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第一百五十章
字数:20793 加入书签
写文不易,千字才拿一分五, 晋江外所有转载均属盗文, 盗文必究! 站在那座曾经也辉煌过, 如今仅剩沧桑的山门前,门前净水池中悬着一柄重剑, 锁链将其困在其中。
临近山门,宣陵便觉一股浩瀚的剑意袭来, 心中一震。
山上颇为荒凉,有些建筑成了残垣断壁, 群山环绕中,几乎隐入云端的陈旧宫殿异常寂寥。
这里,便是曾经的修真界第一宗门——玄天宗。
诚然,如今玄天宗很明显将贫穷、落魄二词标榜在山门前,曾经吹嘘过门派的顾雪岭也毫不心虚。
他跳下马车,走在宣陵身边, 伸出手, 划过玄天宗的山门,笑道:“小师弟,欢迎加入玄天宗。”
约莫是日光太耀眼,宣陵被他的笑容晃得一怔。这一刻,他竟觉得顾雪岭邀请他进玄天宗是真诚的。
宣陵没问为何玄天宗如此破烂,顾雪岭几人也省了解释的功夫, 因为说来话长, 究根结底, 要说回百年前,玄天宗还是正道第一宗门时……
那是相当遥远的故事。
山门外冷清,顾雪岭一挥手,带着众人进去。
“宣陵,走吧。”
宣陵默然跟上。
回到宗门,顾雪岭先被闻弦送回无回宫,宣陵则被叶景带去安置。
无回宫正在主峰,就是山门外所见的那座庄严宫殿。宗主便居住在后殿,而顾雪岭是宗主南宫清唯一的徒弟,自然也随师父住在这里。
甫一进无回宫,顾雪岭便急冲冲问起守殿的两名小童。
“师父回来了吗?”
两名小童摇头。
非但宗主还未回来,前段时间下山的执剑长老太渊长老也还未归,钟长老还在闭关,萧长老云游三年未归……唯一一位还在门中的内门长老只剩下药阁的南长老,前几天刚刚在山下的天誉城里参加过药师会回来。
顾雪岭有些失望,匆匆挥别小童回房,并留下一句‘南长老若来,便说我歇下了,改日再去给她问安’。
可惜就算他这么说了,也免不去南长老亲自送来的一碗汤药。
顾雪岭虚弱地躺在榻上,见端坐在床边白衣飘飘一脸严肃的秀美女子终于松开搭在他腕上的纤纤玉手,弱声道:“我很好,不用吃药。”
“胡闹!”南长老柳眉一竖,一板起脸,愣是将姣好的容颜弄得严肃至极,叫顾雪岭不敢再推脱,“声音虚成这样,怎么不用吃药?况且你这几日忙着压制兽潮也累了,鹊儿,把药给你大师兄端上来,给他好好补补。”
“是。”边上的白裙少女忍着笑将药端来,送到顾雪岭面前,一刹那,腥臭的药味便冲到顾雪岭鼻子里。
顾雪岭捂住嘴打了个喷嚏,赶紧对着少女摆手,“五师妹,你先把药放下,我过会儿再喝。”
“不行,药得趁热喝。”南长老无情道。
顾雪岭只好服软道:“师叔,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从小到大,顾雪岭每次一做错事,师父或许会责骂,会处罚,南长老则总会送来一碗汤药,美名曰苦其心志,便能叫他铭记于心。
怎能不铭记于心?一整碗的黄连水呢。
顾雪岭闻到那味儿就想吐,不是他装虚弱,是这苦味叫他下意识地回想起多次喝药时痛苦的经历,脸色骤白,胃里翻腾不止,随时要吐。
不过既然认错了,南长老总会宽限一二。
南长老长袖一挥,云鹊儿便将那碗黄连水端远了些,顾雪岭这才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南长老勾起嘴角,分明笑得格外温柔,开口却是责问:“岭儿,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还敢下山杀妖兽。”
顾雪岭苦着脸道:“我是被骗的……”
下山前,他一直以为赫连寒衣会来。
南长老接腔道:“可我听说闻弦他们说过是去压制兽潮的。”
这倒是真的,顾雪岭张了张口,也辨不出别的词来。他的确是明知故犯。顾雪岭只好低头认错。
“我知错了。”
南长老神色稍缓,没再责骂,她叹气道:“师兄本就不希望你总下山,这次还是去秋离山压制兽潮,那么危险的地方你也敢去?师兄眼下是不在,若是回来了,知道你往那么危险的地方跑,你看他罚不罚你。”
顾雪岭一听便知她不怪罪了,还说起师父,那双漂亮的眸子一亮,追问道:“那师父何时回来?”
