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述池如往常一样的温和平静, 跟柳柳说了再见。

    挂断电话。

    然后他缓了几秒, 大脑才反应过来, 弄清楚柳柳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瞳孔微微放大, 盯着一处看了一会儿。脊背挺直, 西装的料子勾勒出身形, 配上黑沉沉的脸色, 让人有些发憷。

    他耳朵里灌进柳柳说的那句话, 第一反应，心里竟觉得荒谬。

    觉得这事儿简直不可能发生。除非季清远脑子坏掉了，不然去折腾那些药做什么。

    可紧接着呼吸顿了顿, 随之而来的便是怒气, 像是藤蔓一样, 悄悄滋生,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心口涨满。

    他没有想到，短短几天, 柳柳跟季清远就这么亲密了。

    何述池坐在办公椅上，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是日复一日的工作，周围的环境久久不变。跟柳柳在公司时的氛围，截然不同。

    空气中只有打印机上的油墨味道，和枯燥乏味的纸张翻来翻去的声音, 键盘敲下去又弹上来, 不知重复了多少次。

    何述池第一次这么厌恶这一切。

    他拿起桌上放着的香烟, 朝着手心上一磕，烟嘴冒了上来，低头噙住，打火机咔的一声，微弱的火苗摇曳。

    办公室里渐渐烟雾弥漫。

    大城市的深夜，是感觉不到寂寞的，落地窗外，霓虹灯闪烁，车水马龙，仿佛能听到热火朝天的喧嚣声。

    但是都与何述池无关，他把一包烟，从晚上抽到了天蒙蒙亮，烟灰缸里装满了烟蒂。

    办公室里烟味浓烈，能把人呛得直咳嗽。

    转眼间到了上午，公司的员工拿着文件，敲响总裁办公室的门，听见从里面传来的声音，透着几分沙哑，不如往常清亮。

    员工没有多想，推开门进去，顿时感觉到了一阵冷风，下意识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

    他这才注意到窗户开着。

    员工有点懵，这么冷的天开什么窗户。

    “什么事儿？”何述池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员工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迈着步子朝那儿走，把文件递给何述池，让他把字签了。结果走到跟前，又是一愣。

    ……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何述池两眼下面泛着青黑，眉头紧锁，脸上的神情还带着些怒气，脸色憔悴的厉害。

    员工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平时就算工作再如何繁琐，何述池都是耐着性子，一件一件做好，精力永远充沛，瞧不见疲态。

    而且他的鼻尖还闻到了烟味，若有若无，强烈的冷风也吹不散，是从何述池身上传来的。

    何述池薄唇发白，紧紧抿着，一副又颓废又怒气冲冲，找不到地方发作的样子。

    桌上放着的烟灰缸，没有烟蒂聚集，空空的，可是烟灰缸旁边洒落着一点烟灰，连烟灰缸底部都有着残留。

    显然是把烟头倒掉了。

    员工忍不住看了一眼何述池，这公司是要破产了？

    何述池知道自己的不正常，更清楚是因为什么，心里跟明镜似的。他工作的时候，时不时看一眼手机，根本不能静下心。

    可手机一直静静躺着，根本就没有动静。他脸色没有一点儿好转，甚至比原来更加阴沉。

    今天去何述池办公室的员工，都害怕着，不知道他哪儿不痛快，生怕把他的邪火引到自己身上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到了下午，何述池终是按捺不住，一把拿起手机，给柳柳打了过去。

    没过多久，电话里响起柳柳软糯的声音，带着困意：“喂，怎么了？”

    何述池紧皱着的眉头，下意识松了松，开口对她说道：“在休息？”

    柳柳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何述池心口憋了一天的火气，被这软绵绵的声音，弄得消散许多。这种感觉特别奇妙。

    他垂了眼睫，听着电话里柳柳的呼吸声，轻柔舒缓，整个人尤为的安静，她似乎又渐渐睡了过去。

    何述池脑海里几乎都勾勒出她这会儿的样子，她趴在床上，把手机贴在耳边，双眼紧闭，头发散落在枕头上，困的不得了。

    柳柳掐了胳膊一下，勉强自己醒过来：“我昨晚睡得迟，有什么事儿嘛？”

    他开口说道：“想去滑雪吗？”

    窗外阳光正好，冷风呼啸，最适合窝在家里，盖上厚厚的被子，眯着眼睛看电视。柳柳打了个哈欠，下巴在被子上蹭了蹭，软软的应声：“想。”

