁得微微一颤。

    “我这才得空来看你”，姚真将头往温昭的脖子埋了埋：“你跟了我一天，定也想我了一天”。

    温昭瞪了瞪眼，羞于自己的心思被那么快看破。

    她缩了缩头，轻轻推身前的姚真。

    姚真紧紧按了按她的头：“别动，抱一会”，我也想你到不行。

    不是一天，是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