南长老摇头,“师兄这次远赴天音寺论道,也不知何时归来。”她睨了顾雪岭一眼,“你这一下山,害得师兄回来,我也得跟他请罪。”
“都是岭儿的错,与南师叔何干?”顾雪岭毫不犹豫揽下所有罪责,见南长老快要变脸,忙转移话题,“师叔见过我带回来那个孩子了吗?”
“那个叫宣陵的孩子?”
顾雪岭点头,一脸期待,“怎么样?”
南长老道:“叶景一回山就将人送过来了,鹊儿给他看过,伤势不轻,所幸疗伤及时,未伤及根本,并无大碍,修养些时日便可康复。”
他哪儿是问这个?顾雪岭急道:“我是说根骨,南师叔没看过吗?”
南长老秀眉一蹙,“你这次下山还带了个新弟子回来?”
顾雪岭点头,脸上仿佛写着‘快夸我’,眼巴巴地看着南长老。
南长老止不住好笑,“这我倒没看。不过眼下宗门落魄如斯,你让他拜入谁门下?你师父,还是钟长老?太渊长老?我可不打算收男徒弟。”
南长老本就是女子,修习医道,座下两个徒弟皆是女子。
“不够吃就把我那份分他一半好了。”顾雪岭想了想道:“太渊长老不是咱们宗门修为最高的吗?”
那是玄天宗现任的执剑长老,也是闻弦和叶景的师尊。
“你吃不饱,师兄还能让我们吃饭吗?”南长老嗔怪道:“若拜入他门下,是不能修炼玄天宗的嫡系功法的,那孩子的纯阳之体岂不是浪费?”
顾雪岭沉默了下,又扬起笑脸,“那等师父和几位师叔回来再做决定。师叔,药阁那边不忙吗?”
南长老听出言下之意,屈指弹了下顾雪岭额头,见他‘哎呦哎呦’夸张地抱住脑袋痛呼,没好气道:“这就赶我走了?行吧,师叔先回去了,下山折腾了好几天了,你好好休息,别累出病来了,到时候真要喝药。”
从小到大顾雪岭倒还真没病过。顾雪岭只顾连连应下,以为可以免了黄连水之灾,岂料南长老还记得这事,出门前回头叮嘱道:“药留下,正好酷暑烈日,岭儿喝了去去热气。”
顾雪岭面上一僵,云鹊儿已经幸灾乐祸地将药送过来,顾雪岭正要求饶,门前那白影早已不见了。
云鹊儿同情地看着他,“大师兄,喝吧,清热解毒。”
顾雪岭看着那碗已送到面前来的黄连水,僵持半晌,还是端起药碗,捏着鼻子灌了下去。
云鹊儿这才回去交差。
这一碗若不喝,便是知错不改,还得罚。深有体会的顾雪岭决定免除后患,一时之痛罢了。
黄连水的苦味会一直萦绕在舌尖不散,这大抵是五师妹得了南长老真传,熬药的本领越来越强了。
顾雪岭下床灌了一壶茶水后,仍被苦得想哭,索性出了无回宫,摸到厨房去找吃的。因为山中还有许多弟子未曾辟谷,外门是常设厨房的。
顾雪岭端起一盘云片糕边吃边走,路过外门的课堂时,听见里头传出一句“天地玄黄”时,不由驻步。
玄天宗的弟子不多,五十人也是有的,多在外门,内门弟子统共才八名,包括顾雪岭在内,而外门是前几年宗门条件好些时增设的。
外门都是些小萝卜头,最大的不过十来岁,也是一两年顾雪岭出了名,才多招了一些新弟子。
玄天宗毕竟曾是天下第一大宗门,纵然如今已落魄数年,底蕴却还是有的,功法尤其玄妙,叫不少人垂涎,却也被山中老祖留下的一道剑意震得不敢往前,这才将功法存留下来。
看着里头专心听师兄讲解练课程的年轻弟子们,顾雪岭忽然想起师父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只要玄天宗还有一人在,便不会倒下。
顾雪岭从小就知道,师父的心愿是重振宗门,但谈何容易?