    滑雪场的人不少，一片白茫茫的，尤为的滑，不少人都摔在地上，疼的厉害，呲牙咧嘴地爬起来。

    柳柳裹着羽绒服，乖乖地跟在何述池身后，她眉眼温柔，下巴埋在围巾里面。

    何述池拿着滑雪工具，转身递给她，瞧见她的神情：“慢慢滑，当心摔倒。”

    柳柳接过来：“都到这地方了，还怕摔跤么？”

    “……”

    也是。

    何述池揉了揉鼻子，也挺冷的，他穿得羽绒服比较轻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柳柳瞥了一眼，露出担心的神色：“要不我们回去吧，你感冒了怎么办？”

    都已经到地方了，怎么可能什么都没玩就回去，何述池肯定是不答应的，他蹲下去，把柳柳裤脚上蹭到的雪，轻轻拍掉。

    “我没关系。”

    何述池心里是高兴柳柳为他考虑着想的，唇角都弯起来。

    结果，没过多久，柳柳的所有心思都扑在滑雪上面，特别兴奋，再也没顾得上看他。

    何述池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柳柳没反应。

    他抬头看着柳柳，雾气扑上眉眼，茫茫的一片白色。何述池把手放回兜里，觉得自己有点儿幼稚。

    滑雪场上，柳柳笑得尤为开心，明媚灿烂，突然她扭头，两人的目光撞上。柳柳勾起嘴角，调转方向，躲在她身后的阳光，随着她一同扑过来。

    何述池站在那儿，忍不住伸开胳膊，不过几秒，柳柳扑进了他的怀里，他晃了晃，地面特别的滑，终是一起摔倒。

    身上沾满了雪。

    柳柳被他牢牢护在怀里，没有碰到，她的声音吹在何述池耳边，带着急切，担心他有没有碰到哪里。

    “你怎么样了？疼不疼啊？”

    何述池抬眼，柳柳神情紧张，围巾遮住鼻子嘴巴，只露出一双眼睛，湿润润的，害怕又自责。

    他搂着柳柳的胳膊收紧。

    事实证明，滑雪场就是摔跤的地方，穿厚点防寒还不怕摔。柳柳特别满意自己今天穿的衣服。

    摔了那么多次，身上都没淤青。

    虽然每次都有何述池护着，他在下面当垫背的。

    两个人回家之前，先开车去了药店。何述池下去买药，没多久，柳柳透过车窗，看见他拎着药袋回来。

    车门从外面打开，冷风灌了进来，他身上的衣服都带着寒气，何述池把一盒跌打药拿出来，然后把药袋扔给了柳柳。

    塑料袋趴在柳柳膝盖上，里面装着好几种药。

    柳柳皱眉：“我没受伤啊。”

    何述池发动车子，握住方向盘，没有看她：“拿回去在脖子上涂。”

    柳柳一愣，打开塑料袋看了看，跟他上次买的药一模一样。

    啧。

    他之前在电话里那么淡定，还以为不吃醋，没反应呢。

    “这次不准扔。”何述池面无表情。

    柳柳低头瞅了一眼药袋。

    到了第二天，天还没亮，柳柳在床上睡的正香，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想骂人。

    何述池打来的：“醒了吗？”

    柳柳瞬间柔了声音：“嗯，我刚醒啊。”

    何述池又把柳柳约出去玩，他罕见的把公司事情放下，没有去管。连着好几天，两个人腻在一起，玩的尤为高兴。

    但是季清远开始觉得不对劲儿了。

    他每次好不容易有时间，打电话给柳柳，都是聊不到十秒钟，就被匆忙挂断了。

    她说自己在外面玩儿。

    季清远心里有些不舒服，这些天，柳柳越是不怎么理会他，他打电话越是特别勤快。

    原来是抽时间找柳柳，现在是巴不得时时刻刻都找柳柳，看看她在做什么，跟查岗一个心态。

    季清远特看不起自己，但又老实地拨了电话过去。

    “在哪儿呢？”

    柳柳正跟何述池面对面吃着牛排西餐，周围环境优美，餐厅装潢高雅，她的手机摆在桌上。

    来电显示。

    何述池看的一清二楚。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好看，盯着柳柳，她似是没有察觉到，接通电话，笑容越发的甜：“季总。”

    何述池放下餐具，侧过头把目光看向别处，又转回来，瞧着柳柳，她仍然是一副笑眯眯地模样。

    看着尤为碍眼。

    柳柳轻声说着：“我在外面吃饭。”