不知何时里头讲课的人已停下,白袍青年让弟子们认真练习,便出了门来,轻拍了下顾雪岭肩头。
“岭儿怎么在这?”
顾雪岭这才回神。
今日在外门讲课的是他的三师弟,崔羽。也是内门嫡系弟子,萧长老唯一的徒弟,比起闻弦,他的天赋更高些,如今已是金丹后期。
也或许是他能修炼到的嫡系功法更好,所以进步更快。
顾雪岭从不犹豫让宣陵拜入谁门下,他早有主意,只要宣陵愿意即可。他忽然觉得嘴巴苦,塞了一片云片糕进去,含糊不清道:“好苦。”
崔羽一听便知他经历了什么,笑道:“南长老动作真是利索。”
“三师弟也在嘲笑我吗?”顾雪岭一脸委屈,泫然欲泣。
“哪有的事?”
在玄天宗,谁不是宠着这位小祖宗?崔羽赶紧否认,好生好气哄了顾雪岭半天,最后顾雪岭讹了他一顿糕点才肯走。大家都知道三师弟有一双巧手,做饭好吃,糕点更是美味。
顾雪岭在山上兜兜转转,终于在内门弟子的住处静心斋找到宣陵,将手上的豌豆黄借花献佛送给了他。
玄天宗什么都缺,缺人,缺灵石,唯独不缺房子和洞府。
因为空置的房子和先人留下的洞府太多了,就算西边倒了一大片,也是多到弟子们都不愿意去打扫。
叶景和闻弦、七师弟几人早早回了自己的住处,就在静心斋这一片,宣陵屋里便只剩下他一人。
这是静心斋一处幽静的小院,门外载着几株光秃秃的桃树。
因为早已打扫过,屋里还算整齐,只是缺了点什么,顾雪岭在屋里转了一圈,终于知道缺了什么了。
缺了人气,就跟没人住的空房子一样。在宣陵来之前的确如此。
宣陵看着顾雪岭在食盒里端出几件糕点,随后又在屋里转圈,指尖不由紧捏起,这是潜意识的动作。
就算知道眼前的顾雪岭不是后来的妖皇,他每次见到顾雪岭,身体便会不由自主地做出迎敌的状态。
这也算是一种习惯。
顾雪岭回头便见他还愣愣坐着,桌上糕点却分毫不动,便坐下好奇道:“怎么,不合口味吗?”
宣陵摇头。顾雪岭又关心道:“那是赶路太累了吗?”
宣陵想了下,点了头。
顾雪岭面露遗憾,“那你休息吧。”
宣陵凝望着他,不知他在惋惜什么。
这小孩好像一直都不大喜欢他,很有自知之明的顾雪岭叹气道:“我走了,改天再来找你玩。”
宣陵看着他站起来,转身,随后在他擦身而过时,终究是按捺不住,抓住了那一片雪白无暇的衣袖。
顾雪岭又惊又喜,回头道:“怎么了?”
宣陵皱着眉头,摇摇头,始终没有说话,似是难以启齿。
顾雪岭绞尽脑汁想了半晌,才问:“你是不是怕生?”
细细想来,似乎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宣陵一怔,缓慢地点了头。
“那,”顾雪岭朝他伸出手,笑道:“我们先去吃饭,然后我带你出去走走,认认人。若是还不习惯,今夜你便去我那里,跟我一起睡吧。”
是这个道理没错,可是问剑阁内外布着层层阵法,还有楼阁遮掩,站得再高也不可能看到里面的。
说起萧珩,至今宣陵都没见过他,只在顾雪岭口中听过他的名字,这位萧师叔好似并不怎么回来。
顾雪岭不只是坐久腿麻的,还有恐高。萧师叔忒不厚道,把他放到树上,恶作剧完了就跑,害顾雪岭吹了几个时辰风,心都悬到嗓子眼上了,乍一放松下来,靠在小师弟背上,他就开始犯困,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
待师兄弟二人回到无回宫门前时,顾雪岭已经睡着了。
宣陵本欲送他回房,只见大殿前走出一红衣人,便硬生生拐了弯上前,边叫醒了顾雪岭。
“师父。”
南宫清面色冷淡点了头,伸手扶顾雪岭下来,顾雪岭迷迷糊糊地靠着师父在边上揉眼睛。为了等小师弟他每日早出晚归,好些天没睡好。
“此番入问剑阁,宣儿得益不浅。”南宫清一眼看穿宣陵的修为,入问剑阁前是筑基初期,眼下已是中期。进阶倒是快,不过在他纯阳之体这特殊的体质看来,这个进展还是慢了,南宫清说不上欣慰还是不满。
宣陵拱手应是。
南宫清如顾雪岭所愿传授他万剑诀,但并非是他亲自传授,他先教了顾雪岭口诀,再让顾雪岭一重一重慢慢传授他,这个模式与在向顾雪岭学习玄霜心法的雪衣异曲同工。
有时宣陵都羡慕顾雪岭,南宫清是瞒了所有人他的修为和根骨,却又一心护着他,他如此对待雪衣和宣陵,许是为了让他们不得忽视顾雪岭,只有顾雪岭会传授他们心法剑决,他们在功法大成前就必须一直对顾雪岭好。
难怪整个宗门都知道,宗主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大徒弟。
南宫清颔首,见他两手空空,遂问:“剑试过了吗?”