    电话里不知道说了什么，柳柳皱起眉头，唇边的笑却没有消失，听着像是生气时说的话，可语气跟撒娇一样。

    “你不是都给我放假了吗，怎么还要管我在哪儿？”

    季清远听到这句话，眼神突然变得认真起来，喉结滚动，低声对着电话说道：“我们之间，就只是工作关系吗？”

    柳柳眼神变得微妙，脸颊蓦地发红，整个人都手足无措起来，紧张的说道：“我，我还有事儿，等等再聊吧。”

    这一幕全让何述池看见。

    他笑容温和：“说了什么？”

    柳柳脸上的红晕还没有消失，她摸了摸发烫的脸，摇着头，颇有些难为情地说道：“没，没什么。”

    何述池紧紧攥着餐具，心底那股火就快要压不住。

    另一边的季清远在被挂断电话以后，没有急着工作，反而是坐在椅子上，盯着一处，细细想着刚才自己问柳柳的那句话。

    就只是工作关系吗？

    他眼神一沉。

    应该要更进一步的。

    季清远承认自己是动了心思的，并且不甘心跟柳柳就止步于此。

    他原以为对柳柳只是喜欢，不必太过认真，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可是这些天，柳柳突然对他冷下来，不围着他转，季清远特别不适应。

    应该说是不舒服。

    人一旦习惯了什么存在，产生了依赖感，是很可怕的事情。等有一天所依赖的，冷不丁消失不见，会特别难受，整个人都变得空虚，没着没落。

    季清远觉得自己栽了。

    他认栽。

    本来接下来的几天应该忙着工作，季清远能推脱就推脱，交给别人做。他专心策划着告白计划。

    场地布置都是他亲手弄的。

    这种事儿，他是第一次干，没有什么经验。但是童话故事他看过不少。

    能有多浪漫，他就努力做到多浪漫。

    等一切都弄好了以后，季清远发现自己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儿。

    使劲儿地拍脑门。

    他忘了跟柳柳约时间见面，简直都傻到家了。

    她要是不来。

    难不成他跟空气告白？

    季清远连忙联系柳柳，这会儿正是晚上，她坐在沙发里，洗了一小盆草莓，一边看剧一边吃。

    她接通：“怎么现在打过来了？”

    季清远突然紧张起来，声音微不可查地颤了颤：“你明天晚上有时间吗？”

    柳柳咬了半口草莓，眯起眼睛。

    她这些天故意刺激季清远，看来是有效果了。柳柳把剩下的草莓扔进嘴里嚼了，靠着沙发背：“有啊。”

    虽然她两分钟之前，刚在微信上答应了何述池，明天去他单独的住处吃晚饭。

    季清远心脏跳得特别快，听到她答应了，手心都开始出汗，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

    他干巴巴地说了时间跟地方，最后还是不放心的嘱咐道：“你千万别忘了。”

    柳柳应了，然后听见电话挂断。

    她站起来去衣柜里挑衣服，选了两条短裙，配上长靴穿，但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哪一条更好一些。

    柳柳挨个试了一遍。

    都挺好。

    她犹豫不决，拿起扔在床上的手机，朝着穿衣镜拍照，然后给何述池发了过去。

    男人审美观应该都挺接近的吧。

    柳柳打字问道：“配哪一条裙子好看？”

    何述池打开图片，柳柳双腿又长又细，穿上靴子更显得身材高挑，裙摆下方的肌肤细腻，在灯光下，更加白皙。

    他的眸色加深，喉结滚动。

    等到第二天，柳柳睡到下午才起床，她进浴室洗了澡，把头发吹干，然后坐在梳妆台前化妆。

    她拿着小刷子在脸上扫来扫去。

    柳柳挑了一支偏红棕色的口红，配上眼妆，妩媚又复古。

    昨天何述池挑了那条百褶裙，她打开衣柜，把裙子拿出来。脱下居家服，然后小心翼翼地换上，当心把妆蹭掉。

    柳柳照了照镜子，觉得他眼光挺好的。临出门前，她用指尖抿了抿嘴角的口红。

    正准备抬脚出去，皮包里的手机响了，她挑眉，拿出来看见是何述池打来的。

    电话接通。

    何述池不太会做饭，但是想让柳柳尝尝他的手艺，试着去厨房做菜，结果一上手，莫名的熟练。

    就跟以前做过一样，放盐倒油，特别的顺利。

    餐桌上摆了许多菜，何述池忍不住给柳柳打了电话：“要我去接你吗？”

    柳柳关上家门，往外走着，冷风吹过耳畔，她看着楼下停着季清远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