宣陵道:“还未曾试剑。”
正巧太渊无极跟徒弟路过,南宫清说:“那让你师叔陪你练练。”
宣陵:……
顾雪岭总算清醒过来,惊愣道:“小师弟才是筑基期啊!”师父对师弟真是太严格了!平日让他和众师兄切磋不说,还让师叔也来……
太渊无极笑着走过来,“宗主可不要为难小九了,景儿,还是你来陪你九师弟练练手吧。”
二人过来时就已听到了南宫清的话,叶景自是应好,南宫清不置可否,宣陵见状同叶景交换了个眼神,二人便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共识。
他们二人切磋也不是头一回了,只要不是太渊师叔,宣陵就不会单方面被殴打,顾雪岭也就放心了。
果然,七年来一直针锋相对的二人打起来还是那个老样子。
叶景早已结成金丹,按理来说筑基期的宣陵应该是打不过他的,往日只能在他的画轴藏剑下走几招,今日为了试剑,宣陵多扛了半盏茶功夫,时候到了,叶景也便见好就收。
叶景早知宣陵在藏拙,他手中有上品灵剑饮冰,威力强悍,不说自己一个小小金丹期,宣陵足以胜他。
可这场试剑是给南宫清看的,二人按着常理来,点到为止。
宣陵最后抚着胸口趔趄退开,叶景见之心下由衷赞叹:盟主戏真好,难怪过去几年都被他骗过去了!
于是这一手露出来还算差强人意,南宫清和太渊无极也说不上什么,顾雪岭却被那缭乱的剑影撩得兴奋不已,二人一收剑他就跑过来。
“宣儿好厉害!”
顾雪岭眼巴巴地看着他手中的细窄长剑,这剑看着寻常,剑气却非凡,冷幽幽的,冻得顾雪岭心下一颤。“宣儿,剑可以给我看看吗?”
剑气是凌厉了些,顾雪岭则更激动。他养大的小师弟求来的剑,在他眼里,比他的剑还要宝贝!
宣陵都见他一脸渴望也不忍心拒绝,顾雪岭便顺势握住剑柄,谁知剑尖直坠地面,顾雪岭还被意想不到的重量牵扯险些摔倒。宣陵及时扶住剑柄,顺手扶了把顾雪岭细瘦腰身,待他站直后手便火燎似的立时松开。
顾雪岭拍拍心口,惊道:“好重,我手腕都要脱臼了。”
“此剑名曰饮冰,剑身净重近百斤,师兄大抵是拿不起来的。”宣陵很不是时候地来了个马后炮。
早知道就不碰了,顾雪岭悻悻收回手,宣陵旋即收剑归鞘,动作利落干脆,丝毫看不出来此剑有百斤之重,换了是他,根本就提不起来。
顾雪岭一脸惋惜,外加羡慕嫉妒恨地看着我宣陵。
宣陵习惯性地安慰:“无事,师兄的止戈也是同等品级,材料还更为稀罕,剑身也要轻便许多。”
可止戈是短剑,还是不如长剑威风。顾雪岭盯着饮冰不放。
被二人忽视的叶景默默将窄剑收回画轴中,语调凉凉。
“大师兄心里只有小师弟,也不来关心下四师弟有没有受伤。”
“宣儿是小师弟,四师弟应该让着他的,而且四师弟修为比宣儿高,宣儿是不可能伤到你的。”顾雪岭理直气壮道。最重要的是宣儿是他养大的,还是肩负着他们玄天宗未来的顶梁柱呀!这就不能怪他偏心了。
这种状况叶景看过不下百遍,可听着这话,这会儿再看宣陵,他竟不知该笑还是如从前那样气。他能伤到宣陵?那得问问他的剑准不准了。
南宫清和太渊无极说了一阵话后,也走了过来。南宫清对宣陵向来严厉,见他进步也不吝于夸赞,末了道:“这段时日山下不大安宁,听闻青石镇有邪祟作乱,闹得人心惶惶。宣儿,叶景,你们二人一起下山去瞧瞧,若真有邪祟,正好磨一磨你的剑意。”
下山除邪祟这事宣陵也不是头一回去,便干脆地应下了。
顾雪岭也跃跃欲试地举起手,“师父,我也要去!”
南宫清顿时板起脸,“不准。”
大家都清楚南宫清是轻易不准顾雪岭下山的,除了山下的天誉城,其他地方根本就不让去。
顾雪岭一脸委屈和渴望,直勾勾盯着南宫清看。
南宫清视若不见。
叶景道:“宗主放心,大师兄放心,我定会照看好九师弟的。”
顾雪岭不语,心道就是因为是你跟宣儿一起下山,我才不放心。万一这家伙在山下跟宣儿打起来……
顾雪岭担忧的目光落到宣陵身上,充斥着满满的不舍。
宣陵无法忽略,低声说道:“师兄放心,我会给你带好吃的。”
顾雪岭:……师弟真是不解风情。
总之南宫清定下了,宣陵和叶景接了任务马上就下山了。
顾雪岭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随后被南宫清带回去吃药。
南宫清每回都给顾雪岭准备一年份的丹药,让他三月服一粒,如今顾雪岭慢慢长大,修为也逐步增长,南宫清知道不好糊弄了,只好每年酌情地给他涨上那么一层修为,如今七年了,顾雪岭理所当然到了练气九层。
宣陵看破不说破,南宫清因此对他还算满意,却也极不放心。
顾雪岭服了药,跟往常一样在床上要歇上一段时间。
约莫是丹药吃多了,已经对他没有什么效果了,他现在躺上两天就能恢复精力。但因为每一年修为都在涨,顾雪岭至今对南宫清的话还是深信不疑的。只不过小师弟下山不带他,顾雪岭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师父为什么老是不让他下山呀?顾雪岭感觉自己要跟罗旬一样,在山上闷得要长出蘑菇了。
不同的是罗旬被困在阵法里,他则是被困在偌大的玄天宗里。
不,师父一定是为他好的。顾雪岭坚决不会把师父想成恶人。
宣陵走后,顾雪岭跟往日一样修炼冥想半日,抄写经书半日,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就是有点无趣。
大抵是因为终于被他养大的小师弟不在身边了吧。
顾雪岭经书抄到一半,止不住叹气,小师弟越长大就离他越远了。
窗外日光大好,院中新栽的海棠树开了一树红花,山风轻拂,几片嫣红的花瓣飘飘扬扬落到窗棂上。
外头天地广阔,小师弟会不会有危险?
感觉自己要变成老妈子的顾雪岭赶紧晃了晃脑袋,将那些不吉利的想法甩开,重又执起笔杆,正要接着抄书,一张脸忽然出现在窗口。
“嘿!大师兄!”
顾雪岭瞥了眼突然出现的云鹊儿,神色恹恹道:“做什么?”
“大师兄怎么一点精神都没有,还在想小师弟吗?”云鹊儿半个身子撑进窗口,探头去看顾雪岭的脸,“大师兄对小师弟真好呀。”
顾雪岭一脸了无生趣,叹道:“他们不是去山下的青石镇吗?那里不远啊,为何都三天了还不回来?”
“才三天,听说那里有很厉害的邪祟作乱呢。”云鹊儿摆摆手,忽而神神叨叨地说:“师兄,我有个消息告诉你,你不要激动啊。”
“除了小师弟回山其他消息我都不想听。”顾雪岭道。
“啧,真的不想听吗?”云鹊儿干脆从窗外跳进了,若是南长老瞧见定又要训她女子不可如此粗鲁。
“那若是赫连寒衣来了呢?”
话音落下,刚沾了墨的毛笔便被扔开,顿时糊得爬满了半页端正小字的宣纸上多了大团墨水渍,顾雪岭毫不在意,甚至还惊喜地拍桌而起。
“真的吗!?她真的来了!”
云鹊儿非常肯定地点头,“真的,他们在跟宗主说话呢。”
“太好了!我这就去看看!”
顾雪岭连抄到一半的经书都不管了,匆忙跑出门去。
云鹊儿也觉得太好了。
她刚才跟三师兄崔羽打赌,赌在大师兄眼里,是心心念念多年的赫连寒衣更重要,还是宣陵小师弟这个新欢更重要,崔羽认为是小师弟。云鹊儿则相反,大师兄可是念叨了好些年人家寒衣仙子,说不定是喜欢人家,所以她认为赫连寒衣才是大师兄的真爱!
青石镇那邪祟宣陵和叶景不过两日便解决了,早早回了天誉城,叶景硬拉着宣陵在城中多待一日,第三天又神神秘秘地带他一起出门。
宣陵在一个胡同深处只开了一扇小门的阁楼前等着,叶景敲了门后先进去了,也不知在做什么。
这条胡同并不偏僻,常有人路过,因为胡同窄小,宣陵时不时还要侧身避让,却还是被人撞到了。
那人撞了人后便忙道歉,宣陵没说什么便让他过去了,正好这时叶景走出门,“宣师弟,进来吧。”
宣陵点点头,他觉得叶景这人真古怪,也相信他不会与自己为敌,便随他一起走进阁楼。
进门前,宣陵脚步一顿,偏头看去,正好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原来是刚才撞到他的那个绿袍青年停在了几丈外,远远地盯着他看。
见被人发现了,那绿袍青年面上惊慌,转身快步离去。
宣陵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身影,竟觉此人眼熟。
此人着绿袍,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宣陵也还记得他的脸,五官秀美,深邃的眼眸有种异域风情,肤色黝黑了些也意外得很好看,也很瘦……在他的记忆里似乎没有和这人相似的。
“怎么了?”叶景发现他没有跟上来,回头询问。
宣陵摇头。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人。
门窗紧闭,阁楼里颇为昏暗,楼下除了引路的小童并无第三人。
上阁楼前,宣陵嗅到一股浓浓的药味,不禁眉头一皱。
“我们这是来做什么?”
叶景也不打算隐瞒他太久,边上楼边低声解释道:“来找药老求一味药。若用到大师兄身上,便可破坏他的丹田,让他此生再也无法修炼。”
宣陵神色大变,“叶景,你……”
叶景朝宣陵摇头,神色凝重道:“他有护身符在,你我要杀他太难,唯有以此杜绝将来的危机。”
顾雪岭有护身符的事,叶景早已知晓,至于顾雪岭身上那股强悍的力量,宣陵却还没有告诉他。
宣陵冷冷看着叶景,说不清为何自己心口有股郁气,只道:“你毁他丹田,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顾雪岭把修炼看得比命还重要,若丹田毁了,当真毁了他唯一的希望,那对他而言是生不如死。
顾雪岭亲自去找,每次都被叶景拦在门外,凶巴巴的不准见人。
连着几天,顾雪岭没见着宣陵,吃饭时便跟崔羽大倒苦水,“三师弟,我觉得他肯定在欺负小师弟!”
崔羽见他腮帮子气鼓鼓的,还不忘往嘴里塞肉,狠狠地嚼着,仿佛嘴里的肉就是叶景,忍着笑哄道:“四师弟这次的确是太谨慎了点。”
“岂止是一点!”顾雪岭瞪着眼睛,“简直是不可理喻!”
叶景正提着食盒路过,见两位师兄都在,正要过来打招呼,顾雪岭气哼哼别开脸,明显不想理人。
叶景想了下,转身走人。
顾雪岭气得手指发抖,指着他跟崔羽告状,“你看!”
崔羽只好继续哄,说会劝劝四师弟。
大家都知道叶景平日最宠着大师兄,也最殷勤,天天在他跟前,连着好几天顾雪岭身边都不见他,师兄弟们便都知道他跟顾雪岭闹别扭了。
终于,五天后,太渊长老回山了,差人把叶景叫走了。
顾雪岭几乎喜极而泣。
他寻思着,自己跟宣陵就像话本里的牛郎和织女,被叶景这个王母狠心无情地分开,这几天可过得苦。
但见到气色红润的宣陵后,顾雪岭呆了呆,“你怎么还胖了呢?”
宣陵一出门就听见顾雪岭这话,赶紧避开他伸出想捏自己脸颊肉的手,故作天真道:“你也胖了。”
顾雪岭那点心酸化作震惊,“怎么会?三师弟今儿还说我瘦了!”
宣陵微微眯起眼看他,一脸无辜,“你脸上长肉了。”
顾雪岭大惊失色,赶紧捂脸,掩耳盗铃道:“师父说这是婴儿肥!不是胖肉,你看错了!我怎么可能长胖,我可是天榜排行前十的美人!”
不就是一副皮囊,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的?但顾雪岭他就是这么一个肤浅的人,长得好看就是他的优势,也是他对自己最满意的地方。
宣陵嘴角一抽,不想跟他废话,赶紧道:“叶……师兄呢?”
被看守了好几天,虽然不大想喊叶景师兄,但将来若入了门,就不得不喊上一声师兄了。仙道首席眼里,脸皮什么的远没有杀魔头重要。
说起这个,顾雪岭扬起解恨的笑,“被关了这几天闷不闷?”
宣陵摇头,心想好吃好喝地供着,躺着养伤,怎会闷。所以叶景真是个相当古怪的人,除了不准他出门见顾雪岭,其余都还挺好。
顾雪岭不等他说话,便贼兮兮地笑起来,“我带你去看他!”
不等宣陵答应,顾雪岭抓起小孩的手,乐颠颠地往外跑去。宣陵不明所以,直到被带到一座大殿前。
大殿里,闻弦、叶景和七师弟三人站作一排,俱是低着头,毕恭毕敬的模样,一名青衣道袍的修者正在训斥三人,而崔羽则站在一边旁听。
顾雪岭原本只打算在门外偷听,谁料刚来就被发现,青衣道者话音一顿,狭长清冷的眼睛望向门外。
“岭儿,进来吧。”
顾雪岭只好带着宣陵进去,师兄弟们纷纷看向他,尤其是七师弟,眼巴巴的眼神就指着他给求情了。
青衣道者目光一凛,几人便快速低下头,待再看向顾雪岭时,清俊的面容上便由严厉换做温和的笑,一口断绝了七师弟的唯一希望。
“岭儿若是要给他们求情,就什么话都不必说了。”
顾雪岭牵着一脸呆滞的宣陵进来,忙堆起一脸笑容道:“太渊师叔多虑了,我只是过来看看。”
七师弟委屈地看过来,但在太渊长老的冷厉目光下悻悻低头。
闻弦倒是没有求顾雪岭的意思,叶景则冷冷盯着宣陵。
顾雪岭察觉到这一点,忙将宣陵推到太渊长老面前。
“师叔你看,这孩子是我在山下带回来,据说他是纯阳之体。”
太渊长老皱起眉头,“就算捡回来再大的宝贝,这几个臭小子撺掇你下山,还保护不力,让你置身危险的罪过也抹不去。”话虽如此,他却也认认真真地打量起宣陵。
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望来时,饶是宣陵也是心中一震。
宣陵如今还未开始修炼,有过一辈子积累经验,他看人的眼光却不会差,这位一身朴素青衣的太渊长老绝对是元婴期之上的修为。且未近其身,便感觉到他身上隐而不发的剑气。
并非是太渊长老不够纯熟不懂收放自如,而是他已臻至人剑合一的境界。若玄天宗的执剑长老是这般妙人,倒也能支撑起这么落魄宗门。
太渊长老同这孩子对视一眼,便觉出这孩子非同一般,“你说这孩子是纯阳之体?叫什么名字?”
宣陵磕磕绊绊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顾雪岭在一旁解释,“纯阳之体是青阳宫的方师兄看出来的,可不是我胡诌乱编。太渊师叔若不信,便亲自瞧瞧,可是修道的好苗子呢!”
话里的暗示实在太明显,太渊长老笑道:“想要收他入门?我记得你才刚开始修炼,这就要收徒了?”
顾雪岭笑嘻嘻道:“师叔先看看嘛,等师父回来再请他定夺。”
若是有意让宣陵入太渊长老门下,顾雪岭一句话就能决定,但他一直推说要等宗主回来,其中深意太渊长老已是明白。太渊长老摇摇头,约莫是不同意的,却朝宣陵道:“伸手。”
宣陵一脸紧张地伸出手,还不忘抬头看了看顾雪岭。
顾雪岭见他这般不安,轻拍了下他肩膀,小声道:“没事。”
太渊长老的手轻轻搭在宣陵腕上,刹那间,一缕神识似裹挟着凌厉剑气而来,循着经脉而上。
宣陵心下一惊,下意识调动体内灵力将外来的力量驱逐,但丹田内空空荡荡,却是一丝灵力也无。宣陵缓缓放下心,他现在还没有修炼呢。
太渊长老的试探远比方师兄要隐晦许多,也高深许多,只是一触即离,宣陵已知自己是什么根底都被摸得一清二楚了,不由心跳加快。
“怎么样?”顾雪岭急切道。
太渊长老垂眸凝视着宣陵,良久不语,久到宣陵咬住唇瓣,几乎以为自己隐藏极深的秘密就要暴露,他才开口,“的确是纯阳之体。”
“岭儿既然早有打算,那便等宗主回来再做定夺吧。”
顾雪岭笑了笑,又朝叶景看了一眼,问:“师叔没意见吧?”
太渊长老失笑道:“我能有什么意见?岭儿喜欢便留着吧。”
“太好了!”顾雪岭抚掌大笑,再看向叶景,那是一脸得意。你师父都答应了,你还能怎么反对?
“好了,听说你在兽潮遇险时受了惊,快回去休息吧。”太渊长老说着目光一沉,略过排排站着的师兄弟三人,“师叔还要训话呢。”
“好好好。”
事都成了,顾雪岭不好多留,牵着身边浑身僵硬的小孩出门。
直到出了殿门,宣陵才偷偷擦了把额角的冷汗。太渊长老的神识,竟比化神期的修士还要厉害。
顾雪岭没察觉他的异常,出了门后又拐回来,在门前偷听。
因为不顾宗主命令私自带顾雪岭下山,闻弦三人各被罚了三十鞭,七师弟并不知情,却是保护不力,便没有如闻弦和叶景那般还要罚跪。
听着里头响起鞭子抽动的啪啪声响,顾雪岭眉头一蹙,转身牵着宣陵离开,宣陵也才回了神。
“为何,罚的这么重?”宣陵微垂着脑袋,看去有些怯生生的,像被吓着了,又忍不住问:“他们是因为你被罚的,你不去求情吗?”
顾雪岭轻笑一声,“若我去求情了,才要罚得更重。师叔其实也是为了他们好,今日罚了也就罢了,待师父回来,便不会再重罚了。”
太渊长老罚了一回,宗主回来还要罚?宣陵很不理解。
顾雪岭没多做解释,带他在山上闲逛,忽地想起什么,在袖中掏出一根素色的发带,笑眯眯看向宣陵,“你头发乱糟糟的,我给你扎起来吧。”
怎么好让宿敌近身,还是束发这种事?宣陵心中一惊,连忙往后退去,却逃不过顾雪岭的手。顾雪岭按着他坐在石阶上,宣陵挣脱不开,只能任由那一双如玉般修长白皙的手撩起还不算长的及肩白发,不由浑身紧绷。
顾雪岭还拿了个玉梳,边梳着小孩的头发边道:“五师妹说你的发色是常年祭阵,失血过多导致,日后能养回来的。头发也不短了,披头散发的不好看,师父更喜欢干净的小孩,五师妹还亲手给你做了发带呢。”
闻言宣陵紧捏的小拳头稍微放松了些,忽然有些好奇,“你是不是,想让我拜入宗主门下?”
“咦,你怎么看出来的?我可什么都没有说啊。”
宣陵小声道:“叶……师兄说的。”反正人也不在,那就背锅吧。
“他也看出来了啊。”宣陵还要问,顾雪岭却爽快地点了头,“没错,就是想让你拜入师父门下。”
宣陵一时竟是哑口无言,不知顾雪岭是否是认真的。
“你可知道,玄天宗曾经是天下第一大宗门?”顾雪岭说。
宣陵有几缕头发被揪得疼,脑袋一动不敢动,“不知道。”
顾雪岭笑了一声,“不知道就对了。”
宣陵:“……”
顾雪岭又问:“如今的玄天宗已不是当年的第一宗门,却无几人敢来玄天宗放肆,你可知是为何?”
宣陵:“我不知道。”不要再问了,真的不知道。
“这么说吧,其一,玄天宗落魄之前,有一位大乘老祖曾刻下一道剑意守山,至今无人敢破。其二,玄天宗经当年浩劫,能传承至今未倒,是因为宗门内不外传的两件绝学。”